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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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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酩酊大醉后,王一又去找了安瑾几次,两人纠缠几周,最终是说了最后的分手。王一打电话给何序,何序正骑车下晚自习,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风声和王一格外冷静的声音一起灌进耳朵。
“何序,我们分了,真分了。”还没等何序说什么,那边就掐灭了电话。
桃子在何序左边:“谁啊?怎么挂这么快。”
“王一,他分手了。”何序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风把前额的头发全梳到后面去了,前面的人大敞着校服,被风灌成动漫里的超人。
桃子反映两秒,惊呼道:“就是之前我们在游乐园遇见那对吗?”
“嗯。”何序点头。
“为什么啊?”桃子本不是八卦的人,可这时候却一反常态。
何序倒没什么帮王一保密的必要,那小子宿醉后醒的却早,站在二楼走廊上对着在门口等何序的张明意灿烂一笑,她们还没到学校就知道王一喝个大醉的原因了:“王一和安瑾不在一个城市,异地,撑不过去,就分开了。”
“好可惜。”桃子哀叹,高中生总以为爱能抵万难,所以觉得惋惜。
何序一抬下巴:“咱们快点吧,他都要甩出咱们好几里地了。”
张明意好像完全没在意他俩的速度,自顾地骑着,从超人变成这条路上的蚂蚁。何序微微加速,赶了上去。
那个游乐园,真是不吉利。
桃子嘴里嘟囔着,也追了上去。
槐云县的蝉鸣彻底消失,几场秋风,叶子也掉了满地,这座农业城市开始死气沉沉。
同样死气沉沉的还有槐云一中的高三学生。
槐云县所在省份是高考大省,槐云一中也不过是个县中,论师资论生源都比不上沿海发达城市的超级高中,以至于他们唯一能追赶的就是时间。
进入高三后,又加了一节晚自习,原本九点半结束学习,现在直到十点半才能熄灭教室的灯。
每天早上六点跑操,然后早读,跑着去吃饭,再跑着回去,学一上午,跑着去吃午饭,午休,再学一下午,跑着去吃晚饭,再踩着晚霞匆匆回去,学到最后一节晚自习。
对时间的极致压榨里,几乎所有人都面上带着死气。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要求学生朝气蓬勃,唐晁背着手里的英语单词,扭头和张明意吐槽:“我感觉我自己都快死了,他还要求我朝气蓬勃。”
唐晁的眼下挂着黑眼圈,曾经挺直的背因为长久的背诵而显得微微驼着,他觉得唐晁像一只快死掉的虾。
张明意扭头问何序:“你觉得我像一只快死掉的虾吗?”
何序安静、郑重且长久地盯着张明意的脸,给出答案:“不像。”
那张带着困意的脸心满意足地转过去,伸手按住唐晁的肩膀:“再忍忍,还有两个月就解放了。”
这样一滩死水的日子,感情的沸腾比何序家新进的快速烧水壶里的开水沸腾的还要快,譬如他课堂上努力睁开的眼,譬如他洗完澡后来他家学习时肥皂的香味,譬如此时此刻,他略带困意的眉眼。
何序通常将这些现象归咎于心脏病的遗留。
若干年后,桃子用小勺子搅拌着杯里的冰块:“序哥,你惯会自欺欺人。”
三个人同一年高考,三个家庭也都紧张地不行,恨不得把这仨孩子当成大熊猫供着。对于高三生,槐云一中一个月放一次完整的周末,从周五下午到周日下午。
他们三个蒙着头,呼呼大睡。
没有一个人像之前一样叫他们起床。
等到睁开眼,饭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掉的豆腐脑,一个已经不酥的酥饼,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的字歪歪扭扭。
“桃子姐姐/何序哥哥/明意哥哥:
高考加油!一举夺魁!
——朵朵”
显然魁这个字太难了,朵朵写的又大又散。
难看死了。桃子这么想着,嘴角笑着又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三年前的一句玩笑话,朵朵还记得,可是送出去的,却是奇数。
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粉色猫爪勺子,桃子用心地洗干净,规规矩矩嵌在勺柄的猫爪一点都没有陈旧,时间没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桃子舀了一口豆腐脑,送进嘴里,好像时间从来没有流动,她抓着粉色的勺子,和朱宇一起跟在张明意身后,穿过马路去认识刚来的何序。
张明意咽下最后一口豆腐脑,翻开了习题册。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快要死掉的大虾。
日头越来越毒,顾盈丰却把往年冰箱里的常客——冰块,以及台面上的沙冰机收了起来。桃子怕热,夏日里恨不得把冰沙当饭吃,临近高考,万一吃坏肚子可就坏了,顾盈丰嘴上念叨着,往桃子屋里送了一碗又一碗的绿豆沙。对面两家知道他熬的好,特意去询问秘方,一个人的量也是做,三个人也是做,顾盈丰干脆包圆了三个孩子的绿豆沙供应。
六月六日下午,顾盈丰把绿豆沙端给何序,送完了三个孩子考前最后一次绿豆沙。
槐云的日头毒,顾盈丰撩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压低了声音和何春暮说话:“小序还在楼上学习呢?”
