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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Delus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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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躁、烦躁、还是烦躁。
五条悟将拳头握紧又松开,随着呼吸的节律,松开又握紧,又向面前的一片虚空打去。他已经忘了自己梦到了什么,又因为什么情绪失控至此。他苦恼地挠起了头发,想将失控的情绪泼洒到四面八方,但再如何挣扎却依然被负面情绪淹没。
这很不正常。
虽然“出乎意料地从深度睡眠中醒来”本身就是生活失去控制的一种体现,但生活的失控引起他如此强烈的情绪低落还是记事以来的第一次。
他还记得家中的长辈曾说过,对情绪的控制是一种天赋,而五条悟一向自认为是站在这种天赋顶端的人类之一。情绪与口口相关,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的家伙也不可能是如同五条悟一般强大而完美的口口口……
……我在想什么来着?五条悟摇了摇脑袋,感觉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无论如何,放纵情绪是不对的,这不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应当持有的心态。
他曾在外出执行任务时,连续近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地持续运转口口口,或是在一周内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三至四个小时,情绪也没有变差到这种程度……
唔……可是外出任务是什么来着?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难道自己因为失眠,已经变成健忘人士了吗。
五条悟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0:08。
不知道今晚接下来还能不能睡着。
可恶,为什么这么受欢迎的圣诞节却不是霓虹的法定假期,明天还要去上班,失眠也不是翘班的好借口。某位无良教师这样不敬业地想着,愤愤地将自己的脑袋砸向枕头。
五条悟,二十八岁,教师,任职于东京特殊高等专门学校,今年是他升职成为班主任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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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条悟的公寓出门,右转拐角处就是一家售卖喜久福的老字号店铺,这也是他选择不住在本家而是在学校附近买下这套单人公寓的主要原因。
时间还早,五条慢慢地走完上校门前的上坡道后,突然被校门边黑色的牌匾吸引了兴趣。
“东京特殊高等专门学校”,黑底白字,标准手写体,据说是初代校长的真迹。
总觉得“特”、“殊”两字之下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难道是有人在门牌上乱涂乱画了吗?
可是五条悟换了好几种不同的姿势和角度盯着这牌子观察了好久,却看不出丝毫涂抹的痕迹。
……总觉得不应该是“特殊”两个字的。
可是除了这两个字,学校的名称里还会插入什么其他奇怪的字符?“特”、“殊”两字就已经足够特殊了。
“东京特殊高等专门学校”,名义上是学校,但更准确的描述是“一所以学校为名的康复机构”。
根据厚生劳动省2014年的数据,霓虹国内的精神疾病患病人数上升到了约400万人。如果采用更直观的说法,在国民中,大约每30人中就有一人因精神疾病必须采取入院治疗。大部分的重型精神病往往在青少年时期发病,比如广为人知的精神分裂症、双向情感障碍、妄想障碍等。
但是在长期的住院后,与社会处于过久的隔离状态的患者往往难以建立正常的与社会的联系。尤其以依赖着父母关系的青少年为甚,他们是往往是病情反复最严重的人群,出院后过不了多久就需要再次入院治疗,就像掉入地狱的健陀多。
“东京特殊高等专门学校”即为了这些精神治疗结束后需要稳定状态的青少年患者而设立的康复机构。模仿学校这样踏入社会的踏板,组织同年龄的病情稳定期和康复期青少年入学,让他们在近似学校的学习生活中逐渐融入集体,融入社会。
五条悟旁若无人地站在学校门口思索良久,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才闪现到教室。
“各位早上好!有没有想你们的大帅哥五条悟老师!”
“东京特殊高等专门学校”以15人左右的小班教学为主,班主任会在负责一门学科的教学的同时,辅助专业心理咨询师每周对学生的定期心理评估。因此学生与班主任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而这批学生们完全无视了他的耍宝,该说话的说话,该打架的打架。第一排的毛头小子沉默着将铅笔戳进手里,右手边的黄毛丫头呆滞地看着前方,蓝色的墨水缓缓地从她阖不上的嘴角缓缓流下;后排化着浓妆的女生大声地和同桌说着话,却说到动情处,却突然激动地哭出泪水来,伴随着黑色的浓厚眼妆随一直流淌到下巴;角落里的阴暗男生戴着cosplay的鱼人头套,背着双手,模仿一只搁浅时拼命挣扎弹跳的鱼类。
曾经是问题学生的自己终于也沦落到指导问题学生的程度了吗。
五条悟皱着眉头,将讲台下十几个学生的脸与自己的记忆作出对比。
“菜菜子和美美子呢?”
