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悬铃木》阿海扬沙

59、第五十八章

　　我和洪翔宇正扶着围栏，看两个老头儿因为一个进球争得面红耳赤时，黄昆拽着我俩要去看台球，我俩只得意犹未尽地离开。
　　一排台球桌摆在广场进口的右边空地上。由于常年风吹日晒，加上平时没有专业的护理，桌台显得脏旧不堪。桌台的边角大都破损，台面也褪了色，上面布满灰尘，也失去了应有弹性，球袋还是老式的网兜，一局打完需用手从袋口将球一一掏出。台球摊子的生意一般，只做了三分之一的桌台。但最北边的桌台围观的人着实不少，我们三个挤入人群观看。
　　台沿儿上压着两张十块钱，显然这是比赛。一个头发染成深紫色，为要风度而衣着单薄的年轻人正和一个嘴皮很厚，头发自来卷的中年男人专注比赛。由于身材肥胖，中年男人每次俯身架杆都会让腰间的皮带承受巨大的压力，呈现出明显的纹理。
　　中年男人球风沉稳，不似年轻人那般咄咄逼人。他有攻有防，节奏缓慢，对于年轻人击出响亮的入袋声丝毫不乱阵脚。最终他在抢黑八的第二杆以一记精准的翻袋取得胜利。年轻人一脸的懊丧，但没有任何输球的羞愧，可见他们并非第一次交手，而这位中年人也一定是这里出了名的好手。
　　中年人放下球杆将桌上的二十块塞进自己的裤兜，拿起泡有茶叶的巨型塑料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这时又有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平头男子要和他比赛，奖金加到二十。中年男人没有任何表情，从椅子上起身走来，像是个专业的斯诺克选手。他将刚刚的两张十元重新压在台沿儿上，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蓝色毛巾擦球杆。他认真地将手会触碰到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地擦拭。
　　平头男子不耐烦地说：“庆军，你倒是快啊，擦那么干净是准备用嘴咬着打呢。”
　　中年男人抬起眼皮，不屑地一笑说道：“你懂个屁。”然后迅速将毛巾塞进裤子的后兜里，一杆击出，花球散落，五号球进袋，但母球的位置不佳，紧接着一杆防守并未到位。平头男子抓住机会，清了台面上的大花球。第一局中年男子输掉奖金。但这于他来说已经是平常事，并未沮丧又战三局全部获胜。平头男子有些懊丧，佯装有事离开。
　　黄昆用肩膀撞撞我，凑过脑袋，却并压低声音说道：“你可以跟他叫叫板，凭你的水平赢光他兜里钱应该不是问题。”
　　洪翔宇也跟着点头，但我并不为所动。台球在大学时一度成为我唯一的爱好，甚至可说是走火入魔。每天都要打上几局，找不到人较量，就自己开个台子练习。和同样没有对手的陌生人剑拔弩张地比赛，这样次数多了就练就了一身硬本领。大一时我的水平只算平常，而等到毕业前夕，已经在学校周围的球厅里称霸，同学们更是望尘莫及。长期的练习让我在球台边变得专注、较真，黄昆和洪翔宇每每要耍赖悔球，我都会不耐烦，更不消别人。虽然我对自己的技术自信，但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用来消遣怡情的游戏罢了，根本成为不了赚钱的营生。而且现在我们仨在资金上处于极度困难的时期，加上这位并非是嘴上咋咋呼呼，手上战战兢兢的泛泛之辈，我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因此并不愿轻易拿出钱来赌球。
　　我摇摇头说：“算了，人家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咱没优势。”
　　黄昆怒瞪着双眼说：“技术就是王道，还要什么狗屁天时地利！”他看我鼓励我不行就改激将法，“你是不是害怕输球损了你全市十强的名头？”
　　“你才全市十强呢！”我愠怒地反驳他。
　　“试试吧，咱现在穷得都快卖肾了。”洪翔宇点上一支烟说道。
　　我依然犹豫不决，这时，黄昆一挺身子走上前说：“老哥，我跟你比比，奖金二十。”
　　我惊讶地看着走向球台的黄昆，洪翔宇推了我一下，我卯足一口气，扯了扯黄昆的衣服。他一回头便对我笑，计策成功。
　　我拿出两张十块压在桌沿儿上，中年男子倒并不计较我们临时更换选手，一脸爱谁谁。
　　第一局，中年男子先开球，接着清了三颗出现失误。由于这里的硬件实在太差，我挑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根杆身平滑，枪头匀实的球杆。凑合打了几杆，进了两颗球，但桌台过于老旧，加上没有任何护理，库边几乎没有弹性，走位相差甚远，第一局我以五球之差输给了中年男子。
