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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下一个我 ...

  •   周六,桑海大学,凌晨四点,整个学校都睡得很香甜,食堂阿姨还没有开始蒸包子,而谢庭昀已经开始起床了。
      上一次这么早起床还是赶飞机的时候,她有一个习惯,经常会在周末的时候买一班去国外的早班机,带上护照和信用卡,去哪个国家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她不熟悉,也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就足矣。在那里,她会找到一个公园,坐上一天,有时看阳光,有时看云彩,有时看人群,直到淫雨霏霏或者华灯初上,当周围的一切变得晦暗模糊的时候,她会去最近的一家咖啡馆,点一杯咖啡,读一张当地的英文报纸,然后在午夜时分赶最晚的一班飞机回到国内。
      这一次,她没有飞机要赶,她要早点去做家教老师。她要去赚钱,要把命运拿回到自己手里。天堂与地狱,一念之间,可对她来说,哪里不是地狱呢?但她至少得去属于自己的地狱吧。
      午夜的桑海大学有多热闹,早上的桑海大学就有多死寂。连食堂的门都没开,谢庭昀想买个包子垫垫肚子都买不到,她走出校门,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卖包子啦,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哦,五元两个,十元五个。”
      “老板,你好,给我来两个包子。” 谢庭昀扫码付钱,突然抬头看见卖包子的老板居然是俞嵩,大惊,一整车包子热气腾腾和一个眉目清秀,书卷气十足的学生,画面太违和,谢庭昀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眼前的都是一场梦。
      “俞嵩,你怎么在这啊?出什么事了吗?桑海大学把你开除了吗?” 谢庭昀脑中闪过上无数可怕的想象。
      “谢庭昀,居然是你,大早上吓我一跳,不是,我就不能边卖包子边读书吗?桑海大学有个什么校训:自强,博雅,后面的忘了,反正我是自己养活自己,要说自强,整个桑大舍我其谁,至于平时学习那更是又博又雅,学校怎么舍得开除我啊。” 俞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让谢庭昀不禁第一万次感叹:男人啊,真是自信。
      沉默,长久的沉默。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摆摊啊,天还没亮啊。”
      “早吗?我都卖了好多钱了,也是,对你们学生来说还早,还能睡好几个小时,可是很多打工族他们就这个点出发。别惊讶,等再过几年轮到你们开始打工了估计你们得起得更早。”
      “对了,谢庭昀,话说你怎么这么早出门啊,你又不用上班。”
      “我要赶地铁啊,有个早上五点的家教,我得五点前到仲凯南路。”
      “什么,地铁,我说谢大小姐啊,你怎么比我还要不食人间烟火啊,连我都知道地铁最早要六点才开。”
      谢庭昀顿时一惊,完了完了,忘了地铁这回事了。
      “那怎么办,我答应好了那边家长的,这是我第一次做家教,只好好备了课,忘记考虑路程的时间问题了,算了,我打车过去吧。”
      “当家教不就是为了挣钱,那你打车过去一来一回不就还是亏钱赚吆喝吗?再说你第一次做家教,还是要注意安全。”
      “怎么,你的意思是?”
      “我载你吧,到时候你讲完课了怕是城管还没起来上班,我还可以顺便载你回来。”
      谢庭昀看了看这辆由三轮车改装的摆摊车,整个车是电动的,上面有顶棚和小灯,蒸笼旁有瓦斯,车上蒸着一笼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车头的位置倒是可以坐两个人。
      “不是你这车安全吗,不会开着开着瓦斯爆了吧。”
      “谢大小姐,您放心,我命格上写着永生俩字,怕是你都成盒了那天我还能在桑大卖包子呢。放心吧,我命硬着呢。”
      谢庭昀坐在了三轮车,边吃包子边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第一次坐这种卖包子三轮车,对一切感到十分好奇。俞嵩开着三轮车,轻轻地哼着歌。
      “水未开,提笼叹,无人问,不可追,我欲语天下兴亡几朝梦,满腔愤恨等天明,路遇行人泪眼蒙,却道:包子几钱。我忧包子冷,包子热,谁怜众生病,众生苦。”
      “俞嵩同学,有人告诉过你你唱歌没有调吗?”
