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悬铃木》阿海扬沙

36、第三十五章

　　接近年关，人心惶惶。农民工愁眉苦脸，使出浑身解数要工资。我学着老员工的模样，没声没响地早退离开单位，但发现无处可去，就在大街上晃荡。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惧怕撞见同事，因为大家都属旷工，所以心理上谁也没有惭愧。
　　在一家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门口，一群衣着破旧的建筑工人来不及清理干净身上的混凝土污渍，围在一辆价值百万的越野车前，和长相并不凶煞的包工头争吵。由于组织不利，农民工并未推选出个代表，七嘴八舌地诉说各自的无奈与痛楚。
　　我跟着人群围上前去看，老板们也一脸愁容，解释自己的苦衷，“我也没钱啊，我也想给你们，可开发商不给我，我真是周转不开，你们再宽限我几天一定补上，一分不少。”包工头的信誓旦旦若非假话，那是也够惨的。就像是夹在火钳上的烧饼，两边得罪不起。虽说每天衣着光鲜出入豪华场所，但哪个身上不是背着数额巨大的贷款，利息一天天长得比房子盖得都快。
　　我本想看到这出闹剧的收尾，但黄昆打来电话，坚持要见面，无奈我回身打车奔向那个叫做“十一月”的咖啡馆。
　　由于年轻的老板资金有限，人手不够，咖啡馆里的陈设并非像外面看起来那样考究，不过是些故意做旧的家具、摆设。角落里久未打扫，并不显得舒适。
　　我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这间屋子，最后在早已等待着的黄昆对面落座。女老板化着极浓的妆容，握着酒水单走到桌前。我撤撤身子，生怕她脸上的粉底落在我身上。
　　我接过单子瞅了一眼黄昆面前的可乐说：“够没情调的，跑来这儿喝可乐，还不如回家喝，瓶子还能留着卖钱呢。”
　　黄昆看看我，又看了一眼女老板，欲言又止，“点你的吧。”
　　我一看酒水单，着实吓了一跳。除了果汁和碳酸饮料的价格还能接受以外，其余但凡和咖啡巧克力沾点边的，就爆涨到以百元计数。这可与此店的定位大不相符。
　　最终我低着头点了一份热橙汁，女老板白了我们一眼，提着单子嚯嚯离开。想必她最不愿接待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客人，俩人消费的总量不超过五十元，还要占个桌子在这儿泡上一下午，怎能不恼火。
　　她刚一走远，黄昆就说：“这样的地方就是名字前面加上一百个‘至尊’的咖啡，也是雀巢速溶出来的。”
　　“那倒是，还不如去甜蜜岛呢，百米之隔就天翻地覆了。”
　　“上回咱们仨在这儿跑过去，觉得挺好，一直想来坐坐，看样子也是骗人的把戏多点儿。”
　　“小资咖啡厅嘛，能把别人忽悠进来不算本事，若能让顾客自己把自己绕进来，往这儿一坐顿感品味提升，身价倍增，这才算本事。”
　　“此话有理。”黄昆问我刚刚周围为何吵得厉害，我把农民工要账的情形描述的一遍，他也无奈地点头。社会高速的发展就是提前透支未来的资金，所以人们就要为这飞一般的速度买单，为难自己。
　　聊完社会话题，黄昆开始进入正题，冷不丁地说：“我希望你能幸福。”
　　一向嬉笑惯的黄昆来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我有些迷惑，随即附和道：“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他没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说道：“真的，幸福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得把握好。”
　　我对着吸管喝了口橙汁说：“干嘛弄得这么神秘。”
　　“我直说了吧。”他拽了拽自己棕色的毛衣说，“孙曼菲是个好女孩儿，你得对她好，比她对你更好。”
　　“这我都知道。”我满不在乎地说。
