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晴雨》西山啾

50、第 50 章

　　程烟听见动静，她抬步出来，抬眸便看见萧许川。
　　萧许川一袭白色的外袍，身量欣长，他立于白雪覆盖的苍茫天地间，许是因为是一身白衣，萧许川苍白的面色，倒是不那么明显了。
　　程烟不明白，这人明明是自己的仇人，为什么自己会难过呢，又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来不信这人会是自己的仇人……只凭直觉，她何时这般行事了……
　　可近来，随着当年之事渐渐明朗，她反倒开始时常做梦，梦到儿时的事情，可她却也这般，越来越觉得，萧许川不是凶手……
　　程烟停下脚步，她站在那里看着萧许川，没有朝前走一步，她所在的地方，有一处砸毁的屋子，她背后的屋子里一片黑暗，没有烛火，没有光，只有屋外，泛着黑的夜色，都算亮堂。
　　萧许川看出程烟情绪的变化，他向来能一眼看出她的情绪，诸如此时，程烟心中纠结，难受，萧许川心中不忍，他甚至一度想要告诉程烟，当年之事的真相，让她不必陷于这般的困境，他看见程烟眼中的泪光出现，理智崩塌，他抬步朝她走去。
　　程烟用了极大力气朝前走去，先一步说道“萧公子，我要梳洗梳洗，萧公子还是先去别地吧”
　　萧许川看着程烟强忍着泪光，压抑着情绪，他心口翻腾，却还是礼貌而克制地点头“唐突了，抱歉”
　　程烟走进那个漆黑的屋子，她关上房门，寻着一个支撑物，她缓缓蹲下，埋着头，她没哭，但是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脱力，与心口的疼痛。
　　外面庭院亮起烛光，隔着残破的窗纸，映出缩在门口的程烟的影子，萧许川抬手轻碰了碰影子，却在堪堪碰上的一瞬匆忙收回，神情一瞬崩塌，十分狼狈，但下一秒，他已将所有的情绪都收起。
　　在一旁看着一切的陆鸣，在萧许川转身的一瞬间，赶忙将手里的菜送上桌，又匆忙走到萧许川面前。
　　“殿下”陆鸣神色，话音中都是明显的认错之意，他认真地行着礼，听着萧许川发落。
　　萧许川看着陆鸣，他抬了抬陆鸣的手臂“没事，你无错，陆鸣，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不曾教过你这么多礼节”
　　陆鸣依旧埋着头，不愿直起身。
　　“日后不必这么多礼，这不是你的错，这些事，烟儿迟早也会知道，现在知道比晚些好”萧许川说道。
　　至少早些做好他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总比事发突然更让人容易接受……
　　陆鸣鲜少看见萧许川身上的悲凉气息，但好像每一次都与那位程姑娘有关，那位姑娘或许就是殿下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牵挂了。
　　厨房那边的人喊着陆鸣，陆鸣便朝萧许川行礼告辞就又重新去帮忙了。
　　萧许川看着陆鸣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自己曾经是不是将他丢给司礼过。
　　程烟消化完情绪，也出来帮着忙。
　　而萧许川察觉这程烟即将出来的动静，也匆忙寻了个旁的地方呆着，他不想再掀起她情绪的波澜了。而他，却因在外呆了太久，身上再难聚出暖意。
　　一顿丰盛的晚饭慢慢准备好了。
　　李良坐在主位，萧许川与程烟坐在一块，另一边是李良的谋士。
　　陆鸣将最后的酒拿上来，然后大家开饭。
　　今天忙活了一整天，大家关系变亲近了许多，不少人特地过来朝程烟敬着酒。
　　程烟喝了口，心觉味道神奇，她问着边上的陆鸣“陆鸣，这是什么酒？”
　　“这是青州的特产，大家直接称为青州酒，酒入喉味甘咧，但是劲大，姑娘少喝些，否则醉了可就难受了”陆鸣说着。
　　“噢好，谢谢”程烟又给自己倒了杯。冬日里喝些温酒，倒也的确让人舒服。
　　萧许川一时不察，与人交谈许久，待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程烟已经空了一整壶酒。
　　青州酒，半杯醉，整杯下肚酒仙现。
　　这可是整整一壶啊，萧许川低声说“烟儿？不喝了，好不好？”
　　程烟显然犯了醉意“凭什么听你的，你谁啊”
　　萧许川只能让陆鸣往酒壶里倒上解酒药换上水。
　　程烟已然分不清楚，喝着解酒药，但是青州酒烈性大，解酒药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起作用的。
　　萧许川只能抬手在程烟背后虚扶着，以免程烟摔了。
　　众人吃完，大多散了。
　　李良看出两人之间的情况，借口说道夫人尚需陪护，就告辞了。
　　陆鸣也退在一旁，藏匿了起来。
