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归宿（食物）》乘汐起

4、我的外婆（1）

　　女孩记忆中的外婆是这样的：

　　“我的外婆，是一个慈善的傣家老人。她的一生都穿着一身窄袖短衣，直筒长裙，年轻时的艳丽、明亮，到如今的深沉、浓韵。

　　“我的外婆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真的，到了六十多岁的年纪了，连一根白头发都没长过。听妈妈说，外婆的兄弟姐妹都一样，可能是家族基因的遗传吧，外婆的妈妈到最后一天，也没长过白头发。外婆的头发很顺滑，乌亮乌亮的，妈妈说，她从小没见过外婆洗头发用过什么皂角啊，洗发水啊，用的都是淘米水，可能就是淘米水起的作用吧。

　　“我的外婆是个不会讲汉话的传统傣家老人。她的这一生没接受过教育。小的时候，我因为傣话讲的不是很好，经常被寨子里的一些经常讲闲话的老人笑话，后来我干脆就不讲了。

　　“每次和外婆讲话，我明明知道外婆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因为外婆听不懂汉话，经常就是一个交流大失败的一个状态。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外婆总会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说着，外婆听不懂，手不自然的摆了摆。那时候的自己，什么也体会不到；知道后来父母离婚以后，开始对别人的情绪更加敏感。突然发现，外婆的笑里，似乎有一丝羞窘，难受。

　　“我的外婆是个勤劳的人，家里的活计，都看在了眼里，扫地，洗碗，做饭，洗衣服，去地里浇菜、种菜、除草……她的一生似乎从来没有停下来过。疫情时候，她和外公一起不幸地中招，那时候的外公待在家里躺了三天，吃饭呀，都是外婆做好了，佝偻着腰，一手摩挲着楼梯扶手向上，爬上楼梯，叫外公起床吃饭。

　　“而她呢，咳着嗽，打扫着家里，做好饭菜，又怕打工的位子没了，天没亮，就走去人家地里做工。我问过妈妈，妈妈说，钱呀，都是你外公拿着，你外婆都得和他要。

　　“我的外婆她很节俭，直到老来，穿着的都是那几身一摸一样的傣裙，冬天穿着的都是妈妈几年前买的保暖内衣。妈妈也给了她钱，让她自己去买，她总推说，有啦有啦。

　　“记忆中很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外婆住院了，没有人陪房，那时候妈妈也离婚了，一边守着店，一边还要照顾小学的我。但每天中午妈妈都会去给外婆送饭。

　　“那天我和妈妈一起去的，还没进去的时候，透过病房的窗户，外婆正端着一个纸盒，纸盒里是一个塑料袋，她打开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已经泡发且坨成一块的米线。那是妈妈麻烦隔壁床的家属每天早上给外婆带的早餐。

　　“妈妈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先是跟隔壁床的家属道谢，又在外婆的床头边的柜子上打开保温盒，边和外婆说，别吃了，吃这个。外婆说什么了呢，外婆说，没事，用热水泡一泡，要不然又浪费了。然后啊，外婆微笑的看着我，用那口带笑的傣话问我，吃饭了吗？

　　‘待会回去吃，她刚刚吃了不少东西。‘听到妈妈抢先回答的话，我咽下了即将脱出口的’没吃‘。

　　“后来，当外婆抬着手里的那碗米线要开始吃时，妈妈抢了过来，三两口解决掉了那碗米线。

　　“回家的路上，我站在踏板摩托的前面，被妈妈从身后包裹住，两手伏在车头上，风有些大。

　　“路上，有几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我的后脖颈上，我抬头望着天，艳阳高照，我和妈妈说，‘妈妈好像要下太阳雨了。’

　　“但是，妈妈并没有回答我。

　　“我的外婆的背脊一天比一天更加的佝偻了。从幼时，每个星期都回去，到初中时一个月回去一趟，再到高中时，一个学期回去一趟，直到现在一年恐怕都回不去一趟。每次外婆就更佝偻了一些。”

　　回想起曾牵过的外婆的手，手心里满是厚重的老茧，永远洗不干尽的指甲里的泥垢，粗壮的手指，肿大的手指关节，那样的一副手部的骨头外罩着的皮肤，由年轻时的白嫩肌肤，变成如今已有暗沉斑点的树皮。

　　似乎已经开始失去生机活力。女孩曾用手捏起外婆手上的一块皮肤，竟然可以直愣愣的立在那副骨架上。

　　“时间都去哪了呢？都藏在了外婆日趋佝偻的背脊，都藏在了外婆日趋褶皱的皮肤，都藏在了外婆日趋雾霾的双眸。

　　女孩顿了顿，又扬起一抹笑，继续说道，

　　“我超级喜欢外婆，因为外婆，我喜欢上了很多东西。

　　“我喜欢躺在外厅的木板上，左手边是外婆简单的衣架子，一根细麻绳上搭着外婆的所有衣服，前面是大露台，以及一个延申了50厘米的屋檐，太阳会从东边滑向西边，阳光会照在我的双腿上或是头顶上。这取决于我头朝露台还是脚朝露台。

　　“当我在暖烘烘的太阳下，逐渐闭上了眼，松开了我手中的漫画书，呼吸逐渐变缓、变平稳时，我的外婆会拿出一件筒裙，打开，轻轻盖在我的身上。

　　“迷迷糊糊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闻到的是灶上传来的烟火味，和食物的香味。

　　“我喜欢外婆煎的小葱鸡蛋。

　　“三颗土鸡蛋，敲破外壳，将鸡蛋打进一个碗中，散一点盐，切些小葱碎放入碗中，两只筷子飞快地搅拌。点起火的小灶台，只有三两根柴火，在热锅中倒入菜籽油，见油底有了一点点小泡泡，就将蛋液从油面的中间往下倒。兹拉——，蛋液在热油中迅速凝固。

　　“我喜欢的外婆的煎蛋，是软软嫩嫩的，带着锅气的，从木桶里抓出一手的糯米饭，一口鸡蛋一口饭，或是在口中先放一块面积较大的鸡蛋，再在鸡蛋中间放一块糯米饭，别提有多香了。

　　“我还喜欢外婆煮的汤。外婆喜欢在煮汤前，用薄油来煎几块带着白花花的肥肉的猪肉块，猪肉被煸出猪油，肥肉的外皮有些焦黄色，这时候再往里倒入热水，热气腾腾。

　　“等待着汤水开始第一遭的沸腾，就往里放入手撕的白菜，青菜或者苦菜，用筷子轻轻压一压，不能盖盖子哦，盖盖子了，菜的颜色也会变得蔫蔫的，观感就不会很好。口感也会变差。

　　“哦，对了，外婆往往会用刀面拍两块姜，丢进锅中。姜的辣味，会随着汤水的滚动，渗透进肉里，汤汁里，这样，汤水入肚时，会有丝微的辣辣的感觉，胃会暖暖的。

　　“待菜都浸在了汤里，汤水迎来了第二遭的翻滚，就可以加入适量的盐调味，用汤勺盛出来啦。

　　“这样煮出来的汤，即使是平常不喜欢吃的煮白肉，也会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汤的滋味，也多了肉的香味，菜的清爽，一连两碗下肚，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