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云中晚

6、寒冬

　　毯子包裹在身上，一种暖意袭来，他蜷了蜷了冻僵的指甲，好像有一瞬间在回暖。
　　心脏砰砰跳，跳的他絮乱了呼吸，纪时感觉自己心脏在沉，然后猛地再撞击胸膛。
　　他抬手捏了毯子一角，看着佳佳怔怔的问。

　　“我可以碰碰你吗？”

　　佳佳啊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纪时抬手，手关节轻蹭了一下佳佳的脸颊，凉意袭来，佳佳打了个哆嗦。
　　纪时收了手说，“抱歉。”
　　佳佳笑了笑，“没关系啦。”
　　说完，两人就静默了，佳佳看着外边的雨，不由得感觉到了冷意。

　　她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最不喜欢冬天了。”
　　“怕冷？”纪时到窗边，拉了半边窗帘。

　　佳佳长长的羽翼垂下，小声的嗯了一声，“我最耐不住冷了。”

　　“小时候家里没有条件，为了节约电费，空调都极少开，屋里人少，爸爸妈妈又不许我白天窝在被窝里，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整个人都会抖，空旷的房间一点热源都没有，冻的手每年都会生冻疮，又痒又疼，近几年爸爸妈妈做生意好些了，冬天可以开空调了，可还是会手脚冰凉，以前看过中医，老伯伯说是因为长年的湿气加自身的体寒才会如此，需要很长时间的养。”

　　她叹了口气，说：“很多事都会发生在冬天，冬天不会有好运，冬天会很冷，冬天很难熬，最不喜欢冬天了。”
　　“死气沉沉的。”

　　纪时听完肯定的道，“确实，既然不喜欢冬天，那就期待春天吧，春天有万物复苏，有草长莺飞，也有新生。”
　　“熬过最严寒的冬，就是新生对吗？”佳佳问。
　　“那要是熬不过呢？对于春意盎然来讲，严寒是场渡劫。”

　　“佳佳，你不要总是很悲观。”纪时讲，“万物美好，时间有度。生命都有一种坚韧求生的力量，春去秋来，自古如此，冬季不过是一场绚丽多彩的没落，但不会是灭亡。”

　　“没有很悲观。”佳佳扭过头去，“从来都没有人给过我希望。”
　　“什么。”纪时蹲在她面前。
　　佳佳一个回头，目光直直的与他对上，心脏停了一秒，呼吸缓缓的渡过来，才小声的道，“没有什么，我说到时间了我得吃药了。”
　　纪时嗯了一下，撑着腿站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

　　“尝一下吧，很甜的。”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佳佳拿过忽然想起那日在楼道窗前，纪时也是这般说的。
　　她剥开糖衣，甜丝丝的果味被味觉感知道，轰炸般在口腔蔓延开来。
　　糖纸被她攥握在掌心里，她感觉她上一秒的情绪还很好，下一秒就如渊谷吞兽一样，缠着她。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很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跟纪时聊这个话题了。
　　让她想起了许多不好的事。
　　就连闭目的时候，也有散不去的红。

　　冰天雪地里，那滩红好刺目，刺目到她每每想起来，但觉得这是压着她神经线的一颗重物。
　　明明是初雪，为什么要让献血浸染呢？
　　她想起了程怡的身体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巨物砰响的声音和周围人嘈杂议论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嗡嗡的。

　　她全身窜麻的连抬手都费劲。

　　“程……”她张了张嘴，半分声音都发不出。
　　有人在尖叫，也有人为这场人命的刺激而兴奋的欢呼。

　　那一刻，时间在她的世界里已经静了，寒冷把她包裹的喘息不得半分。

　　她不可置信的呆呆的转了转头，泪比她先感知到心的疼，一下子就砸在了手背上。
　　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在她面前跳楼死了。

　　她使劲摇了摇头，手紧握着抖缩的不成样子。

　　绝对不能在纪时面前失控，绝对不能！回忆如潮流翻腾打压理智。她死咬着牙，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药，她得赶紧吃药了，佳佳的喉管梗着，有一瞬间的无措。
　　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泪蓄在眼眶里，朦胧了视线。