　　程烟见人都走了，也站起身，萧许川忙跟着起身。
　　程烟却指着一处屋顶“我要上去”
　　萧许川看了眼，屋顶不算高，还是能上去的。萧许川便看了眼暗处的陆鸣。
　　陆鸣拿来梯子，萧许川则扶着程烟上去。
　　两人坐在屋顶。
　　程烟一声不吭。
　　萧许川也没出声，只一直虚扶着程烟，防止她重心不稳摔下去。
　　程烟低着头，眼泪砸在手背上，风一吹，泛着凉意，程烟却突然看向身旁的萧许川，抬手抱住了萧许川。
　　萧许川愣住，随即抬手搂着程烟，轻拍着她的背，他柔声哄着“怎么了？”
　　程烟声音带着哽咽“你冷吗？”
　　萧许川轻拍着得手，一顿，他慢半拍接上话“不冷”
　　“你骗人，萧许川，你骗人，你浑身都凉”程烟的眼泪落了下来，再也止不住。
　　萧许川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程烟。他知晓她心中难受，借着酒劲能发泄出来，便发泄出来吧，活得太清醒，终归痛苦。
　　程烟哭累了，酒精作用下，她困意上涌。
　　萧许川感受到程烟趴在自己肩头呼吸逐渐均匀，他将程烟抱起，程烟手还扯着萧许川的衣袍，她喃喃出声，如同自语“萧许川，你难受吗？你难受都喜欢憋着，而我也不知道怎么问”
　　萧许川脸上呆着柔和的笑，他缓声说着“没事，我不难受，你不用问”
　　“萧许川，你老是骗我，什么都喜欢瞒着我，可是为什么，那件事，你不是骗我的”程烟眼中泪珠自眼角溢出。
　　“萧许川……我好希望你是骗我的”
　　“可是我现在好难受，我不知道自己该选那条路，所以我只身一人来了你身边，我想找到真的真相”
　　“萧许川……”
　　程烟喃喃自语许久，却句句都是萧许川，她亦只能将这名字在酒后念上千千万万遍。
　　萧许川抱着程烟，走下台阶，将程烟送回了房间。
　　萧许川将程烟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褥，合上门，他于门口守着，未曾离去。
　　青州冬日里的夜格外寒凉，厚雪未化，则更加寒凉。
　　萧许川却恍若无知觉，就这样守着。
　　程烟方才所念叨的萧许川，他不曾应答，亦不敢应答，他怕自己的理智崩盘，最后功亏一篑……
　　陆鸣刚准备去劝，屋后的门就打开了，萧许川听见声响转过身去，程烟伸手抱着萧许川。
　　陆鸣见状，又默默退了下去。
　　萧许川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抬手用外袍拢住了程烟，防止她被寒风吹着“怎么了？”
　　程烟嘟囔着说“出来找你”语气很明显地还没酒醒。
　　萧许川知道程烟还没醒酒，传闻青州酒醉了的人总难安然入睡，如今看来，倒像真的。
　　萧许川笑着轻拍着程烟的背，可那抹笑容背后却总见者悲伤“我送你去睡觉好不好”
　　“嗯”程烟很乖地点点头。
　　萧许川牵着程烟朝屋里走去，程烟躺下睡觉。
　　“萧许川，你先等我睡着好不好”程烟出声商量着。
　　“我知道你现在若是继续待着，会有很多很多不好的影响，但是我不想管那些了，萧许川”程烟话音中可以听出来，她不想听到拒绝。
　　萧许川一愣，这真的醉了吗，还能记得现实情况，他虽心中疑惑，但仍没忘记回答程烟的话，萧许川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等你睡着”
　　“嗯”程烟闻言方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程烟呼吸均匀，萧许川还坐了会，才起身，灭了烛火。
　　现如今，他们两是隔着血海深仇的身份，今日白天，两人直接的互动，已经会流出很多流言蜚语，他无所谓，但是程烟不同，他舍不得她受人非议。
　　“殿下”陆鸣拿了汤婆子给萧许川。
　　萧许川摆摆手“不必了，回屋吧”程烟今夜应该可以安详睡一觉了。
　　“是”陆鸣拿着汤婆子跟着萧许川。
　　“陆鸣”萧许川停住脚步“会闭嘴吧”差点忘记交代了。
　　“属下明白”陆鸣匆忙说道。
　　萧许川这才重新抬步走向房间，今夜之事，就当一场梦，程烟定然也不会希望自己记得。
　　萧许川许久不曾做梦，可今夜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程烟醉了，说希望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告诉她，的确都不是真的。程烟在梦里很高兴，笑的很高兴，因为那些都不是真的。
　　梦醒了。他想起，他没说那些事不是真的，程烟也没笑，程烟哭了很久。
　　他终究伤了她。
　　宿醉之后醒来却不难受，程烟只当自己喝习惯了，起来却难得地发现萧许川也还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