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云中晚

17、一切的一切有我担保

　　风这时又撺掇而出，在纪时说完他懂佳佳时，路知行浑身一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难言自己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是震撼的，很强的冲击力震撼。
　　他搓搓自己的胳膊，率先站了起来。
　　“那啥……下去吧。”路知行想拉他起来。

　　纪时胸膛喘息猛烈，“心脏疼……”

　　路知行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但是从他面上不难看出纪时整个人不太好。
　　他试探的摸了一把纪时的额头，全是虚汗。

　　“还能站起来吗？”他再次蹲下扶了纪时的肩膀。

　　可纪时的眸子不再清明，他一遍又一遍委屈的说，“她那时应该很疼吧？哪怕知道没人关心自己，知道结果，可她还去试，试到心死，很疼吧？”

　　路知行知道爱一个人的感同身受，他曾经也尝试过，可他的爱无果。

　　他就一次又一次的替纪时把额头上的汗擦掉，修长的手指骨完完整整的接下一株汗，明明是腊月冷的天，可纪时是热的，他的热未传到心底半分。

　　路知行本想等纪时缓过来再带他下去，可纪时的状态越来越差，他眉头一皱，再次把手覆上他的额头，发烧了……
　　他心一惊，惊颤过后又是不可置信，一个人替另一个人难过委屈到发烧了。

　　虽然很让人啼笑，可路知行却无意识的握紧了手。

　　他怔愣了一秒，才从这份怅然里窥见出一份自己不曾有过的情感。
　　他把纪时打横抱起，从楼顶下了去。

　　“病人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这类病人的情绪也不能高涨，家属要额外注意，不要让病人劳累过度，也要避免感染，好好休息，饮食清淡。”
　　护士嘱咐完之后，对着路知行说，“药已经开好了，在一楼大厅，家属记得去拿。”

　　路知行应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打算送护士下去，护士脚步一顿，又看向病床上的人。
　　“看这眼下的乌青便知肯定一晚上没睡，又在楼顶吹了风，发烧是必然的，让他好好休息吧，不到三十八度五以上，不要轻易打针，你一会儿再去给他量一下，看他体温降没降。”

　　路知行的注意全在那个一晚上没睡，护士叫了几遍，他才回神应了两声。
　　“我送你吧。”路知行按了电梯。

　　护士跟他摆手说不用，转身又自言自语，“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寿命都特别低。”
　　一句话让路知行的血液从脚底到脑袋都冷却了。

　　他急忙抓住护士想确认道，“你刚才说什么？”
　　护士疑惑的看他，“让你下去拿药啊。”

　　路知行反应过来他的举动不妥，松开了手，跟人说抱歉。
　　护士体谅他关切病人也没说什么。
　　路知行看着不断下降的数字发呆。

　　护手问他，“我记得隔壁病房住的是一位抑郁症姑娘吧？”
　　路知行点了点头，“是我妹妹。”
　　“那你……”护士打量的目光从上至下看路知行，她可没忘记，这人刚从603的病房里出来。
　　路知行神色黯然，“那个是我弟弟，我的弟弟和妹妹都病了。”

　　他的语气太哀伤了，护士姐姐没忍住安慰他，“没关系，会好的。”
　　大抵是想让他开解，便说，“这样的话其实也算幸事，当初心理科室那边的病房不够用，这层楼是VIP病房，你妹妹加了钱，便被安排在这了，兄妹被分在同一层楼，还是临房，你照顾着也能方便些。”

　　护士从路知行的话里知晓他们是亲人，可不知道谁大谁小，便用了兄妹，她道，“这么多年，这层楼只住了你弟弟一个人，也极少见他出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是可怜。”

　　“话说……”路知行本想从护士嘴里了解更多的事，可她的话却停了。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她是二十八楼至三十二楼换药的，这几个楼层来回跑，不说脸熟的都认识吧，至少大概人的脸她还是见过的。

　　唯独这个，气质长相出众却略显狼狈的这个。

　　路知行苦笑着解释道，“工作忙，来的就少。”

　　护士理解的点了点头，“忙也要多关心关心身边的人，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生离死别，有些人你以为一直可以见到，但是转个身，就和你离别了，所以要好好珍惜相处的时间，抑郁症和心脏病这两个都挺难治的，并且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

　　路知行知道护士是在点他，点了点头便也没说话。
　　电梯门开了，护士出了去，他按了按一直未松弛的眉心，心上犯愁。

　　他这个人看似留情，实则薄情，薄情又很恋情。
　　既然他可以找到林佳佳并且承认了林佳佳，那他绝对是有亏欠的，他想到了昨日小姑娘说的话。

　　只觉得刺疼，还有纪时，他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么的相似。
　　这些他在乎的人，都是那么的坎坷。