　　纪时的注意力迟钝了不少，没看出来佳佳的异常。
　　他若走在佳佳前面就会发现，佳佳前几分钟还清明的眼睛已经变得呆滞。

　　他看着佳佳走到门口，突然沉声道，
　　“佳佳，这个世界千难，万难，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
　　此话一出，连纪时都没想到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和她说这个。

　　只是无端的觉得，如果不讲，这个姑娘看着像是没人救了。

　　佳佳脚步顿住，佳佳听见了，但是佳佳不做承诺。
　　做了承诺就意味着要为某人而活下去。
　　她做不到，所以她也没应好。
　　她知道自己情绪好的时候会很好，任何事物都是有解决办法的，但是坏的时候也很坏，人都没了生的希望。

　　这些她希望纪时永远都不要知道。

　　情绪上来的那一刻，她所有乐观阳光都不成立，犹如万丈高楼顷复崩塌。

　　她喝了药，发现手里还攥着糖纸，她把糖纸拆开，如初见那日一样，折了个千纸鹤丢进了星星瓶子里。
　　今天又攒了一个愿望。
　　她看着窗外，呼出一口气。
　　纪时今天看着有些可怜，希望自己能陪他久一点。
　　雾蒙蒙的天，什么时候可以见天日了，她都快要长草了。

　　佳佳一个人坐着怔愣。

　　路知行晚上不知道怎么来了，林佳佳还以为除了那日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毕竟路知行跟她家也没有关系。
　　他敲了敲门，颇为礼貌，林佳佳让他进来，他只在门口倚了会，说：“不了，女孩子的房间。”
　　林佳佳还没反应过来，悟了一下才知道的他说的是女孩子的房间他不适合进。
　　她没在管，转身说了句，“外边挺冷的。”
　　路知行笑了笑，倒是没在意这个。

　　“你怎么过来了？”林佳佳给他倒了杯热水。

　　“想来看看你。”路知行道，“顺路就过来了。”

　　这话说的，路知行晃了晃手中的热水，他公司在市中心，距离这至少有五十分钟的路程，哪里是顺路。

　　林佳佳哦了一声，就不知道怎么跟路知行说话了。

　　“你在医院，学怎么办？”路知行被溅出来的水烫了指尖，他低头垂问。
　　林佳佳一板一眼的回答他，“应该是休学了。”
　　路知行等了两分钟接不到她的后文，笑了一声，桃花眼多情的抬眸看她，话语有调笑的调，“佳佳，怎么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是对我没什么好说的吗？”

　　林佳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是，只是我们两有年龄差。”
　　路知行：“……”

　　怎么还攻击起年龄来了？

　　他喝了一口水，垂了睫毛，“收拾一下，我一会儿带你去吃饭。”
　　林佳佳疑问道，“你不忙吗？”
　　路知行指了指自己笑说，“你看我像忙吗？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林佳佳不做声了，路知行这样的人都可以是无业游民，那她得穷成什么样子去。

　　在十七八岁的这个时间段，正是学校里的同学开始起了攀比心的年纪，比如，哪家新出了鞋，哪家新出了口红和包包，哪个大牌请了哪家流量明星当代言人，同学下课讨论的，我今天的鞋都得两万，我买的口红是外购的，怎么怎么样……

　　林佳佳虽没怎么在意过，但也一眼看出了路知行这身装扮并不简单。
　　黄睿馨好像在她耳边八卦过，路知行腕上的这块表就是Splendid新出的，全球仅此三块。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钱人对无业游民的认知跟他们普通人的就是不一样。

　　路知行揉了一把她的发，弯了腰，认真的看着她，“别总是发呆，去换一身衣服，穿厚点，最近流感起来了，你带个口罩。”
　　林佳佳往后退了一点，貌似对路知行的亲近有种难言的不习惯。

