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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这些年,崔毓不知从哪学来了侍弄花草的本事,将那棵桐树养得极好。一个春秋轮回的时间,已经是抽了条地长,乍见将来应有的一派玉树风姿。

      我与崔毓又聚在小院里,为这棵桐树灌水修叶。刚刚忙活了一会儿,院里便蓦地落进一声清亮的呼唤。

      “贺明,濯之,这是做什么呢!”

      我二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向院门看去。

      姜元拉着袁昶匆匆走来,身上风尘仆仆的甲胄还未来得及换掉,便隔着老远朝我们招手。

      他吵吵闹闹地踏进院中,极快地巡视了一番,目光落在那棵小树上。

      “这是何时种下的?瞧着精神,有我几分气魄!它可有名字?如若没有,就叫它……小将军!”

      袁昶被他拉着跟在后面,好不容易得空整了整衣襟,无奈叹气。

      “子辛……”

      崔毓笑着摇头:“没有取名。将军取的名字不错,往后便这么唤它了。”

      “好好一棵君子树,被你叫成这样。”我点怼姜元两句,又回身忙着给树剪掉杂枝。

      “你的小将军,是棵桐树。”

      袁昶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恃。梧桐之意,昶……”

      姜元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少掉书袋给自己贴金,我可懒得听。”

      他重重拍在袁昶肩上,换来对方隐忍一瞥。姜元不甚在意,又转头朝着我和崔毓,眉目飞扬地大声道。

      “我和照平这一年可没白干!严杭那厮松了口,今个儿我高兴,请你们喝酒!”

      他与袁昶一年前同去京地,筹谋谈判许久,只为与严杭暂结同盟,共谋西南,以杜陈放独大。

      我朝院子外头一指。

      “酒要是不好,这地方可不答应。”

      姜元立刻瞪圆眼睛道:“我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

      崔毓笑了出来,当即起身要去准备酒案杯杓。袁昶忙是将他拉住。

      “贺明,这等小事不必你亲为。”

      我接茬道:“让他去吧。不经他手,贺明决计不能安心。”

      崔毓应了句在理。袁昶便不再坚持,放他去了。

      事实证明,崔毓办事,定是井井有条,教人舒心。

      他不仅搬来了酒案,还拿来了我的古琴,他的长笛,与备给袁昶的笔砚纸张。

      姜元冲崔毓伸手,问道:“我的呢?”

      崔毓一指他的腰间佩剑:“已在将军身边。”

      姜元跳起来,一把揽过崔毓,气魄十足地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这把剑名曰长虹,剑中霸王,气贯长虹,紫电青霜又何能相比!贺明,你有眼光!”

      我忍不住道:“姜子辛,下手轻些。贺明哪受得住你这么磋磨。”

      姜元颇为响亮地切了一声,扭头对我大放厥词:“待会儿舞剑,就拿你当靶子练!”

      崔毓将酒杯放到我们面前,慢条斯理地给我满上酒,笑着说:“让将军与濯之失和,倒是毓的过错了。”

      甘酿入玉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们几人围坐树下,便拣些这样无趣的诨话当作消遣,饮酒笑闹。

      月光温柔,清风习习,拂动桐树,枝桠微晃。

      我爽快地将杯中酒水饮下,将琴拿来,拨弦试声。

      “欲饮怎可无管弦?我为诸君抚琴相乐!”

      崔毓接道:“我吹笛和你。”

      袁昶调侃了一句:“贺明这是想逃酒了。”

      崔毓报之一笑,不为自己辩言。倒是姜元在一旁,又是嚷嚷袁昶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是叫着崔毓今日怎么也要痛快饮下两大白。

      我嫌他吵闹,起手一扫,乍起金戈狂声。

      崔毓紧跟着和我,笛声高扬透亮,惊起鸟飞,响遏行云。

      琴歌笛吟,声阔音远,好不畅达。

      姜元听着听着,提起一壶酒,大笑两声。他纵身一跃,仰颈狂饮,腾地出剑一挽,翻浪舞云,矫若游龙。

      一琴,一笛,一舞。月下清影几重,今宵醉意正浓。

      袁昶拍案起身,将酒杯一撂,连声叫好。

      他带着几分酣畅的意气,一边铺纸挥毫,一边朗声道:“奇星入我幕,长风入我怀。昶何幸哉!”

