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第五十九章 ...

  •   我没等黄昆走回身边就转身大步迈向停车的位置,洪翔宇无奈地跟上我。黄昆在人群中叫着我的名字,引来不少目光。我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臂膀蹭到了行人也毫不降速,更不会道歉。有几个年轻人嘴里碎碎叨叨地骂了我几句。我走出几步迅速停下,回身问道:“你骂谁?”
      这是三个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六的岁少年,许是逃了课出来瞎逛。我蹭到的是中间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男子,虽然一脸的蛮像却没有半点霸气。他在原位站定,一字一顿地说:“你撞到我了,你他妈看见了吗?”他身边那个穿着红棉衣的瘦高少年,拽拽他的衣袖,显然是不想闹事。
      我还未开口,赶到他们身边黄昆说道:“撞到你了就不会好好说句话,上来就爹呀娘呀的骂,跟谁学的。”黄昆的表现当然是为了给刚刚强行还钱的行为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而我却并不愿领情。我不能为了他这几句替我出头的话就原谅他。但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是黄昆因此和他们三个干起来,我就不得不向黄昆妥协,加入战斗。因此我打定主意,说句软话了结此事。
      黑框眼镜少年张狂地对黄昆说:“他撞了我还噌噌地直往前走,我要不吭声,他还以为我撞到他了呢!”
      黄昆已经摆好了表情要破口大骂,但我却抢在前头没滋没味地说:“对不住,我没注意。”
      我此言一出,黄昆张开的嘴来不及收回,表情难看地立在那里。而对三个少年来说这样的结果是最令人满意的,黑框眼镜少年冲我们仨各自瞪了一眼后迅速转身离开。我依然没声没响地穿梭在人群中,这次倒是注意避让身边的行人。
      当我走出集会时,黄昆赶了上来,扯住我的胳膊,我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回过身边冷冷地说:“你解释,我听着你解释。”
      我的表现让憋了一肚子话的黄昆瞬间噎住,咽了口唾液后才说道,“我是看那个男人太可怜了。”
      我冷笑一下说:“说得真好,真善良,你以为你说慈善家?自己都被蚊子叮了,还慌着给别人挠痒痒。”
      洪翔宇插话道:“老徐,你听他说嘛。”
      我没有回答,表示洗耳恭听。
      黄昆把自己心里的怒气长长地呼出,保持语气平缓地说道:“刚刚打最后一局的时候,台球摊儿的老板就在我身边,他说这男人过去是个赌徒,把家里全败光了。老婆跑回了娘家,后来对台球着了迷就不再堵了,老婆勉强回了家。每天泡在球摊儿上,赢了钱回家好说,输了钱两口子就吵。今天他输这么多,怕是回家老婆要大闹了。”
      我知道黄昆不会编瞎话骗我,但依然怒火不减,不愿多说一句,“完了?”
      “我是想着咱别输他钱,但也别赢他的了,省得他回家吵架。”
      洪翔宇盯着我,等待我的反应。而我却将其曲解成他在等着看我笑话,于是凑近了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赢了钱就分,输了钱就叫苦连天,博得同情。你还真信?”
      黄昆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绝对不会,我能看出来。”
      “你要能看出来,会跟那些不明来路的姑娘鬼混,把我们害成这样。”
      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拨动了黄昆的麻筋。他开始恼怒,剧烈地呼吸,身子发抖,喝道:“全他妈怪我,我就是傻。害得你俩跟着我掉在穷山沟里。你他妈交我这朋友的时候就没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哪路货色!”
      我说完刚刚的话稍感后悔,但心又立即硬实了起来,“我是瞎了眼,交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我话已经带着侮辱性,洪翔宇使劲儿拽着我,就差直接抬手堵住我的嘴了。
      黄昆指着我说:“你说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这个动作表情,我见过无数次,但都是站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今天却移到了他的食指前。
      “我说谁,谁心里清楚。”我说完便打开车门坐进车子里,洪翔宇把黄昆往车里推。我打着火,黄昆扭捏了几下,还是坐进车子的后座。洪翔宇刚一坐进,不等他关门我就一脚油门开走。但由于启动过猛,吓到了车前的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拍着车子的前引擎盖,让我下车。我顾不得和他们理论,把车子往后一倒,绕开他们开走了,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他们在车后叫嚷的身姿。
      车子迅速便驶离的集镇,进入山路。洪翔宇的话打破车内的沉默,“为个外人,为了两百块钱,至于吗?”
