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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20凡人之心 ...

  •   但三天之后艾丹不得不考虑去一趟克维尔。

      无他,噩梦的困扰比他预料的更为严重。

      “只要一入梦,我就会回到一无所知的状态,以为安德里柯是个健康人,以为他背叛了我……”他说着又沉默下去,最后自嘲一笑,“不,他从未忠诚于我,又谈何背叛。”

      总之,他梦里被困于春曦女神花冠失窃的那一段时间,盗窃者与他的爱人同为一体,他被责任与私心拉扯,忽略了对方不断恶化的身体,直到无可挽回的死亡降临。

      被无限循环的噩梦折磨,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我还是小瞧了图瓦城主的恶意,他的诅咒,也许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他没有那么大能量,”维勒反驳他,“他只是勾出了你心中最深的执念,让你徘徊于自己最无法原谅的那段记忆。艾丹,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所以才会沉浸噩梦无法自拔。”

      艾丹叹了口气,懒得就此争辩:“我得想想怎么解决它。”

      要说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他知道,维勒也知道。

      ——既然他痛苦的根源是安德里柯,那么将关于对方的一切剥离出去,彻底遗忘,纠缠他的噩梦自然消散不存。

      但那样的话,寄托于他对安德里柯爱意而生的维勒也不复存在。

      “这一点我倒是无所谓,”维勒十分看的开,“你反正也不是很想看到我。”

      “你现在脾气真大。”艾丹面无表情,“我暂且不想采取那么极端的方法,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我的任何记忆。那些鲜明热烈的情绪是构成我人性的一部分,留着它们,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

      维勒就像点评不关自己的一件事:“看你困于情感折磨的样子,我一点也不觉得当人有多么好。”

      艾丹没有否认:“你是个魔物,没有心,也没有弱点,你从来不知道感情的痛苦,自然也体会不到它的重要。”

      维勒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片刻,他又问:“你想求助其他神明?”

      若是以前,艾丹会选择将所有压力一己抗下,但如今他已经不是人类,甚至在深渊魔物里都是极为棘手的存在,万一失控对整个世界都是灾难,他不得不小心一点。

      “不知道龙神有没有办法……”艾丹说,“再不行,就像对待我的先祖一样,将我封印。想必冰蒂尔不会舍不得付出一点春曦女神的力量。”

      在上个轮回,花冠粉碎后的不完整权柄成功与克维尔女皇融为了一体,且没有将她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她依此用自己的血制造出了新的药剂。

      不再是敷衍的编号,她将那种药剂命名为“希望”。

      但“希望”没有达到她的预期效果,具体情况那时的艾丹并不清楚,他已经陷入沉睡,只在偶尔清醒的片段里探得只言片语,还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冷幽默想,这次失败或许可以被称作“希望破灭”。

      ……克维尔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笑话。

      不过冰蒂尔没有被那次失败击垮,新的轮回她又获得了那枚冠冕,也不知如今情况怎样,艾丹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应该关心一下。

      这样想想,克维尔也是非去不可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来到其他长生种的领地是很受注意的。

