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末景碎》萧晗漪

2、2

　　【四】

　　终于又踏上了故土，见到的却是满目疮痍。昔日热闹不已的街市萧瑟凄清、破败不堪，已然寻不到当年旧景。
　　国路式微，沿路景碎。
　　思付及此，阿妤稍稍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一次的对象是九皇子景岁。景岁与景明有九分相似，一分之别在于额角，景岁有一朵浅色的梨花，眉宇间更添几分女子的阴柔。她蓦地想起当年景明带她赏亘古不凋的千梨林，可惜那里已被景岁占去做了王府。她对景岁愈加痛恨起来，却总是想起景明温润的眉眼，想起当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江南胜景。
　　她依循着模糊的记忆寻去。行至千梨林，只见渐白的梨花后遥遥隐着一名身着素裳的男子，眉眼模糊，薄唇一张一合似在喃语。他低垂鬈发，墨色的发缠绕枝头。
　　阿妤复又想起当日的景明亦是如此。二人的发丝被风拂得缠绕枝头。既不忍落花又脱身不得，甚是尴尬，只得剪下二人绕发留与淡梨。那时，她还兴奋地默念，夫妻结发。而今忆起，却只能笑自己愚钝。结发夫妻落素梨，素梨，速离，而后，更是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她运起内力，使梨花微颤，而后遥遥踏雪而至，仿若梨花仙子，步履蹁跹。她对他说，她乃千树梨魄，三年前于千梨林中见得一双玉人，落发祝她修行，而今见他像其中的男子，便现了真身以报答，望他收留。景岁自是一副诧异的模样，把她安排在王府的千梨院居住。她以为，他定是为她的美色所惑，殊不知他只是为了她的容貌，那副阿妤的容貌。是了，他确是三年前千树梨花里的男子，却并非景明。
　　彼时，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依母命至国都葬母，却因长相酷似二皇子而被幽禁，收到非人的特训,却也因此今日能走到如斯地步，亦是当日的逃脱方才遇见了——
　　阿妤。
　　这两个于他重若泰山亦轻如鸿毛的字眼，是他埋于心底的缱绻。她，不过是被自己利用的可怜女子，却不料私自将心暗付。
　　情不知缘起，一往而深。
　　大抵是她纯净不落尘埃的笑颜划过他被欲望包围的心境，如石子入湖，泛起涟漪，印下了她的影子，欲与其携手却是不能。相思难解，往复而念，念及深处，思寐成魔。
　　可是，他始终不愿承认，他们终究不能在一起。

　　额上的梨花烙印，又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五】
　　次日清晨，梳洗毕，便随管家游览王府，却不自觉踏步行至千梨林。身旁的管家已不见了身影，想来是自己步履过快，致使老人家落了后。回望眼前万千梨树，梨花开放已渐盛，偶有凋落的素白随风起舞蹁跹。风微漾，两鬓间疏散下的发丝缭乱，衣袂飘飘。眼中凝了些许醉意，唇角轻扬。肩头大氅扬起，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地，便见一人影在那梨树深处翩翩起舞，长袖善舞如双翼，两鬓所缀流苏轻摇，腰后连纱曳地轻摆，鞋踏素白步沾香，兀自绝美胜九天，可惜人不知。
　　【暗阁】
　　景岁双手负于身后，倚窗遥望，忽启唇：“有何收获？”
　　其身后人影渐露，寒岁面无表情地答：“她并未携带包袱，所有之物皆于其身，搜索一无所获。然观其衣衫布料非景国样式，属下已下令各驿馆以及京城各酒楼查阅日前住宿之人，皆无所获。仅一老妪，认出画上女子为以农家女，名唤阿妤，六年前不知道所踪，传闻其与情郎私奔，投奔他国。真假论断还需证实，只是时间稍远且涉及他国，查证起来恐需费些时日。”
　　景岁微微颔首，摆了摆手令其退下，眼神回望梨林深处的女子，眸色温暖。
　　忽见她的身影没入梨林中心的巨大树影，蓦地一愣，而后快步行至，惶惶然如同幼子。

　　阿妤双眼迷离地望着眼前硕大的梨树。它身姿挺拔，枝蔓盘旋相连，素白清透的梨花紧簇，阳光自花间倾洒而下，仰头望去，梨瓣轻摇，金线跃动落于眼角。眨眼间，风起花舞，一株素白入眼，目光相随，不自觉便倚在树旁。闭了眼，将掌心的纹路与其重叠，梨木的清香自掌心渗出，萦绕鼻尖，心中再度浮现出景明俊秀的面庞，他抱拳略一施礼，缓缓道：“姑娘，在下叨扰了。”又想起初入梨林，与其发丝相缠时的羞怯，想起烟火绚烂中他专注的神色，心一点点沉溺下去，沉醉不知归路。

　　寒岁寻主至千梨林时，便见梨林深处，景岁轻轻地拢过阿妤的肩，轻缓地怀抱起她，细致如待珍宝。他步伐缓慢，时而侧目，眼梢溢满宠溺，扫过她如画的容颜，眉目温柔。他走过跪地的寒岁身旁时，不过微微颔首，便径直往暗阁去。寒岁尾随而至时，景岁已安置好阿妤，施施然立于内厅。寒岁不禁出言提醒，出口不过“王爷……”二字便被打断。
　　“本王明白。”景岁淡淡执起案上的资料细视，随意道，“今后其女之事不必再探。”
　　寒岁无法，只得道一声：“是。”
　　待得寒岁离开，景岁便往阿妤处望去，眼神复杂难料，复又望其窗外，低沉了嗓音，仅己可闻，缓缓道：
　　“所有的一切都会了结，你不必过于急躁，许诺予你的皆会予你，勿要讨些不该拿的，否则，便是你我协议破碎之时了。”
　　言毕，拂袖离去，衣袂不染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