　　黄昆看得有些着急，却低声说让我沉着些。因为对桌球太过熟悉，我并不会因为一局的成败而乱了节奏，但当我从钱夹里拿出第二局的奖金时，我确有些慌神。因为如果再输，我们连明天的饭钱都凑不齐了。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脑海里总结了一下刚刚的经验，然后慎重地分析局势，精准地击打走位。这一局，我只让中年男子开了一杆球，便歇到了结束。
　　黄昆大叫着，“过瘾！”然后拿走了奖金，他这一声欢呼，引来的周围人的瞩目，更多的人纷纷移步至此，询问战况后，都用惊异的目光望着我。看来中年男子在这里算是不败的神话，而刚刚的一局我虽然并未使用太高超的杆法，但让他一杆未动，已算得上惊天动地地砸场子。
　　黄昆向身边的人们离谱地吹嘘着我的球技，好似我得过世界冠军。中年男子也收住了满脸的不可一世，而是皱着眉头思考战术，准备要挽回自己的尊严。
　　第三局由于太过紧张，我开球时没有控制好出杆导致脱枪，母球以极低的速度旋转并未打散花球。中年男子抓住机会，清了四颗球，紧跟着开始防守。我最擅长的就是翻袋球，甚至比直接进攻更有把握，连续两记的高难度翻袋让围观的人发出阵阵惊叹声。这样的强势反攻，似乎让中年男子有些泄气。我又赢了一局。
　　我赢比赛，黄昆收钱，又下两局。
　　中年男子似乎从未遇到过这样被动的局面，阴沉的脸庞变出些恼怒。但他的战术在我面前毫不奏效，而且我已经完全掌握了硬件设施的特点。于是，越战越勇，攻守兼备，几乎每一杆都达到了预期效果。中年男子为了维护自己在这儿的霸权地位，用奖金额度的提升来壮士气。他点上一支廉价香烟，抽出一张百元钞票说：“咱们直接上大的，一锤定音，敢吗？”
　　许是看我们年龄不大，这个时间在会场上瞎晃悠，应该没有正经工作，一百元可算不小的赌注了。想用此法来吓退我，挽回颜面。但我还未开口，黄昆直接将手里捏着的所有奖金都放了上去，刚好一百元， “来就来，输了别叫！”他倒是全场最嚣张的一个。
　　这一局许是奖金增加，观众增多，我俩的心理压力都变大，发挥也越发不稳。我连续出现两杆失误，给中年男子留下很好的机会，我叹着气在脑海里预见着他会怎样处理下面的球。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击打黑八出现失误。我心里又来了希望，虽然还有四颗球，但难度不大。我打了一记翻袋，两个贴库，和一记长台，剩下黑八。这时，我的自信心空前膨胀，笑容已经写在脸上。黑八的位置没有任何难度，但为了漂亮收官，我决定将难度提高，翻对角线的底袋球，也就是击打停在袋口的黑球，将其弹两库后，进入对角的袋口。围观的人纷纷屏住呼吸，准备为这个集会上赌注空前巨大的比赛赛点欢呼。
　　我仔细查看了黑球的位置，然后回忆了一下要触碰的两道库边的弹性，深呼吸，算是卖了个关子。我俯下身子，将下巴颏贴在冰凉的球杆上，以极其标准的台球姿势，瞄准后击出球杆。这一杆没有任何防守，没有后路。穿过寒冷的空气，我听见黑球触碰库边硬邦邦的声响，然后“嘶嘶”地滚向对面的袋口，最终应声入袋。
　　我笑着挺直身子，等待着黄昆的欢呼，但除却周围陌生的掌声和惊叹。黄昆没有任何兴奋，甚至有些难堪写在脸上。他身边的洪翔宇同样表情复杂，似是想要兴奋但碍于黄昆并未表现出来。中年男子像是塌了气，五官迅速萎靡，呆呆地看着球台。然后转身到椅子旁拿起自己的水杯拧紧盖子缓缓离开。我绕过桌台收了奖金，准备与黄昆、洪翔宇一起庆祝，并在心里打定就在会场上吃顿好的。
　　可黄昆迎接我的却是出了大事一般忧虑的神色，我大为不解。就在我手里握着二百块前走到他们跟前时，黄昆二话没说便抢了去。
　　我笑着说：“急什么，都是咱的。”
　　而黄昆却皱着眉头说道：“咱把钱还给他吧？”
　　我懵了一秒不到，转而变为恼火，因为从他刚刚的表情可以看出绝非是一时脑热。我本能地去夺他手里的钱，他却紧攥着不放，然后肩膀一扭转身而去。然后他不由我分说，也未给任何解释，小跑着奔向已经进入人群的中年男子。
　　我并没有追上去，已经毫无意义。远远地看见中年男子先是一脸的惊讶，接着并不乐意接受，我多么希望他是个愿赌服输的硬汉子，那样的话黄昆也无话可说。可黄昆却苦口婆心地劝说，最终将钱硬塞进他紧攥着的右手里，顾不得掉下的纸币便奔了回来。我呆立着，并不愿去追问黄昆如此慷慨的原因，心中的愤怒一股股地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