　　五味交集在心头，他怅然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知行下去时，纪时就睁了眼。
　　路知行回来时发现他已经从床上坐起。

　　纪时哑声问，“佳佳醒了没？”
　　路知行好笑道，“先别关心她，关心关心你自己，是不是昨晚一夜没睡觉？”

　　纪时缄默，路知行本以为他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却没想的到他道，“林佳佳说她要走。”
　　“所以你就因为她要走，一个人坐了一夜？”

　　路知行不可思议，“纪时，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对自己心狠。”
　　纪时把头扭到一边闷气。

　　路知行给他倒了一杯水，把退烧药给他。
　　“喝一个，一会儿再量一/下/体/温。”
　　纪时接过，老老实实的喝了药。

　　“你困不困？困了继续睡。”路知行拉了椅子坐到他床前，一副打算守着他的模样。
　　纪时身上的体温从被子里散去有些空冷。

　　他就坐着发呆，也不理路知行。

　　路知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今天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叹了几次气了，明明大好年华，活像个小老头，偏偏他还没办法。这两个他在意的小祖宗，比他签个以亿为单位的项目还难建筑。

　　他担心自己头发会因为叹气而掉光。

　　纪时就在这时喊他，“路知行。”
　　路知行眉梢一跳颇为无奈，他撑着胳膊肘，偏着头，懒洋洋的姿态回应他，“祖宗，我在。”

　　等了两秒没听到任何动静，路知行就明白了，这货就想单纯的喊喊他。
　　他又叹了一口气，心道，喊就喊呗，只要他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就行，其他的也没办法，惯着吧。

　　他坐的昏昏欲睡，纪时推了推他，路知行把他的手拂去，鼻哼了个腔。
　　“别闹。”
　　纪时认真道，“我是真的有话要和你说。”

　　路知行一下精神了，他挪了挪椅子，换了个坐姿，双手交叉，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纪时的眸子带着泛红，大抵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所以他的声音自动减半了弱气。

　　“佳佳她想回学校，但是我不想让她回学校。”
　　“就是这个？”路知行吊了尾音。
　　纪时低声解释，“她这个状态不能回学校。”

　　“我知道。”路知行靠近他一点，“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林佳佳的？”

　　纪时一怔，没想到会被路知行发觉。
　　路知行自动补了一句，“我眼不瞎。”
　　纪时：“……”

　　“喜欢这件事，半点不由人。”
　　路知行点了点头认可他，“确实。”

　　纪时闷在心里有话没有说完，他喝了一口水，冷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进胃，没吃饭就喝药的胃刺痛着，他冷汗虚下，弯了腰。
　　他又想到了跟他只隔一个墙壁的佳佳，那个昨晚说要回学校的姑娘，又一次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说，“路知行，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也不会和任何人有亲属一样的关系，我以为我会在医院里孤独的死去，可佳佳来了……”

　　他极力的想和路知行说自己的感受，在阐述自己的苦难时，他感觉到的居然不是不幸，也不是自己的悲凉，而是幸运。

　　他想若是十八岁以前的他，面上哪怕伪装的再平静，可心里还是会止不住的怨恨。
　　可现在，完完全全的不会。

　　他感谢，他寂静无声的世界里，有人来了。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宽恕一切苦难。

　　“你喜欢她什么呢？”路知行听他讲着，沉默良久，犀利的问他。
　　纪时苦笑一下，“我如果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我想我就不会喜欢她了，可喜欢这两个字，偏偏让人寻不到理由。”

　　路知行不想做棒打鸳鸯的事，他也不想当阻碍别人的绊脚石，因为他为喜欢的男孩子而出柜时，他就体会到了不被祝福和看好的苛刻，可作为林佳佳的娘家人，他好像必须得说点什么，林佳佳现在又是这个状态，让人考虑颇多。
　　他收了表面的慵懒和笑意，转而严肃，眸子沉的可怕。

　　“纪时，我既然发觉了你喜欢林佳佳到今日才戳破，就代表着我以往默认且在考量范围内允许你的行为，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多远，坚持多久，可今日不同了，我俩明明白白的把话说破了，那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林佳佳她是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她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路知行不怕自己的言辞难听，他就是要说的难听然后赤裸裸的告诉纪时。