      他毫不在乎的态度让我又来了火气,憋在嘴里堵也堵不住,“说得轻巧,两百块钱若在平时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光在别人家蹭吃蹭喝都多少顿了。”
      黄昆并不还击,瞪瞪地望着窗外。洪翔宇说:“有的吃就行了呗,兄弟们在一块儿不见得吃多好,开心就成。”
      “开心?”我右手邦邦地拍着方向盘,“开心是需要心里有底气的,兜里一毛钱不装,开什么心?”
      黄昆看着窗外说:“你就认识钱,没钱连朋友都不要了!”
      我一脚刹车将车子急停在山路中央回身说道:“我就认识钱?你倒是不在乎,挣钱没一点儿本事,花钱倒是把好手。刚来一天就买好烟,还要下馆子!”
      “我买的烟你还少吸一根儿了?”黄昆一向大大咧咧,而此时却被我逼得算起了细账。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感到烟瘾来了,点上一支,把烟盒和打火机扔在储物盒里,洪翔宇紧接着点了两支递给黄昆一支。
      “你花钱可以啊,我没意见。关键是你别拦着我挣钱啊!”
      “你挣的这个钱花着不痛快,还不如不要。”黄昆把烟喷出窗外。
      这时对面来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农用三轮车,我打着火将车子往深山开去。
      “你撺掇我去比赛赢钱,现在又说我挣的钱不光彩,夺走就还了回去,跟我商量一句了吗?”我咳了两声接着说道,“你当我是什么?傀儡?炮灰?棋子儿?跟班儿?下三滥?”我将自己说得越下作,心里就越痛快。
      黄昏点着头说:“是我错了,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去打比赛,后来我知道了内幕,不愿伤害别人,所以没说清楚就自作主张。我道歉,我冲我最好的兄弟道歉。”
      “用不着!我受不住,我就该是这命,该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火坑里推,对了,这次不是用手推,是他妈一脚踹进去的。”
      “停车!给我停车!”黄昆叫喊着,巨大的声波几乎要撑爆车厢。
      洪翔宇把手搭在我胳膊上,意为千万不可停下。我也知道如若现在把车停下,把黄昆丢在这半山腰上,我们的友谊就会像打碎了的鸡蛋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而就算能够一片不差地粘回去,也是裂痕密布,不可能完全恢复原貌。
      一路无声,洪翔宇也不再做和事佬,此时沉默是停止争吵的最好方法。虽然常有人说朋友之间是越吵越亲,但毕竟友谊是没有法律约束的,个人喜好和主观臆断会把握其命脉。争吵中脱口而出的狠言狠语会像斧锤一般击打着心中友情的那根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错乱更是毁灭坚固感情的第一杀手。
      此时我出奇得冷静,在脑子里会提前几秒想好所遇路况的处理方法,从容应对。每一个过弯几乎都做到完美无缺,没有急刹车,没有推背感,心无杂念。而就是这十几分钟的驾驶,让我缓缓平静了下来。刚刚争吵的话语已经忘却大半,甚至升腾起后悔感。
      当我把车子在村里的水泥路旁刚一停稳,还未卸掉安全带,只听而后传来巨大的关门声,黄昆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坡上的山顶。我和洪翔宇相互看看,他要追上去。而我却拦下他说道:“别追了,让他冷静冷静。”
      许是我已经确定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感觉身心良好,希望黄昆能一个人呆着想通了这不过是一次哥们儿之间的吵架罢了。我们俩无论谁上前劝说,只会让他更加烦躁,想不明白这件事。
      于是我和洪翔宇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吸烟,我俩语重心长地相互开解。
      “多大点儿事,弄得俩人不可开交。”洪翔宇像个阅人无数的老者,说得颇为豁达。
      我苦笑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年,多少次一起挨打,多少次喝多烂醉在街头,多少次闲着无聊压马路,再苦再难的事儿都挺过来了,到了该相互珍重的时候,反倒没了耐性。”
      我说完话,惊异自己竟然将这些年我和黄昆之间的事,记忆得如此清楚,梳理得井井有条,将好坏是非分看得这样明白。我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惋惜而有力的气息,想要珍重我们的感情。
      “你说得没错,黄昆跟你是真真正正的十几年兄弟,做兄弟的时间几乎占到年龄的一半,真够让人羡慕的。”
      洪翔宇的话不错,时间是个好东西,不仅仅是在别人面前夸耀的资本,也绝对是牢固情谊,淡忘伤心回忆的催化剂。有相见恨晚,一见面就跟上面几辈子都是知己好友似的,但终归看来还是随着岁月的积累,得来的感情更踏实更牢固。
      “这感情该是咱们仨的,从第一次三个人一起打架就认定的。”我的话有些言不由衷,似乎是为了安慰面前的洪翔宇。
      他却看得相当清楚,言辞精准犀利,“别动不动就捎带上我,我清楚得很。我离开十年,最张狂最无所顾忌的十年,也就是说我把一个人成长当中的精彩全错过了。当然这事儿说破大天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看洪翔宇情绪低落,立即严肃地说道:“你这是扯我俩的耳光呢!我俩每年都会去看你几次,恨不得陪你一块儿住监。”
      洪翔宇一笑,有些轻蔑,“我可不希望那样,里面的日子太难熬。我也没当自己把三个人的罪全受了,我就是单单给自己犯下的错买单。”
      我越是想把洪翔宇往我们跟前拉,他却越是退后好远。而从他失落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所说的话绝非是信口胡言,是埋在他心底对自己过往的思考。
      “你越这么说,我就越内疚。”
      洪翔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可内疚的,我现在不还坐在这暂时属于我们三个的破土房里吗?”
