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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玉案上的人影紧紧地捏着玄玉笔,悬于半空,踌躇许久迟迟不肯落笔。笔尖已凝着浅淡的墨滴,徐徐地落在素白的纸笺上。昏暗的烛光明灭忽闪,将他的侧脸埋在灰暗中,掩去了他的万丈光华,余下坚挺的鼻,愈加阴郁。
他轻叹了一声,终是缓缓落笔。偌大的素笺上只有一个方正的小楷和浓重的墨渍。鲜明的对比灼疼了他的眼。他再次下笔,素手倾覆,展于人前。而后,近明火,燃起灼焰。余烬,明灭。
倏忽风动,他望着寒岁卷起的帘幔微皱了眉头,低吟道:
“你的命,就看,我这一番动作,寒岁能了然几分了。”
【二】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月光兀自洒在静谧的庭院中。阿妤静静地立于繁星之下,遥遥地仰望天际。眸底水雾迷蒙,水汽流转,依稀浮现了一袭灰袍的清俊容颜。
阿妤初见景明时,她正在纺纱。察觉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抬头一瞥,却瞥见一袭灰袍影影绰绰,隐在雨幕之后。雨水顺着他的发际滴下,溅起薄色的梨花。精致的眉眼上残留着晶莹的水珠,深邃的墨瞳深不见底。
他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用温润如水的嗓音轻声道:“姑娘,打扰了。”
她微微有些羞怯,淡淡一笑,为他筹备换洗的衣裳。
待得他梳洗完毕,却见他俊秀无双的面容。纵使是粗布衣裳,也难掩其清俊气质。
他便像是墨色调染而生的一株青梅,灼而不妖,寒而不冽,是这寒月隆冬遗留的一抹艳光,除此之外,尽是草芥。
转眼又是青梅临第的时节,却在这等待的时光中蹉跎落尽。阿妤有时便想,大抵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蹉跎了去,复又念及两年之期已近,颓颓低了头,于心头轻唤:
——景明,你若不来,我便再无退路。
【三】
【云璃阁】
阿妤终是来到了这座偌大的地下宫殿,心底泛出一份苦涩:
景明,我们不是约好,等你洗刷冤屈,恢复王子身份后,便来边境寻我的吗?为何你却迟迟不来?
你可知,自今时今日起,我便只能在刀尖上生活,为他人行我所不愿之事。我的双手将沾满血腥。
或许,今生今世,你我再无缘相见,亦或许,转身,我们便要兵戎相见。
她长叹一声,垂下眼睑,不愿面对事实。忽闻脚步声渐近,惊讶之际,下颚被挑起。抬眼一望,适才座上的男子已起身近前,平静无澜地望着她,凉薄的唇微启:“两年之期已到,倘若你不愿,仍可自行离去。”
自己那些卑微的心思皆被他一览无余,阿妤顿时手足无措。
殿内灯火疏淡,忽明忽暗。他一袭黑袍,立于光影交汇处,眼神疏淡却深不见底。面上狰狞的面具伸长了獠牙,眼露凶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直令她恐惧。他却莫名地笑了,轻不可闻,只是嘴角淡淡提起分毫,嗓音低沉似一声轻咳。眼角拉长,凤尾微敛,这才使他的眼中略微隐了些许笑意。
忽想起当年,他只清浅一笑,便决定了她当时乃至如今的处境。
是恩情,是利用,却已分辨不清了。
犹记得阿妤初遇他时,自己蓬头垢面流落他国,是他将她解救,予她食物予她净裳,予她安身立命之所。
他只要求她为他做一件事,她自然是应允,不曾想却是杀人越货之事。
不是不感激他的,只是事到如今,她难以抉择。
她不愿不义,却也胆怯。到底是农家的质朴少年,无法将生死看得这般轻巧,却也有着骨子里的倔强。
她沉默良久,生生地压下心底的怯意,平静地答:“公子多心了,梨魄自会恪守承诺。”
她忽地瞥见他眼中闪过错愕,凉薄的唇微抿,好似不愿。
心下疑惑间,便见他挥手令她退下。
阿妤自是遵令。
殿内空无一人,云微明面上的表情昏暗不明,敛在暗处。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掌心。半晌之后,手已僵硬。继而紧握成拳,藏于袖中,迅速离开了殿内。
烛光仍旧忽明忽暗,似有纸片被风吹落,被烛焰吞噬。
第二日阿妤便被传唤受训。
复三日,云微明亲自督察,见收效甚微便亲自教导。
不过五日,阿妤便潜心学武,武艺精进。
云微明不过是告知她一个消息,便了断了阿妤的百曲柔肠——
景国二皇子景明已死。
景明死了。景明死了么?原来…景明他……死了……无怪乎他失约了……
既然所有的痴心妄想已了断,余下的便是残酷的现实——
她,无枝可依。
因为承受过当年颠沛流离的苦难,因为享受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愈加惧怕重复两年前的生活。
她不止一次念想过,如若当年云微明未出手相救,她会如何?
每每念及,不敢继续。
而如今,她除了依傍云璃阁之外再无出路。即便离开也无法维生。她既答应云微明便断无反悔之理。不论景明是生是死,她都必须早日拥有独立完成任务的能力,早日离开云璃阁打探景明的消息。
于是,她勤练武艺,她铭记杀手之道,她学会凛然面对殷红的血液,不过是为了得到他的消息。
爱如斯,卑微至此。
【一年后】
阿妤接过云微明手中的梨魄剑,低头仔细端详。梨魄剑柔软轻巧、小巧玲珑,剑身呈天青色,剑柄上刻着梨花祥云古印,花纹精细密布,剑头缀一枚淡紫晶石,剑柄末端缀一紫金流苏剑穗。一眼便知,此剑并非凡品。
她惊讶地抬头,却听得云微明淡漠的声音:
“此剑予你,你需用它完成第一次任务,此行于你虽艰难,你却不得失手。”
言毕,便拂袖离开,独留阿妤一人于大殿内,握紧了掌中的冰凉金属,于掌心中,印下了梨花古印。
掌心梨生,终是要血染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