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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2.19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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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瓦城主的记忆十分漫长,似乎因为接触了太多魔物,他自身也受到深渊影响,脱出了时间的轮回。
他成了另类的长生种,但他的精神却在不断重复的时间里逐渐崩毁,说到底人类的意志力并不能够应对几百上千年的时间跨度,能坚持那么久还保持理智的只有神。但就算是神明中最强大古老的白先生,也会在无尽的轮回里感到厌倦。
所以艾丹见到的图瓦城主,基本上已经疯了。
尤其在上一个轮回他毁灭了图瓦之后,似乎让城主最后的顾虑也消失了。
他不再考虑维持自己的统治,不再保持人类与魔物共存的最后一丝平衡。
——倘若图瓦迟早要毁灭,与其毁在他人手里,不如由我来动手。图瓦城主是这么想的。
他跟艾丹,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可深陷对方的记忆,艾丹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被同化,图瓦城主的欲望与执念加诸在了他身上,他也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被自己亲手送上死路的安德里柯。
……不能继续陷在这些记忆里了,艾丹将那些激烈不甘的情绪赶出意识,那不是他的情绪,他不能被影响。
“也许某一个瞬间你很后悔当初的绝情,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他对着虚空说,“但就算真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也依旧会为了权力放弃爱你的人。”
图瓦城主的思念是真、痛苦是真、为了找回自己的亲友做出的努力也是真,但叫他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回到亲友俱在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肯的。
艾丹不想指责他虚伪,换作他自己,哪怕做梦都想回到在父母庇佑下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现在让他抛弃记忆与力量重回过去,他也是要掂量几分的。
翻涌的记忆里传出愤恨的声音:“你知道什么,你这个出身高贵,在爱与包容中长大的上等人……”
“我不是来跟你辩论的,”艾丹不指望自己的言语能说服对方,他也没这个心思,“我只看结果,你的恶行导致了深渊力量横行图瓦,让太多无辜者死去。光是这一点,我就必须处理了你。”
就像上个轮回一样,他不管图瓦城主这么做有什么道理、有什么苦衷,他危害到了无辜者的生命,那他就必须被消灭。
图瓦城主的记忆向他发起诘问:“你是出于正义的目的消灭我,但你自己也曾差点毁灭一个国家,而且不保证以后会不会做出类似的事,这样看来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
艾丹没有搭理他,他看到了图瓦城主的记忆,那么对方也看见他的记忆实属正常,甚至这是不是图瓦城主本人也不可确定,总之这些声音都是为了动摇他的心,那他不要理会就可以了。
仿佛感应到自己大限将至,图瓦城主怒吼着发出最后的攻击。
积累了数百年的情绪一下子全部倾泄到了艾丹的意识里,一霎那,本已从这段记忆中抽离出来的艾丹再度陷入不属于他的执念。
图瓦城主抱着魔物干枯的躯体,可一转眼那身躯又变成了金发蓝眼的安德里柯,他的脸色苍白,银白衣装晕开大量血迹,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
艾丹滞住了。
“你看着他死在你面前,而他的死亡也是由你亲手造成。”图瓦城主在笑,充斥着报复的畅快,“这将是你永生永世的梦魇,我要你每一次午夜梦回,都会看到你再也回不来的爱人一遍遍死去。”
这是他的诅咒,因为逃不掉,索性与艾丹同归于尽,要让艾丹最恐惧的画面成为根植于他潜意识的噩梦。
图瓦城主很懂人心弱点的,他试图把艾丹说成是一个潜在的屠城凶手,艾丹不为所动,他便换一个目标,用其他方式在他的心上种一枚不能拔除的恶咒。
艾丹克制住了自己的破坏欲,没有毁灭莱顿。
但他真的杀死了自己的伴侣,那么这一点将成为他永不能释怀的噩梦。
这可真是个大麻烦,不过问题以后再解决,艾丹咬着牙解开封印,彻底摆脱了图瓦城主的记忆。
没有松一口气,血池残余的怨念再度涌上来。
该死,艾丹这才想起他坠入记忆前城主拉着他一起掉进了血池,现在他们都被祭品的血全方位包裹,那股怨憎也比在外面强烈了千百遍。
这是实实在在的,被枉死的人留下的刻骨仇恨。它们分辨不出仇人,无差别攻击任何掉进了血池的活物。
对于这些存在,艾丹不忍心再重创,只能做出保证:“我不是害死你们的人,我会让你们解脱,也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部分怨念退开,又有一股缠绕上来,艾丹问:“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那股怨念格外深重,它应该来自一个格外强大的亡魂,它说:“是我……将您引诱而来。”
“你?”艾丹刚开始没有明白,但接触到那怨念后,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把我吸引到血池的是你?”
