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嘲讽》奥古斯维

4、荆棘地

　　谢庭昀晚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一个女孩，女孩从小喜欢音乐，经常去听音乐会，音乐剧，她自幼苦练钢琴，她的钢琴老师说女孩是她见过天赋最高的人。
　　女孩的父母很忙，几乎没有时间陪她，她的童年时光就是和闺蜜一起在钢琴前度过的，她和闺蜜一起聊过人生理想，她想长大了要在全国开钢琴独奏音乐会。闺蜜却说在国内练琴考级的学生倒是很多，但在国内听钢琴演奏的人真的不多，大家练琴都太功利了，她要做那个台下虔诚的倾听者，永远为伟大的音乐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闺蜜练琴没有什么天赋，她也从来没想过用音乐赚钱，她只是爱音乐爱到极致，独自沉迷其中。
　　女孩渐渐长大了，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追求者。
　　起初，她没把这些追求者放在心里。但是有一个男孩追求了她多年，润物细无声地对她好，陪伴她。男孩每天会折一支纸玫瑰放在她家门口，会在午休偷溜出校园找遍两条街只为买到她随口一提的东西，会在她讲有多嫉妒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陪伴时心疼地流泪…
　　女孩和男孩相爱了，他们一起走过初中，高中，大学，女孩也变成了女人，男孩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稚嫩单纯的少年了。
　　女人的闺蜜一直苦练钢琴，不谈恋爱，心无外物，独自沉溺于音乐的世界。
　　女人以为他们以后的人生也会这么一直宁静平淡下去。
　　女人和年少时就相爱的男人结婚了，婚礼很盛大，很多人都羡慕他们从学生到婚礼的浪漫爱情长跑，新郎也很感触，在婚礼上也忍不住落泪了，发誓这一生会好好爱护新娘。
　　女人的闺蜜没有参加婚礼。
　　婚礼的红毯很长很耀眼，谢庭昀却觉得那不是红毯，那是一片血染的荆棘地。谢庭昀拼命想拉住女人，大喊着：不要去，不要嫁，那会耗尽你的肉，榨干你的血，蚀尽你的骨。可是无论谢庭昀怎么哀求，怎么哭喊，无论她怎么拼命都抓不住新娘的裙摆，都无济于事。
　　神站在一旁，告诉谢庭昀，这就是女人的命格，但此时还未到山穷水尽，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命格不能全盘决定她的人生，她最终的造化如何，具体还要看她的选择。
　　婚后，男人创业艰辛，为了照顾男人和家庭，女人彻底放弃了钢琴梦想。女人和闺蜜对此吵到决裂。可即使放弃了音乐家梦想，女人依旧每天忙碌，照顾丈夫，公公，婆婆，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每一天醒来都有无数的琐事等着她，起初丈夫每天都会带着歉意说：辛苦你了，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可是，几个月过去，丈夫就觉得女人照顾家庭是理所当然，有时还会责怪女人不够体贴，不懂男人在外打拼辛苦，婆婆也整天刁难女人，把女人当成是保姆而非家人。
　　谢庭昀想啐男人一口。
　　婚后三年，男人经常和女人吵架，很多时候，大到婆婆的寿宴安排，小到一只袜子，两个人都能吵起来，残忍，阴毒，互相诅咒对方去死。
　　女人最终还是忍下来，她常常半夜起来躲在卫生间偷偷哭泣，她想起婚前那么体贴入微的丈夫，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庭昀苦笑了一下，对神说：“人心不怎么容易变吧，人性一直都是那样，只是人太会伪装了，为了一个有价值的好目标，伪装十年都不算什么。哪有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得借助繁杂的经历才能真正看清一个人。”
　　神点点头，对谢庭昀说：“神一直尽力在让这个人间变得更温暖美好，但是人心险恶，神付出再多努力又怎么样，人间也只是富丽繁华了点，人也只是换一种苦日子去过。神无用，道也无用，成一个神有多难，立一个道要多少年，可是贪婪，欲望，嫉妒，仇恨，恶意…,人的劣根性却在他们血脉里面永远无法改变，有时它们甚至只在一瞬之间便能完成从形成到壮大再到杀戮的整个过程。与人性的丑恶相比，神和道还是太无力了。”
　　谢庭昀不在意神在一旁嘀嘀咕咕什么，她只是怜惜地看着女人，看着女人痛苦，挣扎。
　　突然有一天，女人的丈夫开始问女人他是不是胖了，还说他最近长痘了，要涂些什么护肤品能把这个痘消下去。丈夫突然开始健身了，每次出门前都打理好发型，买的衣服也都是精挑细选当季最潮最流行的，经常加班到很晚有时甚至夜不归宿。
