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潮汐》夏枳淮南

2、玫瑰

　　Rosette Nebula，NGC 2237，玫瑰星云，位于麒麟座一个庞大分子云的末端，距离联盟的主星海蓝宝有5200光年。
　　在海蓝宝上，只能通过望远镜偷来这瑰丽星云的一缕光华。而在联盟离玫瑰星云最近的玫瑰空间站，这朵盛开的玫瑰用绯红的光芒照亮了驻足此地望向它的每一个人。
　　在玫瑰空间站上，眺望着的，是玫瑰星云二十年前的光。
　　这里是前往英仙通道的最后一站，英仙区作为联盟与异族战斗的战场，被联盟英仙军牢牢管控着。
　　所有要去往英仙区的飞船都在这里停下来，一同接受最后的检查，在那之后便要穿越一段无人留守的英仙通道。
　　殷凉站在空间站专门建造的天文观景台上，绯色的星云就如同一张巨大的羽翼，横跨所见的夜空。那些璀璨如宝石的恒星被随意洒在其中，明亮而炽热。
　　这朵玫瑰便在空中徐徐转动着。
　　按理说，这朵星云在人类的眼睛里，应该是静止垂悬于天际的，旋转的是整个玫瑰空间站。
　　来到此地的人们，总会为眼前的景象震撼，感叹生命与自己的渺小。
　　“这就是联盟的玫瑰星云吗？”
　　殷凉分出神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并非是她觉得这人像什么她记不得脸了的故人——这人说的是帝国通用语。
　　也不是没有帝国人会跑来这种联盟都觉得偏僻的地方看玫瑰星云，毕竟玫瑰空间站是众所周知离那里最近的空间站。
　　然而观测玫瑰星云最佳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在距离星云三百光年的古德三十六号空间站，一个著名的情侣圣地。
　　旁边对话的是两个青年，在星云红色的光下很难看清楚他们的发色，只能通过音色和身高判断性别。
　　这二人很明显不觉得自己的帝国通用语会被周围人听明白。直到现在，帝国与联盟的人交往也是甚少，无政府自由民一般说的是一种名为图克语的外星语言，跑到联盟这边的帝国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更别提会说帝国通用语的人。
　　联盟这边的翻译器并没有将帝国通用语放进智能语库里。
　　但是很巧的是，殷凉这个正儿八经的联盟人会一口流利的帝国语。
　　殷凉想要把思绪引到别的地方去，偷摸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然而，个子稍矮的那个青年又开始絮叨了：“联盟人给他们星星取名字怪好听的。为什么我们帝国不这么取？都是搞什么音译。”
　　另一个青年的脸藏在阴影里，没有搭话，空间站外红色的光将他的头发映成玫瑰金色，就好像星云落在了他的头上，成了他的冠冕。
　　同伴的冷漠没有让说话青年感到尴尬或不爽，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自己接下去：“真美啊……难怪联盟去不了玫瑰星云也要拥有它的命名权。这么好看的景色，走过整个银河怕是也见不到几个了。”
　　“你说……这是不是联盟最好看的一道景色了？”
　　那个一直沉默的青年总算憋出句话来：“或许吧……”
　　殷凉没忍住：“联盟最好看的景色在海蓝宝。”
　　伊莱差点没被这突然插入的话给吓飞，他一直仗着周围人听不懂自己和朋友的话放肆了许多，谁知道旁边就有一个听了全程还能接话的。
　　伊莱与林恩将目光都投向身旁那个一开始并不是非常关注的青年女子，才发现此人身着一袭黑色斗篷，甚至还戴上了帽兜。虽说不至于让人看不到她，但是她将存在感降得很低。
　　殷凉没问别的，也并不说自己，只是继续接着刚刚的讲：“联盟海蓝宝的天空是最好看的，每天都不一样。我曾经在海蓝宝上见过比这更亮、更美的晚霞。”
　　伊莱没去过海蓝宝，但是他是在帝国主星库库尔坎上出生的，他也见过了帝国改造的许多宜居星球，自然不赞同殷凉这话。
　　“怎么会呢？行星上的天气都是一模一样的，哪怕有点红云也只是一点点没有及时散去的。”
　　如今人们所到达的星球，想要能够直接居住就需要用到行星气候调节装置，所有的天空，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外，都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他见过的所有星球，大气要么过于浓厚，要么过于稀薄。