　　他紧跟着说：“但孙晓慧呢？你对她就没一点儿情愫？”
　　他将我隐晦的内心扒开，我顿感不适，为掩盖自己，做出一副坚定的神情说：“我不过是跟她玩儿玩儿。”
　　黄昆不屑地一笑说：“你玩儿玩儿？我还不了解你？那天演唱会你买那张一千多的门票是为啥？”
　　我要张口辩驳，但想来黄昆已经很了解事情的始末，狡辩是无用的。他继续说：“不就是为了装装门面，被她撞见时，体面一些吗？”
　　我点着头，脸皮烧灼，应该已经通红了。黄昆看我有些发窘就岔开话题说：“你认识那天跟孙晓慧一起去看演唱会的男人吗？”
　　我摇头。
　　“他是最典型的富二代，秧子一个。不学无术，换车的能耐倒是无人能敌。”
　　“你认识？”
　　“废话，高中毕业时追过王雯一段，王雯没搭理他。老爸是个生意人，啥赚钱干啥，精明得跟个猴子似的。”
　　我并不想讨论关于这个秧子的身价。今天我俩的谈话第一次把爱情摊开了，我想敞开心扉谈谈。
　　“你觉得什么叫对爱忠贞？。”
　　“说实话，爱情太大，爱人倒还能聊聊。我对王雯吧，这些年除了那次我也说不清楚的意外，我敢发毒誓绝对没有出过轨，精神上更是死心塌地。”
　　“那么身体和精神哪个更重要？”
　　他思考一瞬说：“我认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一笑说道：“那你还……”我噎住后半句没说出来。
　　“那不是喝得神志不清了，兴许我被下药了呢！”王昆态度坚定地辩解道。
　　“弄得自己还身不由己呢。”
　　“当然！”他一挣身子说道。
　　“那关于精神出轨呢？”
　　“你知道人都有个底线，但无论精神底线还是身体底线都是由意志掌控的。你说你光动动心思，不来真的，可早想入菲菲了。这就差不多精神出轨了。”
　　“我以为你说的精神出轨是爱上别人。”
　　他一听我的话呛出一口可乐，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用餐巾纸把桌上的水滴擦去。
　　“都什么年代了，爱上别人早跟现任分手了，连结婚证都没有，有又能怎么地？”
　　“脚踏两只船呢？”
　　“畜生！”黄昆狠狠地一说，随即将餐巾纸扔到地上。
　　他见我对他的愤慨不回答，问我：“你脚下不会就真的有两只船吧？”
　　我佯装轻松地说：“别胡说，我对孙晓慧不过是有些忿恨，不想输给她，以及她身边的人罢了。”
　　“想那么多干嘛？你有你自己的圈子，老想着跟别人瞎攀比，不是净给自己添堵呢？”
　　他的话像是温顺的暖流，淌进我的心田，但却无法将我浇透，“这不受自己控制啊。”
　　“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厢情愿，多想想孙曼菲的好，多好的女孩子。”
　　“弄得跟你能洞穿一个人的本性似的。”我也学着黄昆把吸管拿开，直接将饮料灌进嘴里。
　　“你还别说，我一眼就能看出孙曼菲好。自自然然的，没什么心眼儿。孙晓慧可不是什么善茬儿，鬼着呢。心里想的比天高比海深，你根本驾驭不了。”
　　“驾驭爱人？这话说的怪瘆人。”
　　“你别咬文嚼字的，说白了，就是相互能替对方守着自己，动不动就投怀送抱，谁能受得了？”
　　“照你这么说，她也不过是身体出轨罢了。”
　　“那是因为她在精神上就没爱情可言。这样的人太可怕了，除了自己，心里谁也没装。什么都豁得出去，爱人也不例外。”
　　我没有回答黄昆，专注地思考他的观点。我脑子里迅速闪现着孙晓慧的种种，期间孙曼菲不断插进来。二人的画面相互交错在一起，掀起阵阵土尘落叶，把我快要炸开。黄昆也不打扰我，靠在沙发上等我理出个头绪，想通他的一席话。凭他玩世不恭的作风，恐怕除我之外，再不会对别人发出这样郑重的劝解。
　　当我一抬头，他温柔地一笑，说：“要对孙曼菲好。”
　　我也一笑，在这一刻自己真的被说服了。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坦荡荡的。但这份坦然又能持续多久，更或是离开这个咖啡馆就荡然无存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