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嘲讽》奥古斯维

6、不装了

　　星期五的下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要是没有课就更好了，谢庭昀是这么想的，近代史周老师也是这样想的。说起来，近代史周老师和苏在教授是完全相反的老师，苏教授的课能拖堂拖到地老天荒，拖到不知老之将至，而近代史周老师重来不拖堂，甚至，周老师都不讲课。
　　两节近代史课，一节给大家放点历史小视频，另外一节让同学们拍历史情景剧。有时候周老师干脆直接放两节课视频，大家都很惊呼这种水漫金山的工作状态，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
　　上课铃一响，周老师悠悠哉哉走来，打开电脑，插上U盘，点击视频播放。
　　同学们摊开近历史课本，往桌上一摆，然后做起了高数作业。
　　一切都是那么诡异地和谐，可是，俞嵩举起了手，从此，近代史课开始了血雨腥风的时代。
　　“周老师，你刚放的那个关于济州之变是不对的，保卫济州的士兵没有降，他们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在没有援兵，没有补给，装备落后的情况下血战了整整十天十夜，他们从城外守到城门，城破了就巷战，从枪炮子弹到大刀匕首，拼到最后，没有一条街是完整的，哪怕整个济州最后成一片废墟了，再也没有任何可守的价值了，可他们依旧没有降。”
　　“这位同学，历史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德三年，东夷攻济，数倍兵力集结于济州，时济州军贪生怕死，开城归降，愿为贰臣，不料东夷志在斩草除根，屠城十日，济州城亡人灭。你这小子，别信那些野史什么的，要相信正统，你看那野史上的话本子为了吸引你们这些小同学去看去买，什么怪诞陆离的事都往上编，这要是都信野史不信正史，那不是个小傻子吗？”
　　台下的台下哈哈大笑。
　　“正统就可以随意歪曲历史吗，就是这所谓的正统为了保存嫡系实力，嫡系军队龟缩拒不派遣援军，一味让济州军死守，用济州将士的血一点一点消耗敌军主力，又能借刀杀人，清洗掉济州军这一非嫡军队。可怜济州军数万英魂，不过是正统眼里的棋子和炮灰，死后还被泼了一身脏水，任后人唾骂。我俞嵩不服。”
　　“这位同学，话不要乱说，这济州之变过去几百年了，朝代都更迭几轮了，谁都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要被道听途说的东西冲昏头脑。”
　　“老师，我，亲眼见过，济州之变，济州军拼死抵抗，横尸遍野，他们是英雄，他们的尸体堆满了死人谷，他们也怕死，也都想活着，想打完这场仗就回家，商量着到时候一定好好和父母呆着，哪也不去了，但他们没有人投降，不是为了什么大局，什么家国大义，而是他们知道，若是连他们也降了，他们的父母必死无疑，他们的姐妹会被凌辱，他们的家会被烧杀抢掠，他们知道没有援军，但是他们还是得守着，死守着，守不住也得守，至少，家人们能有时间逃难，能活下来。”
　　“历史这样对待济州军，将何以面对天下人？”俞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彷佛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同学们看着他，心里其实已经倒戈了，历史太过虚假，只是很少有人站出来质疑，久而久之，真相就消失了，假的就变成真的了。
　　“老师，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倒下去，我却无能为力，我甚至连给他们铺上一层草席的能力都没有，我看着他们渐渐发紫，发臭，苍蝇和蛆虫越来越多爬满他们的身体，多少年来，我想忘都忘不了这些事情，可是您所谓的正统却可以轻易抹掉这些血债，而您作为一个老师却对历史没有丝毫敬畏，放着一个又一个滑稽博眼球的短视频，您不配做老师。”
　　教授里霎时安静下来了，写高数作业的放下了笔，玩手机的把手机屏幕给熄屏了，周老师气得大口喘气，一时间彷佛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你，你到底是谁，学号姓名报给我，我要给你记过，你凭什么上课这么对老师说话，你还说亲眼看见，你要是亲眼看见那真是见鬼了，我今还就告诉你了，历史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哪个朝代上位史书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记，要是都像你这样到处喊冤，那干脆大家都别学历史了，都反了吧，都去喊冤吧。”周老师用了平生最大音量讲课，一顿话讲下来脸和脖子都红得厉害。
　　谢庭昀静静地听着，她从小就知道济州之变的真相，但她从来不讲，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关心真相，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谁讲这些也只会被当作一只小丑供人取笑罢了。
　　她习惯在家里讲些长辈们爱听的，讲戏剧，讲中医，讲命理，在学校里面谈老师爱听的，谈进步，谈成绩，谈理想，她习惯于谈论各种她不感兴趣甚至讨厌的东西。可是，当她看到一个人那么直率真诚，丝毫不怕在人群中做一个小丑，那种触动无法言说。怎么回事啊，谢庭昀，你怎么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啊，是平时藏得太久了，装得太累了吗？
　　“周老师，刚才那位同学前一段时间刚出了车祸，大脑受伤了，他的冒犯您别放在心里。不过济州之变那位同学说得没错，我的家乡就在济州，那里老一辈世代口耳相传，济州军从未投降，老一辈们都有祭祀死人谷的传统，他们说是济州军用他们的命活生生给济州百姓铺出了一条活路。” 谢庭昀说完这段话，瞬间觉得如释重负。
　　“那又怎样，那些老一辈死了之后渐渐就没有人能记住了，真相又如何，历史还是要回到正统手里，回到书本上白纸黑字里。”
　　同学们的三观被历史老师震得稀碎，这老师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脸都不要了是吗？