　　林恩看着面前这位身材娇小，身着黑衣的女子，总觉得此人给他一种熟悉感。
　　殷凉这才意识到对方或许没有见过海蓝宝上的天空。
　　“你们还没有去过海蓝宝吗？那里很漂亮，你到过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殷凉回想起库库尔坎上的黄昏，确实没什么意思。
　　没半点海蓝宝那种丰富的变化。
　　林恩看了看她，又看向外面的玫瑰星云，目光倒是有点空泛。
　　伊莱还想和殷凉多辩几句，没想到万年不做声的林恩问：“海蓝宝的天空是怎么样的？听说，海蓝宝的天空有一个卫星很有名。”
　　殷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还没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殷凉听到那个玫瑰金色头发的沉稳青年不甚熟悉地吐出一个英语单词：“moon？”
　　好像帝国通用语里面并没有代表月亮的单词。
　　不过这个帝国人居然会说一点英语，还挺难得。殷凉见过的大部分来到联盟的帝国人都是会一嘴图克语就跑来联盟了。
　　殷凉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到底该怎么表述才能让二人有点概念，而一开始说话的那个活泼青年，因为很难插入二人话题里面，索性只听他们说。
　　林恩难得多说了几句话：“这也是我听认识的人说的，据说这个卫星对于联盟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
　　殷凉总算想起该怎么解释了：“你们帝国那边有一个叫做银轮军的部队对吧？银轮军的名字就是来自月亮。”
　　殷凉这话让二人顿住，作为帝国人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伊莱好笑道：“你详细说说吧，我们都还没听过这种说法。”
　　一副看你怎么编的语气。
　　殷凉倒是没听出来，只说了自己知道的：“银轮军的名字，是帝国已经过世的皇后莉拉取的——这个众所周知对吧？”
　　伊莱隐晦地看向林恩，林恩也总算不再继续看外面的玫瑰星云了，而是拿正眼看向这个藏在黑色衣袍的路人身上。
　　殷凉继续道：“莉拉皇后是联盟人，银轮这个名字，在联盟的意思，就是那个卫星。”
　　“那个卫星的含义……就像玫瑰星云在英仙守望军眼中的含义一样。是错失等待的爱人，是难以回到的故乡。大概这样子。”
　　伊莱不动声色，前一步凑近殷凉：“哇，你知道的好多啊。实不相瞒，我俩也是因为想看看玫瑰星云来这的。你们联盟的很多东西和我们都好不一样。”
　　两个人特地千里迢迢来看玫瑰星云啊……
　　殷凉自觉十分善解人意：“原来如此，那就祝你俩新婚快乐了。”
　　套话不成结果被殷凉反而来了这么一句的伊莱顿时噎住，立马又否认：“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殷凉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啊，那很抱歉……”
　　林恩问：“话说你为什么一直穿这样的衣服呢？当然如果不是很方便回答的话……”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我长得比较显眼，不太想被太多人关注到。”
　　伊莱腹诽，这得是长什么样子才会说这种话出来。他刚在心里吐槽完，殷凉就揭下帽兜，露出她被天光染成红色的眼睛和长发来，她淡漠的眉目在这宇宙中，就如同一尊远道而来的神像。
　　不过这不是他们愣住的主要原因，而是——
　　那头被映红的银发落在了林恩眼睛里，林恩仿佛又重回到二十多年前，眼前的人消失在星海里，被宣告为失踪……
　　伊莱差点叫出声，但是显然面前的人一副并不认识他们的模样，只是笑了笑：“嗯……我这种你们应该也没见过吧……我走在人群里面时常被人注视，所以人多的地方很多时候会这么穿。”
　　“等等，你到底……”
　　——“呜——”
　　林恩立马抓住殷凉的手腕，在殷凉不解的目光中想要仔细问她。然而突如其来的警报打断了他。
　　整座玫瑰空间站的广播同一时间叫唤起来，原本安然有序的空间站一瞬间变得混乱。
　　在警报后，观景台穹顶外的保护层徐徐升起合上。落在观景台人群身上的红色星光也被一点一点吞没掉。
　　殷凉抬头，望见遥遥玫瑰星云中，出现了一队如同雁阵的黑点。她银白色的瞳孔猛然一缩，一股寒意从心中涌现到嘴边：“泽拉古尔（Zyrraghul）。”