　　路知行把门给她关上了，守在外边，他视线在另一间半合的门上。
　　纪时刚好要下楼，打开门措不及防的与他对视上了。
　　路知行站直给他打招呼，“哈喽……”
　　纪时点了点头，把门关上，“你怎么来了？”
　　路知行挑眉，“我来找我妹妹很奇怪吗？”
　　“没很奇怪，就是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来。”

　　纪时跟他搭话了，索性就走过去一点，路知行转了转手骨的尾戒，语调慵懒的道，“想你了呗。”
　　他这话说的正经，但语气太随意，纪时一听就能感觉到他在消遣他，看了他一眼，吐了个字，“滚。”
　　路知行哈哈一笑，“你干嘛去？”
　　纪时走远了，按了电梯才道，“跟你没关系。”

　　路知行看他进了电梯，到底也没把那句邀约说出口。

　　林佳佳换好衣服打开了门，“你在跟纪时说话？”
　　路知行目视了一下她的穿搭，才把视线放在她脸上，“你很在意他？”
　　“没有。”林佳佳诚实道。
　　路知行挑眉不做回答，手拽着拉链，把外衣的链子给她拉上，又扯走了她拿在手里的口罩，拆开给她带上。

　　林佳佳皱了皱眉，语气有埋怨，“我到外边会带上的。”
　　路知行好像早就知道了般，不容抗拒的讲，“外边冷，冻脸。”
　　他的神情仿佛林佳佳多说一个字，就会一个爆栗到她头上。
　　林佳佳默默的把帽子也带上了，血脉压制，她不敢倔。

　　“我们去吃什么？”能短暂的逃离医院，林佳佳好像快乐了点。人真的很奇怪，刚开始知道自己患病时，拼命的想逃离学校来医院，现在如愿以偿了又觉得医院孤寂，惹人生厌。
　　无非就是从一个牢到了另一个渊，换了一种囚法罢了。

　　林佳佳想，不过这些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怨不得别人，可能就是作吧。

　　路知行开始打探她的喜好，“喜欢吃什么？”
　　林佳佳想了想，“冰淇淋算不算？尤其是冬天吃冰淇淋。”
　　路知行扯了扯嘴，无情的拒绝她，“想的还挺多。”
　　“是你要问我喜欢吃什么的，我说了，你又说我想的多。”

　　她这表情还委屈上了。

　　路知行愤愤道，“如果是夏天，我给你买一冷库，撑死你。”

　　“冬天就不行了吗？”林佳佳眨巴眨巴眼。
　　“冬天，我看把你冻死挺好的，冰淇淋可以省了。”

　　林佳佳：“……”

　　活爹，谁能说的过你。

　　她开始想讨厌路知行了，跟他出来到底是为什么，还来把自己规训。
　　路知行好像能猜透她的想法，拽了她的帽檐，把她揪回自己里面去，“等你身体好了再说，想长久的吃，就得长远的想，把自己活好什么都能实现。”

　　林佳佳松了松帽檐，路知行走在她旁边护着她，还挺有安全感的。
　　她未做声，马路道的车时不时的擦着路知行过去，她拉着路知行上了人行道。

　　她知道路知行的意思，但是她就当没听到。
　　反正现在她不讨厌路知行了。
　　“真的好冷啊，我们要吃什么？”
　　“火锅？”
　　林佳佳摇头，“太腻了。”
　　“烤肉？”
　　“不好吃。”
　　“日料？”
　　“肠胃不好，拉肚子。”

　　说的都被驳否了，路知行停下了，冷不丁的说，“林佳佳你还挺挑剔的。”

　　佳佳嘿嘿一笑，有点故意的意味，她呼出一口气，手热了一点点，远处有爷爷的摊位在，炉子升起了热气的雾。
　　她扯了扯路知行的衣袖，明亮的眸子认真的道，“哥哥，我们吃烤红薯吧。”

　　就这一秒，路知行仿若能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许多纯真他又缺少的东西。
　　那是他小时候见过的，又快速遗忘的。
　　他愣了一下，蹂躏了一把她的发，“等着，哥哥去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