      刚踏上克维尔的土地不到三天,艾丹就接到了女皇的来信,没有任何寒暄与问候,冰蒂尔十分直接地询问他到访的原因。

      ——在人类社会,越是高层越不说人话,仿佛高深莫测的作风能够彰显自己的神秘强大。

      但真正与那些强大的生命打交道之后,艾丹发现他们的行为处事反而简单极了。说来也是,如果对自己的实力极度自信,根本没有耍心机的必要,想知道什么,直接开口问就是了。

      所以艾丹现在也懒得为自己的来意委婉迂回几句,很坦诚地描述了最近的困扰。

      等待女皇回复的时间里,他跟维勒待在边境的一座小城,不再深入克维尔。

      他现在非必要不与人类接触,维勒本该和他一样与人保持距离,但或许是安德里柯的影响,维勒对这个国家十分感兴趣。

      艾丹没有强硬地阻止他靠近人类,所以很快,维勒就以自己的方式融入了当地。

      他在酒馆里找到自己的魔物,彼时维勒正与一伙克维尔人拼酒,看他们桌上的空瓶子,艾丹判断这个比赛已经持续了有一会儿。

      他索性就坐在角落里等待结果。

      维勒一个视线都没投给他,只在某一次举杯时遥遥向他这里晃了晃,像是敬酒,然后以浮夸的动作一饮而尽。

      艾丹忍不住微笑,直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

      艾丹不属于人类的感官瞬间调动,本能让他想要防御,他克制住这股冲动,但也确信自己在无意识下已经露出了猩红的竖瞳。

      “您不该在这里与我见面。”他没有看坐下的那位客人,以避免自己做出更过激的动作,“这里的人类太多了。”

      “我相信你我有足够的自制力。”白先生平淡地叫来一杯酒,放置在他们中间,“那孩子是你的眷属吗?”

      他是在问维勒,艾丹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他想掩饰维勒的存在,但一时间艾丹无法分清这种掩饰是占有欲作祟还是单纯的愧疚,他能表现出来的只有后者:

      “我很抱歉,没有照顾好洛汀。”

      以白先生的见识,一眼便认出了维勒的来历,他没有过问原因,只是像点评一样工艺品般说道:“他与真正的洛汀还有不小差距,据我所知,洛汀并不沉迷酒精,这与大部分克维尔人不同。”

      “是吗。”艾丹喃喃,安德里柯在婚礼上面无表情灌酒的姿态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下意识认为对方会把酒当做生活中的必需品,“我不知道。”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尽管安德里柯曾在一夜之间给他灌输大量关于“洛汀”的内容,可一些细小的、难以注意的、唯有长久相处才能知道的细节,艾丹再也没有机会了解。

      他抓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劣质的酒水味道也激烈,呛得他咳嗽起来,胃里像燃起一团火。

      而白先生在他旁边,用温和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可以让他更像洛汀,如果这不会让你感到冒犯。”

      艾丹被酒水涨红的脸又褪去了颜色:“什么……意思?”

      “我曾在不止一次轮回里与洛汀为伴,我的记忆完全可以复刻出以假乱真的他。”白先生就像真的在与他商量一件事,“只要你需要,我会这么做。”

      艾丹的呼吸变得困难,尽管现在无论是水淹还是土埋都不可能让他窒息,他却依然感到难以喘气。

      “那真正的洛汀对你来说又算什么,”他问,“一个可以随意被取代的玩物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隔了几张酒桌与吵杂的人群,他的魔物转过脸,冰蓝泛紫的眼瞳像忽然被某种动静吸引过来的野兽,艾丹怀疑如果他情绪更激动一点,维勒就会扑过来,对着白先生亮出獠牙。

      他不得不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以免让维勒误解,自不量力地挑衅神明。

      “我对洛汀的消亡感到悲伤,”白先生心平气和,“但活着的人总要坚强地继续走下去。那个新生的魔物,他的存在对你、对世界都是一件好事。”

      酒馆的光线昏暗,龙神的金瞳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洛汀的一切都已是过去,如何你的状态得以稳定,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这一刻,艾丹如此明显地认知到,坐在他面前的人形生物长久以来维持着温和又儒雅的形象,但其本质上是一名从已湮灭的文明里一直存活至今的古老神明。

      见证过如今这个文明的无数次覆灭,祂已不会再为任何人或事动容,又怎会在乎一个小小人类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痕迹呢?