      “众生苦,我为众生唱。未成曲调先有情罢了,谢同学,要不你也来唱几句。唱出来总好过默默听着我唱。”
      “你为千千万万人唱,那我能为谁唱呢?我就为那个我要教的孩子唱一段吧。”
      “洗耳恭听。”
      “垃圾父母,变态老师,天天上课神神叨叨屁话一堆,晚上作业写到十一点,疯,疯,疯,学生周六周天休不得,凌晨五点补课始,一课一课又一课,补完英语补奥数,补完奥数补编程,兴趣特长也不能少,跆拳道二胡书法绘画舞蹈,没完没了累死人,可怜十岁儿童,年纪小小似老头,累,累,累。”
      “该找补的大人什么都不补,不该补的小孩胡乱补,悲,悲,悲。” 俞嵩接着唱。
      “望子成龙梦不醒,揠苗助长疯成魔,莫,莫,莫。”谢庭昀补充唱道。
      “我们俩像不像在唱二人转。”
      过了一会,谢庭昀到了小朋友家里,小朋友叫李轩桦,一看就是一个害羞敏感和孩子,头一直低下,他不和谢庭昀打招呼,只是把她请进门后就趴在书桌开始做题。
      她看着作业本上的题吓了一大跳,作业上的字写得特别小。
      “你的字一直都是写得这么小吗?” 谢庭昀内心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妈妈也总是骂我的字写得像蚂蚁字,可是我写着写着就这样了,庭昀姐姐,我觉得我写得不小啊。”小朋友一脸苦恼。
      谢庭昀把小朋友拉到窗台,对他说:“小轩同学,你能看到楼下有一个三轮车和卖包子的小哥哥吗?你能告诉姐姐那个小哥哥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子吗?”
      “抱歉,姐姐,我看不清啊,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一个影子。我们开始做题吧,爸爸妈妈要是出差回来发现我还没有写完这套卷子的话会说我的。”
      谢庭昀苦笑了一声,她透过窗台看着楼下,楼层并不高,她甚至可以看见俞嵩的头发略微有点上翘,整个人手忙脚乱地蒸着包子,而一个十岁孩子,却连那个包子摊都看不清。她向俞嵩招手示意,俞嵩看到后立马火急火燎地上楼了。
      “出什么事了,把我叫过来。”俞嵩进门查看四周,只看到一个小孩静静地在写试卷,周围并无异常。谢庭昀把俞嵩拉到门外。两人在楼梯□□流着。
      “你说,小朋友的父母爱他吗?” 谢庭昀问道
      “那是自然,不爱孩子怎么会给孩子请家教,怎么会给他上着流水般的兴趣班呢?这世上怎么会有父母不爱孩子呢?”
      “其实,这世上好多父母没有那么爱孩子,很多人爱的是自己罢了,孩子只是他们延续梦想的工具。我倒是见过很多不爱孩子的父母。”
      “发生什么了。”
      “这个小朋友的家长心思很细腻,小朋友上五年级,却请家教给他补六年级的英语与数学,说是平时在学校正常学习,周天提前一年预习来年的课程,也给他报了奥数和编程课说是提升小孩的思维能力,更别说一大堆的兴趣班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是那么爱他,怎么连他近视那么多度都不知道啊,他至少有300度的近视度数,可他现在才十岁,以后还有中考和高考,他以后该怎么办啊?”谢庭昀有些哽咽了。
      “遇到这样的父母是他的悲剧,谢庭昀,我们带他去配副眼镜吧,他父母做不到的,至少我们能做到一些。”
      他们带着小朋友去医院检查视力,查出两个眼睛都400多度,谢庭昀一路上没说什么话,俞嵩听到医生的嘱咐后蹲下来紧紧抱住了小朋友,说道:没事,不怕不怕,又带着他们又走进眼镜店配了副眼镜。好在小朋友还小,一直都不懂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脸上戴上眼镜后看上更加好看了,看东西也更清晰了,反而还有一些开心。
      谢庭昀不敢想小朋友有一天明白这一切后该有多窒息多心痛。
      配完眼镜后小朋友要去上兴趣班,可是俞嵩却对他说,小孩,记住,你的开心要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艺术班重要得多。
      “我们去环岛旅行好吗?十岁孩子的眼中应该有一些阳光和海滩。”
      “好。”
      就这样小朋友坐在俞嵩腿上,谢庭昀坐在俞嵩旁边,三个人开着卖包子的三轮车开始了环岛旅行。
      一路上,他们被城管赶来赶去,吃着刚出笼的包子,并把多余的肉包丢给了路上乱吠的大狼狗,中途三个人一起推着车冲上一段陡坡,在海滩上光着脚走来走去,看着海水潮起潮落。
      小朋友用他十岁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三轮车陷在沙子里推不动,看着海鸥的粪便滴在俞嵩头上,看着海浪没过膝盖,看着海滩上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堆沙子,嬉戏打闹…