      姜元轻巧收势,剑尖一挑,抛杯给他。袁昶替他斟满,递了过去。

      他坐到袁昶身边,一饮而尽,又低下头仔细端详着纸张上的字。

      奇星入我幕,长风入我怀。

      姜元指了指,问他:“我可算你的奇星之一?”

      袁昶应道:“自然。天幕之上,不可无子辛这颗将星。”

      姜元又快活起来,眯起眼睛,满意地哼了几声。

      他仰起头,揽着袁昶的肩膀,两指一并,对天发誓。

      “照平,听好了,不管你是望南的君侯,还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都给你做将军!只要我姜元在一日,便绝无人敢来犯你!”

      袁昶夺下他的酒杯。

      “怎么忽然说起这话?”

      我的一曲将要收尾,崔毓也渐渐歇了笛声。他放下笛子,转身看向两人,抬眸展颜。

      “想来月色太好,将军情至,有感而发。”

      月色的确很好。

      清澹如水,微波荡漾。

      袁昶顺着他的话,抬头看了看那轮半弯的月,闭目长叹,一抬手,洒酒以敬。

      清光明朗,似能洗去他满身疲乏的风尘。

      此时,往事可追忆。

      “昶遇先生时,也是这样的月光。当时先生说,天下争乱,定者可得。后来先生佐昶,又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如今昶再无盘桓,虽不敢居正,却有试道之志。昶不敢弃礼,惟愿先生与濯之,亦不弃愚昶。”

      奇星入幕,便祈长留。

      崔毓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与袁昶遥遥相视。

      “那日是毓的话太过轻狂。昔日之恩,衔草结环无以为报。唯效犬马之劳,不敢有失。”

      崔毓此人,向来是爱把话说三分。

      他于流放途中吃尽苦头,看惯白骨。袁昶肯施以援手,自是恩重如山,当涌泉相报。

      然,从道不从君。

      他没说出的话,我心下了然,想必袁昶也是如此。

      他决心追随袁昶,并非全是救命之恩。更是因当年写在纸上递与我看的那句“兼济天下”,是袁昶与我所说的“天下太平,而无狼藉”,是他一路走来,见到吃人的权贵与吃人的流民。

      他到底不同与我。

      不同于我想的是尘埃莫惹,想的是那一片山光水色。

      我道:“我是俗人一个。等天下太平,容得下一方沧浪,我便回去做我的沧浪客。是云也好,是风也罢。我心逍遥,亦复何求?”

      袁昶欲要开口:“濯之……”

      他话语未尽,忽地被一阵悠然微细的鼾声打断。

      扭头一看,姜元靠在袁昶肩上,面上带笑,应是相会周公,怡然太虚。

      崔毓道:“将军劳累。”

      我们几人一齐笑起来。

      许是袁昶动作惹了姜元不舒服,他在梦里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拽了拽袁昶的袖子。

      袁昶笑了笑,任他作弄,双眼一闭,作势要卧倒睡去。

      “罢了。难得偷闲,不如大梦……子辛倒是个会享清闲的……”

      且眠,且眠。

      我又饮下一杯酒,此刻跟着也生出隐约的困意,索性学着他二人,打算伏琴小憩。

      未及合眼,忽觉肩上一暖。

      是崔毓解了氅衣,披到我身上。

      他轻声对我道:“濯之,回屋吧。在外面吹一夜冷风,我担心你感凉。”

      我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抬头看去。

      风动揽衣,弱如秋药,崔毓在其中更显清减。

      他才是那个应该回屋避风的人。

      崔毓的手被我握住,似是犹豫着想把手抽出,指尖勾了勾。

      而最终,仍是回握住我。

      我说:“崔郎,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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