      我环顾左右上下,把我们的友情和这摇摇欲坠已经再也经不起雨打风吹的房子相比较,竟然又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随时可能崩塌成一堆黄土,最终回归大地,不值一提。
      正当我还沉浸在对那份友情不堪一击的悲哀当中时,洪翔宇慢吞吞地说:“别想那么多了,去看看黄昆吧,天快黑了,别再出什么事儿。”
      我点点头,起身走出房子,余光瞥见洪翔宇并未跟来,此刻他更适合独自的安静。我循着黄昆刚刚的去向往山上走,也许是刚才情绪大起大落所致,没走几步便气喘嘘嘘。路过小商店买了两罐易拉罐装的蓝带啤酒,我不喜欢喝蓝带,但这里只有这个,而且不知在货架上摆了多久。男老板拿来抹布擦擦才递给我。
      因为山顶并未有人居住,所以水泥路只修到了半山腰,我小心翼翼地踩着黄土小路爬上山顶。我边走边回想着少年时代的一段对白。
      那是在高中教学楼三楼的栏杆前,我问黄昆理想。
      他傻乐着,没能说出个名堂,“过去想当警察,现在不想了。又想当作家,现在也不想了。”他说完扭头看着我。
      我美滋滋地说:“我想做生意,赚钱,到时候咱俩一起干!”
      又补充道:“还有翔宇,咱仨独霸一方。”
      黄昆慢慢收住了笑容,若有所思地说:“到时候你要缺钱,我借给你,但我不参股,不合作。”
      “为什么?”
      “多少好朋友都是为了钱,最终闹成了仇人。我的朋友“呜呜吵吵”一大堆,但交心的除了你和翔宇就没有了,我了解我自己,我可不想做孤家寡人。”
      我重复地思考着黄昆当年这段话,在物欲越来越疯涨的社会,黄昆从少年时代已经开始防御我们的感情被破坏。钱,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人生中,成了谁也逃不掉的枷锁。怎样去看待钱,也就决定了我们一辈子的旅途。刚刚过去的下午因为两百块钱和善良的底线,相互碰撞,就让我们伤痕累累。而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要结婚生子,还要天天活下去,那么金钱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生活让我们去承受,或是疯狂。
      到了山顶,我看见黄昆就坐在崖壁前,面无表情,遥望远方。走到他身边,我瞬间瘫坐下来,叹了口气。而他已经喝上了啤酒,是玻璃瓶装的青啤。我打开蓝带递给他,他抬抬手示意自己有,我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还生气?”我咽了口啤酒,从他丢在地上的烟盒里拿烟吸。
      他“嘘”了一声,让我安静,缓缓说道:“看晚霞多美啊,在城市里可看不到。”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夕阳挂在天际,云朵层层,山脉连绵,延伸好远。
      “比当年在操场上的还要美丽?”我问黄昆。
      “当年此时,美得不同。”
      “有何不同?”
      “现在坐的是黄土,面对的是大山,比水泥台阶和钢丝围墙要来得实在。”
      “你说亲近自然?”
      “我说亲近心,从未有过的。”
      “心可复杂着呢!比这大自然还奥秘。”
      “心不复杂,不过是好、坏、不好不坏,罢了。”
      我还未回答,他接着问道:“你说山的那边是什么?”
      我思考一瞬后说道:“山的那边也在问山的这边是什么。”
      他扭头看我,我用易拉罐碰了碰玻璃瓶,接着说:“山的那边是一样,人和路。”
      “无奈,无谓。”他两眼无神地看着我。
      “这该叫生活吧?”
      “非要活得那么随波逐流吗?”
      “那能怎样?毕竟‘活着’没有第二种写法。”
      黄昆笑了,浅浅地抿着嘴。我们喝光了啤酒,吸光了烟,思考着各自打定或是未定的不同的人生。
      山沟下隆隆的机械声随着太阳的西去慢慢消散,但依然是烟雾缭绕,直到夜幕降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