      “我不想……”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所有的愤怒都无力地沉寂下去,“我不想那么做,洛汀是洛汀,我也不会让维勒彻底成为他。”

      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时感觉到强烈的眩晕,希望至少今晚他能睡个好觉。

      白先生眨了下眼睛,好像那一轮金芒只是幻觉:“你拒绝了我的提议,这也在我意料之中,人类很难让另一件事物完全代替他们在意的东西。”

      艾丹垂着头,用手撑着桌面:“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为别人来提前试探,”白先生往后靠在座椅上,椅子腿发出吱呀的声音,难以想象它现在承载着一头遮天蔽日的巨兽,“你认为我不尊重洛汀吗,但我很尊重你,将你放在与我对等的位置来交谈。”

      艾丹想说他没感觉到,但他沉默着,因为他听懂了,如果回答带着情绪的话语,那他就不是白先生想要平等交流的存在。

      这样冷酷的对话,应该发生在一位神明,与另一位神明之间。

      或者反过来说,神与祂的同类对话,本就应当理性而无情。

      白先生的确很尊重艾丹,把他当做一位神来看待,之前看不清这一点的反而是艾丹。

      他服软一般,换了个话题:“能让您出面的,应该是那位女皇陛下吧。”

      白先生笑了一下,艾丹皱眉:“我猜错了吗?”

      “不,只是听到这个称呼感到很有趣,”白先生说,“克维尔长久为战乱与灾害所苦,唯有强权者能够团聚人心,那时冰蒂尔常以银甲骑士的形象活动。近百年局势稳定,她才换了更能让人感到仁爱的女性身份。你太年轻,未能见识到她另一面。”

      他三言两语便在无形中剥离了艾丹的人类身份,将他拉进长生种的行列。好像他是个很年轻的神,被带领着认识其他前辈。

      与此同时也在提醒他,收起人类的多愁善感,艾丹在凡人之中的确出类拔萃,可他已经迈入另一个领域,他要学会长生种看待事物的方式。

      而白先生此次而来的目的,便是对他的第一个考验。

      “冰蒂尔难以将花冠的力量运用到极致,这是她在上个轮回失败的根源,她没有执掌‘生命’的资格,唯有希尔薇妮能够做到。”

      为了融合那份权柄,冰蒂尔是不惜冒着自己变成怪物的风险吞噬花冠,她想要做到的事,一定会不择手段完成,如果她认为花冠只能由春曦女神掌控,那就必须让希尔薇妮重现于世。

      可陨落的神又怎能复生呢?就像被深渊诅咒的安德里柯,他也再没有机会回来。

      然后艾丹就明白了白先生的想法。

      “你们……”他作为人类应该是感到震惊的,但作为神,这样的决定似乎不出意料,“你们想复制出一个‘春曦女神’,让她执掌花冠。”

      “这离不开你的帮助。”白先生直接确认了他的猜想,“你与希尔薇妮的羁绊很深,我的记忆,冰蒂尔的神力,加上花冠,足以重现她的身形。”

      “……”

      漫长的沉默,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疯狂,克维尔女皇所做的事,真是一遍遍击穿艾丹的想象。

      唯有如此冷酷的君王,才会利用上所有能利用的,牺牲所有能牺牲的,狠戾而明确地走着那一条坚定不移的路,哪怕它不一定成功。

      最后,艾丹点了下头,他没有亲口说出同意的话语,因为他的心仍在表达对这种行为的不赞同。

      白先生要离去时他叫住对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对洛汀的感情,会不会也随着时间与人性的流失,终有一日彻底消失?”

      那样的话,他现在所有的纠结、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噩梦,会不会在未来的他眼中,也只是漫长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点痕迹。

      白先生转身,面对艾丹,后者的目光空茫,闷热的酒馆令他出了不少汗,暗红色的头发黏在冷白的皮肤上,他看起来疲惫而憔悴,充满对未来的迷茫。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白先生温和地说,“尽管我舍弃了人性,但我不认为那是无用之物,就算你步入了神之领域,保留一颗脆弱多情的心也是很好的。”

      “但你身上的重担,不能让你沉溺在柔软的情绪中。”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不能容许丝毫软弱,我也并非冷酷,只是做出了选择。”

      那滴眼泪就是龙神的选择,他放弃了人性,从此就只会做出最理性的决定。

      在这一刻,艾丹洞悉了他自己的未来,他预感到他将来也会放弃某些东西。

      那颗柔软多情,装着他凡人之爱的心,终有一日将从他体内剖出,作为弱点被舍弃抑或被利用。

      为了世界,他必须这么做。他也知道他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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