像是说出了“you know who”的名号一样,讲台下瞬间鸦雀无声,学生们几乎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又是怎么回事?
教室门边冒出了一个灰色的高大人影,快步走上了讲台。
“这是我的班级。”
七海建人,这个班级的数学老师,拿着一把黑白斑点色的教尺,抱着手臂,身后是具现化的怒火。
“请不要来折腾我的学生。”他十分不客气地提着后领将五条悟丢出了教室。
五条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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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逃学了?那两个人?”结束了一上午的教学,五条一回到教研室就遇上了来八卦的灰原。
夏油菜菜子和夏油美美子是五条悟班级上的学生,同时也是五条悟的挚友夏油杰的养女。她们曾经在出生的小村庄内遭受了严重的虐待,被夏油杰救出后一直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综合症(PTSD),也因此被夏油杰介绍进入这所康复机构念书。
大概是由于过去的经历给了她们太过严重的创伤,她们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一些情景下情绪失控,作出对周围环境或者人物极强的攻击性行为。
上个月有位男同学想要为美美子取下头发上的落叶,对她说了一句“低头”,却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美美子和菜菜子在听到他的话语的同时,歇斯底里地吼叫出声,围住了还在状态外的同学,先是一顿拳打脚踢,又是抠眼珠,扯头发,疯了似地用指甲抓挠,野兽一样用牙齿撕扯着他的皮肤和衣物。
被揍的那位至今没能出院。
医学界至今没有能够彻底治疗PTSD的药物,对于大部分患者只能以心理咨询疗法为主,辅以短期抗抑郁或抗焦虑的药物。至于她们体现出的攻击性行为……
“她们可是这几个班级上最厉害的两个问题学生。”五条夸张地展开手臂。
“虽然已经和对方的家长达成了和解,也对双方作了心理评估,可以让她们回来继续上学了,但她们却开始逃课……”灰原无奈地耸了耸肩。
七海特地从角落的办公位置走过来怼了五条悟一句:“在让教师头疼这一方面而言……不过是有你和夏油杰当初的风范而已。”
七海海不要这样揭露别人的黑历史嘛!太过分了!五条悟刚拗出一个娇羞的姿势准备抱怨,却听后方有开门的动静。
“已经找回来了,这两个孩子,也在硝子医院检查过了……是我教育的责任,真是让你们废心了。”是夏油杰。他刚从外面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将粘了灰的外套脱下,拍了拍才挂到衣架上。
“既然担心到能够翘了一上午的课出去找人,把她们安排在自己的班级里不是更放心吗?这样她们也会乖乖地看在你的面子上来上课吧?”
“不……悟,她们是我的养女。”夏油杰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兼顾‘父亲’和‘班主任’这两个身份,她们会交不到除我以外的朋友的。我希望她们有更多的朋友,能够融入这个社会。这是为了这个社会,也为了她们自己。”
“又是正论吗……”五条悟无聊地吐了吐舌头。
夏油杰还是和高专那时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你上午的课是我和七海帮你代课的。夏油杰请我喜久福!街角那家毛豆奶油馅的!我要一次吃十个!”为了避免继续听夏油杰的长篇大论,五条决定耍赖。
反正,夏油杰总是会纵容五条悟的。
因为我们是挚友嘛!
五条咬了一口夏油杰为他买来的毛豆奶油喜久福,晃晃悠悠地走向办公室。
下午主要的工作是配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对这帮学生进行心理评估并决定是否要加入药物干预。另外还有一位患者想要入学,需要在今天进行面谈。
五条悟掰着手指数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却险些撞上前方的人。
是一位黑发扎着双马尾的女性,二十多岁。穿着毫无特色的单调职业套装,抱着一小沓资料,和前几周来的心理咨询师是相似的打扮。
为什么我刚刚会差点撞上她?她又是谁?
五条悟十分无礼地用审视的眼光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她。
她略有些生气地嘟起了嘴,头也扭到了一边:“我是天内理子,和贵校合作的心理咨询师之一,请问你对我的专业程度有什么质疑吗?如果对前来合作的人选不满,你大可以向上级要求换人。哼。”
唔哇,真是位带刺的大小姐!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话说出口之后五条才发现自己讲了一句老套的搭讪台词。
“想要搭讪本小姐,就算长着一张帅脸也,也是不行的!真是头疼啊!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
虽然天内的逐渐变红的耳朵已经暴露了她心口不一的事实,但习惯于沐浴在他人爱慕的目光下的大帅哥五条悟并不太在意这些,他只是闭上嘴领着天内向咨询室走去。
既然未来在工作上还会继续合作,和对方的态度就不能搞得太僵,再不济也最好闭上想要嘲讽别人的嘴。这可是夏油杰亲传的“读空气”技巧!
