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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离开时,族中近百人同途而行,车马滚滚。而达到庐州后,亲族流亡离散,仅剩我一人。

      我在庐州寻得一汀洲之地,带上蓑笠,拿起鱼竿,做起了无牵无挂的世外渔女。

      我唤自己为,沧浪客。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如此,不如取字濯之。

      ——既举世皆浊,那我应做这远离浊世的过客。

      庐州太平,聚来众多英俊,为人有趣。我喜好与他们来往,偶尔听听他们说些这天下纷争,却从不加言相论。

      青箬笠,绿蓑衣,无言客。

      久而久之,我这不与俗接的怪人,倒也搏了些名声。

      我究竟是谁,人多莫知。拜访我的人,有些见我,带着疑惑与恍然道一声,竟是一位女郎。

      他们最终都飘然而去。

      也有人,笑着与我请教名号。

      我说我是沧浪客,对面便不再追问。

      这样的人留下来,可以同我自天明论至天沉。识达者知我奇,不以女郎唤我,皆称我字,濯之。

      可惜如此者,不过二三子。

      天云山水共冬色,风冷吹我蓑衣声。

      天寒下来,能与我相谈甚欢的名士来得更少。我觉着无聊,独自一人,到水边垂钓。

      一带寒江,独钓风雪。不必有鱼来,自有乐趣在。

      如此消磨至天光将颓,我提着鱼篓与鱼竿,慢慢走回我的草屋。

      快到门前时,我止步,停身。

      我破旧的木扉前,披着黑色缘白披风的束冠公子站在那里,浴雪满身,身姿挺立。

      他听到声响,抬眼看我,微微一笑。

      “望南袁昶,贸然来访。望高士恕我唐突。”

      “等了多久?”

      我看他一眼,随口问道。

      “应有一日。”

      那就是自我走后不久,他便一直在此等着我。

      我推开门让他进来,将手中东西放下,生了炉子。

      “寒舍鄙陋,难免招待不周。不知道袁长公子所来何事?”

      袁昶,望南袁氏的长公子。

      袁氏一族深踞望南百年,树恩四世,门庭显赫,如今天下大乱,更是几乎将江南之域收入囊中。袁昶身份,不可谓不贵。

      如今愿意守着空门,苦苦候我,倒是稀奇事。

      “久闻庐州有一沧浪客,昶特慕来赴。却不知此客,当是屈子还是渔父?”

      他面上笑容真挚,端正坐到我前方,态度称得上敬重。

      我推去他一盏茶水。

      “袁公子,屈子还是渔父,尽是沧浪之客。沧浪水清兮浊兮,非他们所能也。”

      袁昶受我一茶,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垂眼不语。

      再抬头,直身肃容,与我对视。

      “沧浪之客,何不是沧浪中人?听说您取字濯之,岂非举身入沧浪?”

      “天下大乱,猖火肆野。沧浪之水,或能息也。昶不才,愿做这引水之人。”

      我望着他,执起茶壶,在木桌上洒下茶水,以指沾点,在他眼前徐徐画出三处。

      “严杭代主虎踞关中,陈放枭雄霸守西南,你袁昶尚非袁氏之主,如何做这引水之人,当这——天下雄主?”

      袁昶拢袖作礼,平静道:“严杭掣肘,陈放逆动,皆可图谋。昶谋有阙,盖欲成大业,非卿不可。”

      “天下太平,而无狼藉,是昶之志,亦是卿之志。愿共谋事,请卿三思。”

      他目光恳切,掷地有声。我能看出,他表露无遗的清平志向,与他藏在眼底的逐鹿野心。

      今天下三分,何人不可起试一谋?江南富庶民附,袁氏声达势望,袁昶纳贤目远。

      或许,夺旗有望。

      那我,便择良木而栖,押他能引沧浪之水,平天下之火。

      我道:“凝一介凡才,浮躁粗陋之人。于长公子座下恐有冲撞,无德以去。”

      袁昶回道:“昶不敢慢待贤士。卿卓荦群才,相膝诉我,已是与惠,岂敢怪之。”

      “袁氏是今室之臣。然北有严杭,西有陈放,如何自处?”

      “陈放不义,严杭惑主。袁氏效忠陛下,自然是应当替陛下剪去烦枝。”

      袁昶展袖,将西南与江北方向的水渍擦去,叮当一声,将他的茶杯重重撂在江南的位置上。

      这是志在必得了。

      我审视他片刻,忽而仰头将杯中茶饮尽,畅怀扬声。

      “好——袁长公子播名海内,与我知遇。今既千金市骨,濯之,当报君微命!”

      7.

      袁昶与我共论天下事,不过几日,便邀我同乘,去往望南。

      马车行进,他和我相对而坐,谈到如今形势时,忽而插了一句。

      “濯之所见深刻,有些地方竟与贺明不谋而合。”

      我笑言:“不知是哪位高士,我若有幸,也与之讨教一番。”

      他看起来有些意外,眉目间系上疑色,犹豫片刻,转而向我说起了如今望南袁氏的情形。

      更是提到,他袁昶能有今日建业,切不可无两人襄助——一人乃姜氏的长公子姜元,骁勇善战,将帅之才也。

      另一人,是如今望南颇有名声的玉川先生,崔毓,字贺明。

      “那日问起贺明,昶若想筑黄金台,何处有贤才?他对我说,若我可不拘一格,或能求得一王佐之才。”

      袁昶微笑,轻振长袖,深深作了一揖。

      “是贺明劝我谒你相谈。昶与濯之会面几日,果真如沐玉屑,茅塞顿开。今后怕也多要仰仗濯之了。”

      “是长公子抬爱,不过蒙您不弃。”

      他颇为好奇地打听,我是否当真不认得崔毓。我笑着摇头,只道故人久未见,一时没有想起罢了。

      我记忆中的,是从前陪我笑闹的崔二郎,是一夜失路的罪臣子。

      经年匆匆,他是袁氏奉为座上宾的玉川先生,是袁昶口中需要倚仗的贺明。

      五年后再听到他的名字,到底今非昨昔。

      此行冬时,我们一行抵望南袁氏之地已是月后。

      我掀开一侧的车帘,望着马车外絮雪翩飞,寒树影移。

      袁昶也顺着那窗空隙向外看去,指尖一指,向我示意。

      “濯之,有故人来见。”

      马车吱吱嘎嘎地停下。

      帘起豁然,我缓缓下车,抬头看去。

      只一眼,我就将他认出。

      崔毓着了大氅,望着我,静静地站在纷扬的冬雪中。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缓,一如往昔。

      “豫川崔毓,字贺明。濯之,好久不见。”

      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想看尽这些年来,他身上披挂着的雪。

      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碎雪覆上,再消融,再覆上。

      许久,我终是轻声应道。

      “贺明,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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