“可不,我让他早点休息养精蓄锐,他说再看看心里有底。”
“跟我家那丫头一样,你说这时间快不快,总感觉这些皮猴子昨天还在街上蹿,一转眼明天就要高考了。”
“欸,真快啊。”
…… ……
六月七号、八号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太阳还是从东方升起,停在天空中特定的位置,晒蔫树顶的叶子后慢慢西移,最后落入寻常的晚霞里。
太阳如此两日,张明意走出考场,下意识地拿手遮挡阳光,他在四楼考,二楼和一楼的桃子何序早就等在楼下。
何序早早就看见提着透明文具袋的张明意,怕他找不着他们,逆着人群,嘴里一直说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一边走到张明意面前:“桃子在那边。”
桃子站在不远处对他招手。
学校门口人声鼎沸,张明意三个人从小路绕了出去——
他们特意嘱咐家长,人太多,不用接。
很快,张老头和何春暮就为太听小孩的话后悔去了——
翘首以盼的三家只有桃子家喜盈盈地等到了凯旋的桃子。
“他们俩去网吧包夜了。”桃子接过爸爸妈妈递过来的话,告诉从对面过来的张老头和何春暮。
“嘿呀,这俩孩子。”张老头懊悔地直跺脚,早知道自己就在门口接小孩了,他烧了一大桌子的菜,看来主角只能吃明天的剩饭了。
“张叔,那咱俩吃吧,别等他们了,反正考完了,让他们玩去。”何春暮倒没恼,亲亲热热地和桃子家说着话。
与此同时,谈话中心的俩人浑然不觉,张明意还差几个月成年,只能去不要身份证的黑网吧,坐在破了皮的单人沙发上开始厮杀。
显示屏上荧荧的光打在何序脸上,空气里是烟味和泡面味,间或夹着,古旧而干净的肥皂味。
像是某种解药。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眼底乌青,一头炸毛,打着哈欠往回走。
经过桃子家面馆,面馆早早就开了门,桃子正坐在小桌子前吃馄饨,两个人抬手打了个招呼,就被顾盈丰拉进店里,一定要给他俩下碗馄饨,俩个人各坐到桌子一边,他们个子高,曲着两条长腿,像是把自己塞进不合适的“开门大吉”里。
张明意探头一看,桃子也曲着腿弯着腰,滑稽地把馄饨一口一口送进嘴里,笑她:“为什么不坐其他桌子,这多憋屈啊。”
桃子舀馄饨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习惯了。”
何序在桌子下面踢了张明意一脚。
张明意顺着何序的目光看过去,桃子手里的勺子还是很早以前的猫爪勺子,当年用正好,现在抓在手里却显得有点小了,不伦不类的。
张明意咬了舌,缄默不言。
顾盈丰端着两碗馄饨过来:“勺子你们知道地方,自己拿。这是叔昨天刚包的馄饨,尝尝。”
张明意焉焉地说了声谢谢。
这孩子终于考完解放了怎么还这么焉巴,顾盈丰有点摸不清头脑,全当他昨晚通宵还没缓过神,拿起盘子去后厨忙活了。
三个人分坐三角,曲着腿,像三只煮熟的大虾弓着背往嘴里送着馄饨。
那空着的一角大咧咧地在初夏张着口,吐出一团又一团冷气,像是撕开了的口子,汩汩地淌着血。
桃子吃的早,早早撂了勺子,落到对面俩人上,何也吃完了,独剩下张明意眯着眼睛往嘴里送快见底的馄饨。
何的眼睛一直都在张明意身上,看他被馄饨烫到呲牙咧嘴呼呼吹气也不吐出来的样子喉结轻轻地动了动,笑得连自己都没察觉。
人的第六感总是在被注视的时候敏锐的可怕,何一扭头,嘴角的笑还没下去,就见桃子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不出眼睛里的神情。他却像是心虚似的,慌忙移开了眼,盯着自己面前只剩了个汤底的碗发愣。
桃子张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对面张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穿过安静的街道闯进来:“张明意,刚考完你就通宵不回家是吧,长能耐了。”
张明意那一点残留的睡意全无,赶紧扒拉完剩余的馄饨,抓起书包拽起何就往对面冲,早到早坦白。
何序什么都没说出来,又兀自咽了回去。
桃子总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好像是某个瞬间,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从口袋掏出摸了千万遍的护身符,朱宇,他们是不是很怪。
那个护身符是朱宇父母一个月前去寺庙求来的,一共三个,他们一人一个,保佑他们高考顺利。
张明意和何序穿过马路回家。
张明意站在老街的清晨,很安静,风吹过来,呼啦啦地灌满了他的宽大短袖,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姿。
他站在老街初夏的并不刺眼的晨光里,小鸟啾啾地叫着,何序的心像有小猫抓了抓,有一千万朵花在心头砰的一下子炸开。
他知道,他无可救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