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经声佛火

11、十一 人心

　　其实，今日燕离和苏行云所说的东西，谢昭大多都无法理解。不仅是因为他们提到了很多灵祭、血祭，和魔修的长老、殿主之类他还没有接触过的概念，更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窥得真实世界的一角——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仿佛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发生。最底层的人为了活过明天绞尽脑汁，能够安安稳稳活下去的人却又为了长生和名利不择手段。人们活在欲望的裹挟之下，好像总是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

　　真实的世界和书中所写的不同，修仙的脑子里并不是只有天下苍生，也有不少在追求一己私利；修魔的呢，好像也不是只想着天下大乱的嗜血怪物，有时候也会谨小慎微、追求平稳。至于那些无论凡间还是修真界的掌权者，都竭尽全力地塑造出的愚昧麻木、没有自我和追求，只有完全依照他们的规则，才能正常地生活的普罗大众，更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选择。

　　虽然不怎么了解，但是那些寿元将尽，打算拼死一搏的修士所追求的，也和参加起义的那部分民众很像吧？谢昭突然想到这个。其实，当他知道叛军的主力是书里规规矩矩，木偶似的百姓们的时候，也曾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发现，他并不该那么晚意识到这件事。因为，许多在朝堂上讲话气势磅礴，“余音绕梁”的大臣，好像也出身于这样的百姓。

　　思考这些让他感觉非常疲惫。他始终无法真正理解，像当初在宫中隔着水墨染出的画儿看他触不可及的秀丽河山。

　　这种疲惫使他不太想继续修炼了。无事可做的他慢悠悠地挪动到藏书阁里，一眼便看见了正窝在架子上睡觉的七七。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进来的声音，七七哼哼两声，睁开了眼，两只爪子扒住架子的边缘，探出颗毛茸茸的脑袋来。

　　“哟，难得有闲工夫出来逛呐。今天是啥特殊日子呀？”

　　“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宗主过来，和师尊谈了些事情……”

　　“那狗东西，”七七的声音里全是嫌弃，“一天天的话那么多，跟个八婆一样，什么都想了解了解，掺和掺和。我就不该脑子一抽，跟他讲你的事儿。他一知道，果然百分百会过来骚扰。这家伙有时候特别喜欢把啥玩意儿都说成坏的，脑子里没装点好。看你状态不对劲儿，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奇怪的吧？”

　　“没，宗主对我的态度很好。但是他来，好像主要是跟师尊说一个消息的。”

　　谢昭把他们刚刚聊的内容大体转述给了七七，七七听了，小小的脸皱成紧巴巴的一团，嘟囔道：“不愧是苏行云，不管什么，只要经他的嘴一说，都能变成了不得的大事，而且是细思极恐的那种。听了忍不住就跟着他的思路乱想一通，还越想越吓人。不过这次的传言，和以往确实有很大不同，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而且，说到那个炉子……”

　　“炉子？”谢昭好奇地问道，“七七是见过那个炉子吗？”

　　“啊？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见过呀，我就是觉得它特别神奇而已。总之呢，这确实不是个小事儿，但你不用想太多，这种程度的事情，你也做不了什么，让那些大人去忙活就好啦。”

　　“我明白的。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谢昭把刚刚脑袋里冒出的那个想法讲了出来。

　　七七猛猛摇了摇头：“才不一样呢！你们那里参加起义的百姓，手中的矛戟对准的是致使自己无路可走的凶手，拼死捍卫的是他们生来就拥有的、作为人好好活下去的权利。他们是真的别无选择，哪怕有一点点其他的希望，他们也不会走上反叛的道路。

　　“然而那些所谓‘走投无路’的修士，比起没法修炼的普通人，已经非常幸运了。他们活得时间更久，更不容易生病，宗门也会给予他们炼气修士应有的资源，让他们永远不用担心忍饥挨饿。本来，追求更好的是人之常情，可他们不能在修炼上更进一步，分明是自己的原因，和那些天资卓越的修士没有一点点关系，并不是因为谁夺走了他们什么，抢占了他们什么。他们将恨意宣泄在更优秀的人身上，不过是因为嫉妒和不甘心而已。所以听到那种荒谬的方法，才会迫不及待地从各种角度说服自己，好像是人家本来就欠他的一样。他们没有立马动手，也不是因为有啥愧疚之心，只是因为能力不够罢了。事实上，要是他们能做到，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情愿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多活几十年。”

　　“所以呀，”七七看着越听越茫然的谢昭，狠狠叹了一口气，“修真界可不是什么纯善之人待的地方。尤其那些摆出一副可怜样儿的家伙，基本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更得小心提防，轻易信了，绝对要吃大亏的。而且，在普通人和修士有来往的地方，哪怕那些普通人也单纯不到哪去，勾结魔修坑害来往修士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不过小昭昭，你也别太担心，不用学着判断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好心还是恶意，只要记着，让你帮忙的，一律是骗子，不要搭理，找你事儿的，不用客气，直接揍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来骚扰你，这就行啦！”

　　“这听起来不大对啊，像是山野劫匪的作风。”谢昭笑道，“既然修了正道，还是要做些正道的事情，旁人遇到了危难，理当出手搭救。毕竟，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如果父皇在位时对百姓更好一些，我的母国应当也不会落到那样的结局。再说了，救人的时候，怎么能先考虑对方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呢？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性，可以帮到一个人，或者救下一条命，只要自己有能力，就该立即去做，才能不留遗憾呀。”

　　七七几句颇符合她风格的言论，反而让谢昭不再那么混乱了。师尊给他的书中也提到过，无论是怎样复杂的环境，都要坚守本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被外界的迷雾所扰，才能求得自己的大道。虽然在接触了真正的现实以后，谢昭发现，那些书中的道理和故事，只是一种理想，但是理想之所以存在，也是因为大家的期望。虽然师尊很少教育他，但是师尊说过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修行者拥有普通人无法触及的权利，也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即是实现大多数人的期望。”

　　人心是很复杂的，谢昭还要经历很多才能明白，但他可以让自己始终很简单。不必考虑他人的想法，只需践行自己的原则。七七有她的原则，他也有不变的决心。这样，就算以后再遇见无法理解的事情，也不会太过迷茫踌躇，难以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