      “俞嵩,你说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啊?年少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哪怕日后所享受再多的读书红利也无法赎回最宝贵的童年了,可要是不这样的话,童年倒是可以无忧无虑,那长大了又该怎么办呢,又得付出比读书人多多少倍的辛苦代价。”
      “谢同学,你多虑了。我小时候也是不学无术,家里请一个先生我气走一个,天天看书就头疼,把家里贵重的藏书和字画都偷出卖了换宝马和宝剑,一整天舞刀弄枪,天天和一些纨绔子弟厮混,斗殴打架喝酒赌博,到了十三岁的时候还认不了几个大字,天天就和别人纸上谈兵嚷嚷着兵法和打仗。”
      “其实能看得出来你不学无术。”
      “那个时候唯一做的还算人事的就是天天习武练剑了,我父母也像你这样天天忧心忡忡,但我不管,我还经常找各大江湖高手打擂台,当时还对父母说,擂台上生死难测,别担心,孩儿若一去不归,那便一去不归了,快意武林,大不了就一条命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父母遇到你这样的熊孩子真是窒息了。”
      “还有更窒息的了,后面我就直接参军了,一路上打打杀杀,身上一身伤,好几次都快到鬼门关了,我父母每次接到家书后都准备给我办丧礼了,最后啊,直接气得将我逐出家门,说管不了这混世魔王了,从此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跟我一起参军的兄弟们救了我的命,好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时候漫山遍野的全是死人,一路上只能踩着兄弟们的尸体下山,脚都沾不了地,那些军中一起并肩杀敌的兄弟用他们的生命教会了我什么叫生死。他们拼死救下我,让我活下去,说只有我能改变这个世道,说仗不能再这么一直打下去了,天下也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大家早就都活不下去了。”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替死去的兄弟们好好活着,把这个天下给正回来,我开始苦读,没日没夜地读书,把我所有的剑都给折了,用了整整七年时间苦读,再后来,我成了状元,大学士,太子太傅,文坛执牛耳者,那时候天下读书人都以我为尊。”
      “读书真的能改变这天下吗?”
      “本来是可以的。我和一个姓李的傻人决心一起变革,我写了好多关于时局和世道的文章,到处设坛与天下读书人论道,那时候大家都说我疯了,多年苦读的当世第一文人却带着千千万万读书人一起去忘记读过的所有圣贤书,去忘记诗书礼仪,忘记经书三百卷,忘记历代先贤所著的道,忘记所有禁锢我们的规训,在太学门前烧掉一部又一部书,烧了整整三个月。”
      “这样是不是太激进了。不过烧书的那团火光是我见过最美的光,我小时候也喜欢躲在角落里一直烧书,那光我一看就是一下午,真的很吸引人。”
      “不破不灭,在那个时候,没有其他选择了,人类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必须破除那看不见的禁锢枷锁,哪怕一次也行,人类才能找回自己,才能在悬崖边回头是岸。”
      “可惜这是宋瑀的故事,不是俞嵩的故事。”
      “不要管是谁的故事啦,谢同学,你看沙滩上这些十几岁的小孩子,看看他们,发型那么土,衣服搞得那么脏,玩起来跟疯了一样,一点书生气都没有,一个一个更像是个野孩子,可是,谢同学,他们每一个长大了都有可能成为宋瑀,成为下一个我。谁说野孩子将来不能成为大学士,人最难的是去做自己,去成为自己,但是成为下一个宋瑀不难,做一个文化人也不难,做一个成功人更是不难,问世间难为何物,做别人倒是不难,难的都是去找回自己。”
      “做宋瑀太苦了,做自己太难了,做谢庭昀可连谢庭昀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其实,能做一个俞嵩就刚刚好。” 谢庭昀若有所思道。
      “你不知道做一个俞嵩有多难啊,神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谢同学,你永远都会是谢庭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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