　　穹顶保护层合上后，灯光并没有亮起，人群在陷入黑暗后开始慌乱躁动。林恩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将殷凉拉到他的身边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警报了？”
　　“是星盗吗？还是突发的射线暴？”
　　“开灯啊？工作人员呢？这一片黑的……”
　　“我的天啊！别挤了，谁踩我的脚啊！”
　　慌乱的人们就像失去头羊的羊群，在黑暗里乱成一片，互相碰到挤到。
　　翻译器在殷凉眼前炸出一大堆人们的抱怨，她一个分神，被身后人一推，差点跌倒，好在被抓着自己手腕的人扶住。
　　然而混乱难以抵挡，之前尚且光亮的时候，明明人们看起来并不是很多，这个时候却如同潮水往着殷凉这边倾轧。殷凉本来人就娇小，此时落在其中更是身不由己。即使那个刚刚和她交谈的青年还在抓着她，她也如同一片水草一样被人往边沿狠推。
　　“咚——”
　　原本觉得周围嘈杂到难以忍受的殷凉，在脑袋狠狠撞上观景台内部的玻璃后，顿时失聪。
　　这一下堪称失忆喷雾，殷凉再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揽在怀里护着了。
　　人群还是一片黑暗混乱，嘈杂得不可思议，而且更多的人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直在涌入。殷凉敏锐察觉到空气流通系统已经停止运行，然而人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常地继续向着观景台这边塞。
　　殷凉的头还是感觉嗡嗡的，既是因为刚刚头部的重击，又是因为周围人群不断的挤压与喊叫。
　　殷凉背靠着刚刚撞上的玻璃，背后感觉到一阵冰凉。她被不知道是什么人护在怀里，一抬头就可以感觉到那人的呼吸。人群不断推搡着，不同语言的咒骂声传来，翻译器尽职尽责地在殷凉眼里工作着，甚至还给出其中一些的文化注释来。
　　殷凉艰难伸手敲了下耳机，添乱的翻译器立马停止了工作，她的眼睛也终于开始适应起黑暗来。
　　她接着试图触碰自己左手背，划出一个五角星来——这是联盟公民终端断联时候可以用的其中一个强制唤醒指令——然而本该在刚刚警报声响起就会出现在眼前的终端光幕，此刻也无法运行。
　　人越来越多，什么事情都还不清楚，在此地的所有人同时无法唤起自己的设备，唯一有着丝丝光亮的地方，或许是那道进来观景台的门。
　　人们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节，包括那道已经消失的空气流通系统工作时候的嗡嗡声。
　　殷凉身体不好，她对这些的反应比寻常人敏感得多，再加上现在还在因为撞击而隐隐作痛的头，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与窒息感。
　　护住她的林恩将双臂撑在殷凉身边，为她圈出一个空间来。他尝试语音唤醒自己的设备，然而也是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嘟嘟——”
　　安静的广播总算有了动静，人们安静一瞬，又立刻沸腾起来。他们的困惑，惊恐，恼怒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虽然广播后的人不一定能够听到。
　　“请诸位不要慌张，不要过度聚集，事态尚在控制中，半个小时内将会恢复空间站运行……”
　　广播沙哑着用不同语言播上好几遍，人们总算平静许多。观景台这里的空气流通系统也缓缓重新运行起来，发出一阵低频的嗡嗡声。
　　然而仅限于此了，不知道被什么干扰的终端光幕还是打不开。
　　殷凉终于缓过劲来，听到广播的描述，连蒙带猜明白了观景台外面的空间站发生了什么——空间站的能源核心，太阳炉突然熄灭，外围自动保护被备用能源触发，除了观景台这种存在重力场的地方外，别的地方重力消失，所有地方可以用当年的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来形容。
　　还有最重要的。
　　泽拉古尔。
　　殷凉回过神的脑子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列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