　　“正常情况下，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爱上一个患病者的，抛弃你喜欢林佳佳这个前提，无关紧要的对你进行提问，你的答案肯定也会如此，谁不想爱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正常人，有着稳定的情绪，有着正确的价值观，有着积极面对生活的开朗，相处简单，松适，谁也不会是谁的麻烦和负担，你不会，我也不会。但是天道无常，爱上一个人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既然爱上了，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路知行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冷漠的说着。
　　“一个正常人爱上心理疾病患者该怎么办，你可以承担她反复无常的情绪吗？你可以接受包容她失去理智后的一切行为吗？你可以在相处的过程中不对她产生厌烦吗？你可以持久的接受她长此以往的负能量吗？你可以接受病治不好，她的死亡吗？你又可以接受为了爱的那个人彻头彻尾的改变自己吗？你又可以接受在相处过程中，那个人潜移默化对你的情绪造成的影响吗？你又可以接受造成影响后这个也有点沉郁的自己吗？这个也因为负能量堆积而喜怒无常变得暴躁的自己吗？
　　那个时候你接受不了怎么办，一切的一切你接受不了怎么办，又或许你什么都接受不了，然后开始埋怨你曾经爱的这个人怎么办？你自己也变了，你又开始后悔了怎么办？你憎恶自己变成这样，也怨恨你在爱的这个人怎么办，你开始对这个人动辄打骂，处处厌烦了怎么办，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恶语伤人了又怎么办？

　　那个时候的时候，一切都不会回到原点，所有的爱在日渐厌烦的情绪里消失殆尽，你伤害的不止就有你一个人了，还有那个最开始被你爱着的姑娘，那个最开始把你当做希望的姑娘。”

　　“这些又该怎么办？”路知行一遍又一遍的怎么办，就像现实里矛盾的所有牢笼。

　　他慢声质疑，“爱并不是你说爱，那便爱，正常人和正常人之间，当然我所说的一切正常人只是指没有生病的人，不具有任何歧视的优越。正常人和正常人谈恋爱说爱就爱那是热血的激情和潇洒，可一个没有患病的正常人，爱上了一个抑郁症患者，一腔孤勇并不会值得被夸赞。”

　　“没有想过任何你无法承担的代价，那是愚蠢。”
　　纪时平静如暗水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他。

　　路知行扯唇笑了一笑，却充满无尽的担忧，“我并不是在阻止你喜欢佳佳，我只是……”

　　他眉头紧皱现实的讲，“我只是怕你想不清楚就招惹了她，我不想你到最后变成了我所说的那个样子，会憎恶会埋怨，我也不想你没想好而冲动只顾自己的后果由佳佳承担，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也不想你真的变成我所说的那样对她伤害。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是你说爱她，给了她希望，然后又毁了她，唾弃她。”

　　“既然如此，索性……”路知行停顿了一下，“就有我来给你提醒，你做好选择和决定，哪种选择都切莫后悔。”

　　“我把该考虑的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自己想，要不要喜欢她，爱她，照顾她，我都尊重你，不会斥责你，把一切的理智都拉回最初，你谨慎抉择，还有余地。”

　　“不然……”路知行说了那么多，都有了铺垫，他前面看似情真意切的为纪时考虑，可此时他徒然换了一种语气，眸子杀意波动，如地狱爬出来森然的恶鬼，他绝戾的笑着说，“不然到最后……你真的演变了成了我说的最糟糕的预想，埋怨佳佳，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纪时如一个会活络的肢体娃娃一样，歪着头，无表情的看路知行。

　　他与路知行同等精明，路知行所说的话看似在规劝他让他想清楚，其实直击目的是林佳佳，给纪时选择的前提，也是希望林佳佳不受伤害。

　　这才是他说这番话的目的，路知行在警告纪时，想清楚，考虑明白。
　　不该碰的别碰，不该惹的别惹，碰了惹了有选择了，结果若是他说的那般，他会让纪时死。

　　纪时这些当然懂，但是路知行不知道，他压根不受这些限制，因为他和路知行一样，如果谁敢伤害林佳佳，他就让谁丧命，他自己也不行。
　　他这个人啊，从来都不考虑未来，他会让未来跟着他走。

　　纪时没什么劲的用苍白如同骷髅骨的手指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说，“路知行，我前面给你讲过了，我有，偏执，应、激、症。”

　　他饱满的唇一张一吐近乎疯狂的笑着说，“我宁敢让自己死，都不会变成你说的那个最糟糕的我。”

　　“一切的一切我担保。”

　　“我爱林佳佳，我喜欢林佳佳，如血缚心脏，层层裹压。”

　　此时的纪时，此时危险的像藏匿在暗夜里的刺毒箩玫瑰一样的纪时，才是本该的纪时。
　　而林佳佳面前的是他爱着林佳佳的模样。
　　他太喜欢林佳佳了，所以他要把她拉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