　　女人猜到丈夫有了外遇，她忍不住去跟踪丈夫，发现丈夫早早下班，和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姑娘一起逛街吃饭。女人大哭了一场，下定决心要离婚。
　　谢庭昀看到当女人准备离婚时，她人生路上的荆棘开始渐渐消失，她对着女人大喊：“快逃走，快离婚，离婚之后你的人生就会幸福了，你本该拥有的人生是多么幸福啊，求求你远离那个男人。”
　　神对谢庭昀说：“别喊了，她听不到的，而且，真正给她致命一击的是你，不是那个男人。”
　　女人离婚过程中，在财产分割过程中，女人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哭着对老天说，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女人的父母告诫女人要快刀斩乱麻，当断则断，把孩子打掉。
　　谢庭昀看到女人已经坐在医院走廊上了，女人预约了流产手术，谢庭昀也看到女人人生路上的荆棘全部在渐渐走向消失，她知道，走进那个手术室，女人就走向了生门，那些荆棘在手术室的周围盘旋，把手术室包围住却不越雷池一步，这说明，女人只有这一个选择，除了手术室，其他都是——死门。
　　可女人在手术室门前挣扎了很久，她最终没有进入到那个生门里，谢庭昀心里知道，女人爱那个孩子，谢庭昀也再次看到女人人生路上的荆棘火速生长，比以往更多了，荆棘上的尖刺也更大更粗，渐渐地，她看不到女人的人生路了，荆棘已经把女人团团包裹住了，她甚至看不到一丝丝光了。
　　谢庭昀痛苦失色：“妈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妈妈，你不该生下我的，你走了一条荆棘地，那没有路了。妈妈，我求你杀了我吧。”
　　神对她说：“一个从小没有得到过家庭温暖的人又怎么会忍心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她只会加倍陪伴爱护孩子，通过孩子补偿自己童年所缺失的一部分，与其说她更爱你，不如说她对自己的过去耿耿于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命格促成了她这次选择，她只是没有反抗命运而已。”
　　谢庭昀：“不会的，妈妈是爱我的，不然不会为了生我而被外公外婆赶出家门，也不会离婚宁可什么都不要也要拿到我的抚养权，妈妈边带着我边打工，她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但会给我最好一切的条件，妈妈只要一有时间就带我去游乐场玩，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哪怕上班再累回到家都会开开心心地给我讲故事，这一切的一切，你tm跟我说妈妈她不爱我。”
　　神不想嘲讽，只是一挥手便让谢庭昀周围的幻象来到了妈妈去世前的那一年。
　　那一年，女人多打了一份工，减少了陪谢庭昀的时间，说要先好好攒钱，这半年我们先不吃好吃的了，半年后妈妈带你去看音乐会，音乐会是妈妈以前的闺蜜办的钢琴独奏会，门票有点贵，因为她现在是当世最成功的钢琴家。但是我们能攒够钱，妈妈的女儿怎么能没看过音乐会呢？”
　　“妈妈，那你会谈钢琴吗？”
　　“妈妈以前会，非常会，可惜这么多年没碰钢琴了，曲子都忘得差不多了，你看虽然妈妈现在手上都是老茧和冻疮，以前妈妈的手可漂亮了。”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
　　“那我能和妈妈的好朋友钢琴小姨抱抱吗？”
　　“不可以哦，妈妈没和钢琴小姨说我们要去看她的音乐会，你到时候也不要吵闹，妈妈不想让她知道我们在那。”
　　“为什么啊？”
　　“可能妈妈太没有本事了没脸见钢琴小姨了。”
　　“好复杂啊，不懂哎。”
　　那一场音乐会，女人全程都在哭，她看到闺蜜在舞台中央闪闪发光，谢幕时享受着全场雷动的掌声，闺蜜成功了，多年时光，闺蜜成了世界级钢琴家，一张门票在黄牛那快抵得上女人半年工资了，可这么多年过去，女人结婚，吵架，离婚，为了女儿和父母断绝关系，单亲带孩子，辛辛苦苦打工，为了省几块钱天天像大妈一样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女人几乎是哭着回到家了，夜深人静时，谁知道她也曾很爱钢琴的，谁知道她曾经的梦想就是办自己的钢琴演奏会，谁知道她也为了花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辛辛苦苦弹钢琴，谁知道她曾经的天赋是那样好…
　　女人后悔了，或者早就已经后悔了。
　　女人写了一封信给父母，然后在菜市场买了一些药，女儿问：“家里有老鼠吗，为什么要买这个啊？”
　　“预防着点啊，妈妈一会要去买好多零食和好吃的放家里，万一有老鼠来家了那庭庭的零食岂不是要遭殃了。”
　　“妈妈要给庭庭买很多零食吗，庭庭好高兴啊，庭庭是不是可以吃很久啊！”
　　“当然了，妈妈算过了，庭庭可以吃好几天都不饿呢。”