维勒将他留在休息区,就是看他那不清醒的样子很容易受到刺激,但最后他还是走了出去,坠入这场梦。
要是他没发现问题或者意志稍微弱一点,都会永远醒不过来。这个引诱他的存在哪怕不怀恶意也差点害死他,艾丹语气硬了一点:“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您已允诺。”那亡魂说,“复仇……解脱,作为报酬,我会支付我们共同的记忆。”
他要这些人的记忆做什么,让自己更混乱吗。艾丹正要拒绝。
“我在您身边……”亡魂断断续续道,“看见了一个人,我们有关于他的记忆……提取出来……”
蒂娜的事不是孤例,曾经洛汀到过图瓦地区,他一定和很多人并肩作战过,而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又在之后的轮回被图瓦城主害死,鲜血与灵魂被困在血池。
深渊禁锢了他们,同时也抵消了龙神的影响,亡魂给出的报酬,就是他们记忆中的洛汀。
——太阳下的世界忘记了洛汀,夺去他生命的深渊反而记住了他。
艾丹的心情很复杂,最终说:“好。”
一股阴寒的气息侵入了他的感知,艾丹就像睡梦中突然被寒意惊动一样醒来。
浓浊的血从他身上褪下,他划动四肢,猛地探出了血池,抓住浮在血水上的人形棺。
忽然他身子一沉,是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腿要把他往血池里拖。
艾丹低头一看,一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类似怪物的人用露出白骨的手抓住了他的腿。那是图瓦城主。
他的脸上被血覆盖,仔细一看那些血由无数的小手组成,尖细的手指头抠进他的皮肉里,将他的面皮都撕了下来。
是血池里的怨念。艾丹判断过,图瓦城主操控血液的本事来自他脖子上的项链,所以吩咐维勒去抢夺项链。
原以为他没有得手,但看此时图瓦城主被反噬的惨状,显然已经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凭仗。
他还不愿认输,死也要拖着艾丹一起。
已经挣脱了他的执念与记忆的艾丹用力一蹬就能撇掉图瓦城主,让他被血池吞噬。
但想到在他记忆里看见的内容,艾丹扶住人形棺,低头看着那张鲜血模糊的脸。
“你在重来的时间里提前找过你的养父母,”他缓缓道,“但他们不再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和陌生人一样。后来你发现在不断轮回的时间里唯有深渊不受影响,所以对复活那只魔物的执念越来越深。”
“你觉得他是不会变的,永远记得你、包容你、接纳你。”
“可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认定罢了。”
他的腿骨隐隐作痛,是对方用了死力攥他,如果图瓦城主还能说话,这会儿一定在破口大骂了。
艾丹忍着痛继续:“或许你不是太自信,只是不敢接受自己被抛弃,捏着那个执念,你就还能相信世上总还有一个存在会爱你。”
他甚至放开了一点力气,让自己大半个身子再度沉入血池,以便更近地与图瓦城主对视:“不要再沉浸美梦中了,这具棺材是空的,你想的那只魔物早已脱身到了其他地方,他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画新的画,我想他的画布里不会再有你的位置——当初那副肖像画你没有让他画完,便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图瓦城主诅咒他噩梦缠身,作为报复,艾丹也打碎了他的美梦。
图瓦城主用尽最后力气咬住他的腿,艾丹感到疼痛,却一动不动,他要看着图瓦城主彻底崩溃,不光要毁灭他的身体,还要让他的灵魂绝望。
这个过程被一道寒光打断。
一把刀劈开那张狰狞的面孔,刀锋深深嵌入骨头,用力一别,迫使图瓦城主齿关松开。
持刀者再一推,图瓦城主身躯后仰,脑袋上插着刀栽倒进血池,片刻就沉了下去。
艾丹还扒在人形棺上,维持低头的姿势,一只手拉住他的肩,将他带了上去。
维勒拖着他的腰,轻轻放在人形棺中:“杀就杀吧,你还说那么多,想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吗?”
艾丹看到他,坠入梦境前的记忆涌上来,他抓住维勒的手臂:“你是重新凝聚了身体?”
“不然呢?”维勒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他本就是不死不伤的,“也要感谢你自己,虽然是别人的记忆,但梦里那只魔物的形象全是安德里柯,你想他越多,我就恢复得越快。”
艾丹忽然就感到十分疲惫,他不想再说话。被咬住的地方又冷又痛,像被一条毒蛇缠住,想必图瓦城主咬他的时候灌注了太多负面情绪,连带他这会儿也情绪低落。
他勉强打起精神:“我们还得处理角斗场的走狗与魔物。”
“那也许不用你操心了。”维勒捞起他的裤腿,检查他被咬过的地方,“反抗的血鹰与奴隶已经冲了进来。”
艾丹这才注意到四周杀声遍天,又有大量的血顺着血池边缘流下来,竟然将人形棺托浮得将近池边平面。
“这是他们的战斗,”维勒用小刀划开他腿上的咬痕,淡紫色的血流出来,“蒂娜还有无数人需要经历的战斗,血战洗礼之后,这座城池才能迎来新生。这一次,你就不要插手了。”
“哦。”艾丹说,“看来这里是不需要我了。”
维勒嘲笑似的说:“对,不用当救世主的感觉是不是轻松很多?”
