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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

  •   我们三个一听大笑,黄昆竖起大拇指夸老关高明。身子前仰后合地一动,我感到膀胱里存了不少尿,于是歪歪扭扭地站起身,脑袋晃晕得厉害,“我出去放放水。”
      黄昆和洪翔宇一听,同时起身,黄昆的状态已经与我差不多,但洪翔宇依然身手利索,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厕所在哪儿?”我一边挪开挤着胶合板的石头,一边问老关。
      “在屋子后面,旱厕,味儿得很。”
      两个木板刚开了一条缝隙,黄昆就侧身出了屋子。屋外依然寒风肆虐,湿冷的空气拂过面颊,难受得紧。黄昆并没有冲屋后走去,而是一边解裤子,一边摇摇晃晃地靠近院子里的杨树,“去什么厕所啊,在这儿还能给这老树添点肥料呢!”
      我和洪翔宇也放弃了寻找厕所,三人站成弧形对着粗壮的老杨树。许是一直窝着身子坐在小凳子上,我费了半天劲儿才尿了出来。三条水柱浇在泥土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给人很原始的亲切感。
      看不清色彩的液体,并没有迅速渗进泥土,而是顺着树根的轨迹肆流开来。我不敢挪动脚步,因此这样势必会影响水柱的喷射方向,贱到裤子上就得不偿失。毕竟踩到屎尿是正常,裤子上蹭到就成了没出息,虽然仅是从脚到腿的距离在心理上却有天壤之别。
      结完手浑身舒畅,我们重新将胶合板堵好,回到原位。老关已经喝完了瓷缸里酒,重新到了小半杯。
      “我怎么觉得我们仨二十多的大小伙子还不如你一老头子呢?”黄昆加两根干柴,火光忽忽闪闪地映在他的脸颊上。
      老关一笑说:“老啦,不行了,真不是吹,年轻的时候,你们这样的,我一个人能喝倒五个。”
      “这我信。”我说着就又灌下一大口,酒喝到现在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像喝水一般。
      “老关,你还没说你为啥事儿来的呢?”洪翔宇似乎是有目的地问。
      “我说啦,杨素玲嘛。”
      “敢情刚刚在胡同里叫门的就是你?”
      老关眯着眼笑,并不回答。
      洪翔宇拿手一指说:“你一进门我就猜是你,看来这一把年纪还逃脱不了感情危机啊。”
      “年代不同了,我们那时候思想多单纯,哪像现在的人眼睛都往钱那儿斜。”
      老关这么一说,我们三个都竖着脖子听他讲。生活了几个年代的人,在时代变迁方面确实更有发言权。
      “我现在住的房子马上要进行城中村改造,房屋的建筑面积也丈量过了,拆迁指挥部的政策也已经落实,就差签字赔付了。”老关说这话时,脸上满是年轻时置下这处房产的骄傲,话音刚落脸色随即变为忧愁。
      黄昆提了提精神说:“那多好,马上就又能住新房,又能和你儿子分开住,不必伺候他们了。”
      老关没回答,先是叹了口气。我大概已经猜到他为何发愁,“看来在你这儿,房子分配上是出了不小的问题。”
      “那有什么可为难的,你就一个儿子,分一百套的房子也没其他人什么事儿啊?”洪翔宇的话该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传统观念,诸如房产这样的大物业当然是由儿子继承,女儿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出了嫁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从财产的继承上看,倒比儿媳妇更远。
      老关点上一支烟,将空烟盒揉瘪,仍在炭盆了。他失去了刚刚讲述过往时的意气风发,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萎缩的老头儿,弯着脊背把双手伸在炭盆上的取暖。
      他声音低沉,像是病了,缓缓说道:“按照政策我可以分两套房子,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补助一共十来万。素玲说想跟我住一套,跟孩子们分开住。”
      “儿子不同意?”我试探着问。
      老关把头垂得很低,面颊贴在胸前。我不忍心再问,黄昆则已经醉得坐不到凳子上,他嘴里呼呼吞吞说了几句,就摇晃着进了里屋。我这时却异常地冷静,点上一支烟,静静地吸着,看着烟雾在空中盘旋,做着各种流动的动作。洪翔宇似乎觉得等不到老关的回答了,几个哈欠过后也进了屋子。我看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半。
      而那天夜里剩余的记忆对我来说是很模糊的,它们好像是飘渺的云雾在我的脑海里游离,真伪不辨。
      那是一个天云高远的秋天下午,老关家院子里的苹果树还是绿莹莹的,它已经好几年没结过果子了。徐徐的清风浮荡在城中村整齐的胡同街道之间。蹬着三轮车卖蒸馍的年轻人在村子里游荡,车把上挂着扩音器,喊着简明扼要的口号“蒸馍”。村子活动中心的球场上一群年龄各异的人凑成三拨打着半场篮球赛,六球一局,输者十个俯卧撑,当然没有人会去苛求惩罚动作标准与否。一张麻将桌放在老杨家的院子里,不大的方桌周围足足围了十多号人。
      老杨的妻子戴着枣红色镜框的老花镜,打出一张西风,说道:“老关这一次可有的受了。”
      “我看未必,老关在家里一向是一言九鼎,他跟那寡妇好,家里谁不反对,但不照样好上了。”住在村西头,有四间门脸房的蒋秋华说。
      “这次可不一定,你当还是他年轻的时候?吹胡子瞪眼,一蹦三尺。”老杨一边为老伴儿建议出牌,一边说。
      “他老伴儿死后,他的退休工资全给那寡妇了,往家里交一分钱了吗?”