　　“妈妈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谢庭昀哭倒在地，拉着神的衣袖，求着神：“求求你，别放了，别说了，我错了。”
　　神不理她，继续一挥手，谢庭昀周围的景象又开始变了。
　　女人把零食都放在家里最低的柜子里了，并告诉女儿饿了就去拿，不用再问她了。
　　女人对女儿说：“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用不了几天外公外婆回来接你回去。”
　　“庭庭不去，庭庭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啊。”
　　“庭庭，妈妈前两天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庭庭是怎么跟妈妈说的啊？”
　　“没忘，庭庭说以后要永远听妈妈的话啊。不让妈妈再哭了。”
　　“听话就好，接下来妈妈说的每一句话庭庭都要记住，外公外婆不喜欢妈妈，因为妈妈不够懂事听话，让他们失望了，他们觉得白养了一个女儿，所以庭庭到外公外婆那里要记住两件事。”
　　“就两件事啊，那庭庭肯定能记住的啊。”
　　“第一件事就是;去到那边不要想妈妈，也不要向他们提起妈妈。”
　　“为什么啊？”
　　“第二件事就是：要好好学习，要听话，懂事，安静，孝顺，话不要多说，饭也不要多吃，不要老是想着出去玩，不要不高兴，不要耍小脾气，不要哭，到那里没有人会惯着庭庭的，庭庭要是还像在妈妈这里一样的话外公外婆会不高兴的，他们不高兴的话庭庭连这里都回不去了，就像路边的小猫小狗怎么办啊，对了还有平时不要看动画片，要看书，要学着讨好外公外婆。”
　　“妈妈说得太多了，庭庭记不住啊。”
　　“庭庭记不住的话那你就看外公外婆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庭庭就做什么样的小孩，至少这样，我的庭庭能活下去。”
　　神突然说道：“这就是你的自画像是白纸的原因吧，你一直都在按照别人期待的样子重塑自己，优秀，努力，懂事，体贴，孝顺，谢庭昀，你可以做任何人，却独独不是你自己。”
　　谢庭昀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女人，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永远也忘不了。
　　神终究是不忍心，把幻象给收了，对谢庭昀说：“你母亲在冥河没有丝毫逗留，直接坐船去了灵界，她太想解脱一切去安息了。她本可以在冥河岸畔等你一段时间的，但她没有，谢庭昀，你母亲其实，没有，那么爱你。”
　　谢庭昀:“我知道，我其实早猜到了，但我还是不想知道，不知道的话心里就没那么痛了，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真的爱我，就不会当着5岁小女孩的面那样了，我那时只是个小孩啊，可我知道，某种意义上，我在5岁那一年就被杀死了。”
　　神继续说道：“你的外公外婆也就更不爱你了，他们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生怕你又是下一个废品，不过好在这点你还是清楚的，你如履薄冰了十几年，装得既优秀又懂事，论伪装的话，你不输你父亲。”
　　“有这么夸人的吗？专往人痛楚去撒盐。”
　　神不再嘲讽了，神反而走上前短暂地拥抱了谢庭昀一下，对她温柔说道：“原谅我，给你重温了这么痛苦的东西，谢庭昀，我知道这很苦，但你要破它，你命中注定有神格，你不能把自己杀死在5岁那一年，谢庭昀，把心硬起来，接下来还有惊涛骇浪等着你，你人生路上的荆棘只会更多，这也是成神必须要经历的磨难。”
　　“可我从来不想再成为什么了。”
　　“可神界缺一个能辨别灵魂的神，谢庭昀，神真的很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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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文章里的外公外婆真的爱自己的女儿吗？作者本人也不确定，作者本人在生活中见到很多父母，当他们孩子优秀，聪明，懂事，富有的时候，父母很爱他们，这个时候父母与孩子算是相互成就吧，可是当孩子成长后变得平凡，普通，不值一提的时候，那些父母很快地与孩子割席了，有时还会惋惜自己多年投资的成本沉没了。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多少爱，只是人类原始的养育责任和通过下一代改变命运的野心促使，又或许，其中包含很多爱，只是世事无常，爱在生活中逐渐消磨殆尽。又或许雾里看花，只是一时间看不到了爱，待大雾散去，才发现爱至始至终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