艾丹觉得他这阴阳怪气的口吻不像自己,又不确定是不是洛汀的记忆影响了维勒。
但维勒照顾人的手法倒是跟安德里柯像极了。
艾丹被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吃了东西又睡了一会儿,直到被噩梦惊醒,发现身边多了几个人。
“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他问图瓦格。
嗜血的魔物沮丧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吗,所有人都去打打杀杀了,留这两个孩子在哪儿都不安全。想想要是出了事我也负责不起,还是送到你们身边来。”
他说着推卸责任的话,但那对维勒救下来的双胞胎“白鸽”一人抱着图瓦格一只胳膊,很有安全感地睡着了,显然已经适应了他的照顾。
艾丹看了一会儿这两个被当做奴隶买卖的孩子,对图瓦格说:“城主大概是死了,但你的牙和指甲没能找回来。”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图瓦格呆了一会儿,随后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丢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我都忘了,不用再提的。”
“夺走它们的人你也不再追究了?”
“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图瓦格将快要从他身上滑下去的孩子捞了捞,“这里的绘画风格太丑了,我打算去其他地方欣赏新的画作,这才是重要的事呢。”
艾丹笑了一下,笑意不到眼底,刺激图瓦城主的那些话是他故意说得那么狠,要让对方绝望,但换作图瓦格自己来,效果大概也差不了太多。
这只魔物没有仇恨,也没有爱,那个背弃了他的人类在他眼里大概是个喂了很久的流浪猫,愿意一直喂养着,但某一天跑掉了也没关系。
养不熟无所谓,被抓伤也无所谓,他睡了很长一觉,起来思考今天要画一副新的画,并不在意流浪猫是被其他人收养了,还是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角落。
艾丹并不可惜那种人,只是暂时地,图瓦城主的记忆给他造成了一点困扰,让他为对方感到难过。
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点影响很快就会消失,包括那些噩梦——他总不会被几个噩梦弄得精神崩溃。
三天后,艾丹从蒂娜那里获得了关于洛汀更多的信息,这一趟来图瓦,最终还算得上收获满满。
他们离开战火未熄的图瓦城,维勒在总结信息:“根据蒂娜的记忆,她之前从未直接攻占下图瓦,都是从周边的小奴隶主一个一个清除,拉起更多人才能发动更多挑战,这次算是一步到位了。”
“毕竟图瓦城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艾丹这几天又做了几次噩梦,眼圈有点重,衬得脸色苍白,“就算无人反抗,这套角斗祭祀体系也扛不住了,可惜很多人都没能看到最终的胜利。”
在血池里见过洛汀的亡魂,也许本来是要被卖到其他地方的奴隶,却被图瓦城主充作血鹰推上角斗场,提前死去,没能与蒂娜他们并肩作战。
维勒表达了遗憾,当然,他是没这种情绪的,就是配合一下艾丹。
过一会儿,他又说:“艾丹。”
语气难得地郑重,艾丹停下来,看着他。
阳光下,这个被制造出来的魔物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他的双眼也惧怕太阳似的:“那么多的轮回里,他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也许仍有许多人因为特殊原因保留了关于‘洛汀’的印象,你把这些都收集起来……”
“你就会越像他。”艾丹接道,“但我不想那么做,制造出你已经是对他的背叛了,如果还让你不断吸收关于他的记忆……”
“那么最终会得到什么呢?”维勒盯住他的眼睛问。
图瓦城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人与魔物的哀嚎从远方隐隐传来。
艾丹已经连续做了几天噩梦,这让他醒来以后也头晕脑胀的,不能够清楚思考:“你想说什么?”
维勒说:“你从自己记忆和情感中创造了我,如果将我作为一个载体不断向其中填充关于洛汀的内容,‘我’的记忆就会越来越完整,感情越来越丰富,所有的行为处事也会越来越像他,直至一模一样。”
在含着血腥气的风中,维勒的声音也像蛊惑人心的幻觉一样飘渺空灵:
“倘若我有了洛汀的全部记忆,我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那么我和真正的洛汀就没有任何区别,这难道不是相当于复活了他吗。”
艾丹就像在听一个孩子幼稚的愿望,没有生气,平静地说:“你的皮囊与行为或许能与他一般无二,但你不会有他的灵魂。”
“灵魂?”维勒重复,他嗅了一口血气,像是用深呼吸压住某种情绪,很快喷吐出来,语气也冷下去,“那你应该去克维尔,那里漫山遍野都是他的气息。”
说完,他越过艾丹走上前去,身上带着血的味道,闻起来既纯粹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