　　谢庭昀很平静地看着历史老师，她太了解人性了，她知道历史老师只是被俞嵩刺激到了，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也可能是平时一点都不讲课，面对别人稍微质疑便丝毫没有应对之策，若是他冷静下来，一定会用一套漂亮的套话打发他们，也是，平时都不装的人又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装个好老师呢。
　　谢庭昀继续说道：“老师，真相不会因为史书而消失，至少在这一刻，你站在这里，我站在这里，你有听到，同学们有听到，大家一同在这里，至少这一刻我们都知道。”
　　“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周老师不耐烦地摆摆手。
　　俞嵩和谢庭昀被赶出了教室，两人在外面会心一笑。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我替济州英魂谢谢你站出来向大家说出真相。”俞嵩率先开口。
　　“我叫谢庭昀，不用谢，我觉得我们只是做了一些是个人都该做的事。”
　　俞嵩知道谢庭昀这话不是为了谦虚，因此他从心底里感谢她。
　　“其实我也想对你说一声谢谢，我平时嘛，是一个优秀懂事聪明听话孝顺的人，可惜都是装的，不过今天我没装，拜你所赐，我突然觉得平时装得也太累了，不想继续装听话木偶了。”谢庭昀悄悄说道。
　　“那你平时肯定能把苏怀山之道学得很好。”
　　“我去，你猜得好准，苏教授确实还真夸过我，那我也来猜猜，你是不是很讨厌苏教授。”谢庭昀问出了她一直都很好奇的事情。
　　“苏教授吗？讨厌？确切地说，应该是恨，不过我这种人的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就像我再怎么喊破嗓子对历史来说也不算什么。” 俞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随即又恢复成往日课堂上那个混世校霸模样。
　　“但你就是会继续恨，会继续喊破嗓子，对吗？”
　　“那是自然，宁鸣而绝，不默而存。”
　　“哈哈哈哈，这年头，你倒是还挺有文人风骨的，加油，我倒是想看看你和苏教授的巅峰对决。哈哈哈，你说，到时候教室不会被你俩给炸了吧。”
　　谢庭昀知道触碰到别人的安全领域内的问题了，她见好就收，不再将该话题继续下去。
　　“哎呦，失算了，我应该把高数作业拿出来的，白白浪费了一节水课时间，看来注定要占用我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写这个破作业了，真亏死了。” 谢庭昀边说边用脚踢墙。
　　“哈哈哈，还是我有经验啊，刚才你发言的时候我已经把猫粮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兜里了，我要去喂流浪猫了，再见了，谢同学。”
　　谢庭昀突然觉得俞嵩的笑贱兮兮的，想揍他一拳，你天天被老师赶出来你了不起啊。
　　“我也想喂流浪猫。”
　　“别别别，小猫见有生人肯定就不出来了，你可不要跟着我。”
　　俞嵩看着谢庭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也很无奈：“谢同学，真不是我不让你去，是那些猫咪真的很可怜，见不了生人。哎，这学校真是哪里都怪怪的，食堂的大老鼠见到人都不躲，三五成群在食堂后门到处乱窜，可是流浪猫咪却怕人怕得要死，谢同学，我向你保证，七天内，我一定会抓住学校里的虐猫犯。“
　　“抓到的时候替我用烟头狠狠地烫一下那个死虐猫变态，让他知道什么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好。”
　　他们俩一起走出了教学楼，俞嵩往树林那边走去，谢庭昀往校门口走去，夕阳西下，两人的背影都被拉得长长的，谢庭昀拿起手机对着那绚烂的夕阳拍照，俞嵩在向前方奔跑，那一刻，宁静而美好。
　　过了一会，俞嵩突然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谢庭昀看着他突然追回来，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忘了对你说一个很重要的事，谢同学，要做自己，不止是今天要做自己，明天，后天，以后每一天都要做自己。”
　　谢庭昀很无语，她忍住了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呢？”
　　“这就是你的大事啊，很大的事，天大的事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事吗？要是谁敢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告诉我，我去替你狠狠地拿烟头烫他。”
　　“好。”
　　“君子一诺，说到做到。”俞嵩说完又往前方跑去了。
　　谢庭昀继续对着夕阳拍了整整九宫格，落日余晖彷佛怎么看都看不够，美得让人窒息。而在夕阳背后，两位天神静静地看着桑海大学发生的一切。

　　郗玄静静地说：“你在人界断断续续教了上千年书，现在是拉我来欣赏你的教学环境吗，还铺了这么好看的夕阳，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座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一刻也等不了了”
　　“你难道看不出来俞嵩和谢庭昀的不同之处吗？都当了上千年的神，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你倒是忙得都把心给亡了”
　　“这么说来，他们俩确实很奇怪，明明是都是凡人，却连一丝一毫凡人气息都没有，尤其是两人连命格都是在不断变化未有定数，奇了怪，他们难道是神界的人，或者是三界以外的未知生灵。”
　　“算是吧，谢庭昀日后注定会成神，并且神界预言显示近百年来会出一个能辨魂的神官，本尊猜测会是谢庭昀。至于俞嵩，他就是宋瑀，他所附身的宿主俞嵩早在多日前便因车祸去世了。你上次去灵界本应该能看见宋瑀和真正的俞嵩，只是，你眼里从来不把灵界的那些灵魂放在眼里。”
　　“可现在谢庭昀的命格还一直模糊不清，就算成神那她真的能化成辨魂神官吗？而宋瑀他没有神力和灵体，他怎么能附身到凡人身上呢，他就是一缕游魂啊。”
　　“这就是你该去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