      “那几个钱算什么?这可是房产啊,祖上的物业,说给外人就给了?怕是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废话!不图点什么?人家四十多的长得白白生生的女人能跟他?”蒋秋华说道。
      “关键老关还有几年活头?他两脚一蹬不想这辈子的事儿了,他儿子、儿媳一大家子能不惦记那房子?”
      蒋秋华努努嘴说道:“还有他那几个闺女,老大老三还算好,老二可不是省油的灯啊,要不怎么跟三个人都过不到头,前两天我儿子还说在悦公馆酒店见到她跟市里一领导有说有笑呢。”
      听到此话,所有在场的人都微微点头,似乎这个秘密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而老杨家隔着三排房子就是老关的家。
      老关的儿子,一个脸型同样消瘦,个字不高的中年人站在堂屋的正中央对老关说:“你要是敢把房产证上写成杨素玲的名字我就再不认你这个爹。”
      老关“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得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老关的儿媳,一个年过五十依然风韵犹在的中年妇女,说道:“爸,咱家几十年都是清清白白的,不能在您末了的时候让别人嚼咱们家舌根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和丈夫长达二十年的婚姻战争早已成为街坊相传最盛的闲话。
      老关似乎是冲破了自己语言的屏障,掷地有声地说:“我这一辈子为你们把心都操碎了,活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能为自己个儿想想吗?”
      老关的二女儿,脸上的皮肤虽有些松弛,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那份俊俏。她冷笑着说:“爸,你都七十多了,招那克死了两任丈夫的寡妇干啥?让儿女们跟着你都抬不起头。”
      老关气呼呼地说:“我跟素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扯到房子上你们就叫苦连天的?你们是顾得是家里的名声还是我这点儿财产啊?”
      老关的儿子猛地站起来说:“您把话挑明了更好,我们是你的子女,亲生骨肉,给你养老送终的,那娘们儿跑出来乱献殷勤,是抢什么呢?抢着献爱心呢?”
      老关儿子的话引起了在座的姊妹们议论的热潮,七嘴八舌地吵着,让老父亲跟杨素玲分手。
      老关一开始还回击两句,后来招架不住,只得任由他们说去。当矛盾的一方没了行动,场面也就慢慢趋于稳定。
      老关颓丧地坐下,无力地说道:“那好,我不在房产证写她的名字,但我们出来单过,剩下一套房子给你。”
      老关的儿子还未开口,他的儿媳便故作迟疑地说:“小超和莉莉想出来单过,这样的话咱们还得住一起。”
      老关早已没了力气跟他们大吵,皱着眉头问道:“我自己的房子,想住一套都不成吗?”
      “爸,咱们在一起过,加个外人不方便吧?”老关的儿子看父亲已被气得浑身发软,语气也缓和了些。
      “咱各吃各的,互不搅和,就当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家人。”老关又退了一步。
      老关的二女儿呼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可别忘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再说现在婚姻法上的事实婚姻,姓杨的到时候能不争这房子?她还有一儿子。”
      儿女们再次吵嚷起来,这次他们的态度无比坚决,杨素玲断不能进关家的门。老关看着面前这群儿女,脑袋嗡嗡作响,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好似自己从空气当中被剥离了出来,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他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真空的玻璃器皿当中,意识中全是几十年的时光。自己饥饿混乱的童年,豪迈果敢的青年,平淡幸福的中年,以及此时困惑烦恼的老年。他觉得似乎自己把所有的才智和运气全部用在了过去,现在是那样的无助。他甚至想过要去另一个世界找相伴了几十年的老伴儿,但却有发现似乎还未到那一步。而活着还有什么期盼,或是那一步会在何时到来,他都不得而知。他会继续活下去,直到自我终老的一刻。因为他相信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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