他们见到了未来将入学这所学校的学生和她的家长。
嗯,这位学生是不是年纪有点太小了?
高专目前招收的学生最小年龄为13岁,大部分的学生则在15-18岁之间。
不到十岁的金发女孩没有什么表情,沉默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身边是她年迈的外婆。
天内理子翻出事前的资料,对这孩子进行一系列的一对一问答。为了排除外界的干扰,问答期间五条悟和女孩的外婆都被请出了咨询室。
这个孩子的精神疾病史真是奇怪。五条悟拿着她的资料,百思不解。
人类儿童时期更常见的精神类病症为自闭症(ASD)或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但在这个孩子的病历上所写的诊断却是妄想性障碍(Delusional disorder),一种多在成年后发病的精神障碍。
难道她的实际年龄远大于身体年龄?看起来年纪小只是因为患上了让身体发育迟缓的疾病,或是吞下了柯南世界的神秘小药丸?
“这孩子就要拜托你们了。”那孩子的外婆说话了。她满头的稀疏白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即便坐在咨询室隔壁的柔软沙发上也依旧挺胸抬头保持着礼仪。
她说起了这个孩子的故事。
那个金发的孩子自从父母因飞机去世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出生在北美,在父母的照顾下是一个分外开朗的孩子,与外婆偶尔的跨国通话里可以听到她虽然带着口音但说得十分自信的几个日语单词。八岁时她的父母去世,她作为飞机失事的幸存者之一,被外婆接到了霓虹。她的母语是英语和俄语,可是对于日语却接触得较晚,霓虹保守的文化氛围也让她在这里格格不入。她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于是更加沉默寡言。即便她偶尔开口,向她的外婆或是年长的老师诉说的也只有“我被怪物包围了”“可怕的怪物”“很难受很痛苦”这样奇怪的话。
老妇人终于迟钝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她自出生起便一直居住在霓虹、中年与丈夫婚姻破裂、一生中唯一一次出国也只是为了参加定居于北美的女儿的婚礼。她一直以为外孙女的性格变化是出自于文化与语言上的隔阂,却没想过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不太能听得懂这个孩子用英俄混杂的语言哭喊出来的是什么。
于是她决定和这个孩子好好谈谈。
她搬来了厚重的词典,认真地听、仔细地辨认那孩子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怪物是什么?在哪里?”
“到处都是怪物,大部分像苍蝇,模样都很丑,但偶尔会有一两只,很大很大,发现我在看着它们之后,它们会说,它们要吃了我。”
“怪物会吃了你?可是我的孩子,你依然完整地坐在这里,怪物也许只是幻想。”
“可是,怪物真的在这里。是我对怪物们说,你们看不到我,然后,它们就真的看不到我了。”
这个孩子依然活在目睹父母去世的心理阴影中吗?她觉得鼻头一酸,一半是在可怜这个孩子,另一半则在悼念自己唯一的女儿。
那一年的飞机失事,195位乘客中仅有22位幸存者。也许她是亲眼目睹父母在火焰和混乱的气流中窒息而死的……
她又不禁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女儿,她是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如果她还活着,这个金发的孩子应当会受到正确的引导,不再被这些幻想折磨。
“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沉默、总是避开他人、远离社交的孩子罕见地直视了外婆的双眼:“还有,爸爸妈妈没有死。”
太过幼小的孩童是不明白生与死的定义的。他们应该在成长中慢慢地接受引导,一点一滴地去体会生命的多种滋味,然后逐渐理解并接受死亡的含义。
但是这场意外给她带来了过分强大的刺激,她在失去父母的悲痛中选择了拥抱幻想。
从此她与现实脱离,存活在了自己的幻想中。
“问卷完成了,她的状态稳定,可以入学,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接下来我会直接去教室,给那帮牛蛇鬼神作心理评估。啊,真是头疼!”天内理子揉着右边的太阳穴,推开门打断了这两个人的谈话。
“五条,接下来是你。如果她入学的话应该会被分到你的班级,不去和她谈谈吗?”
五条因为谈话被打断而感觉到一瞬间的不开心,但是他看了看理子,又觉得自己没有随便耍脾气的资格。
真是奇怪,放在过去,五条悟的情绪起伏是不会这么强烈的。
他走到那女孩面前,却见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五条悟老师好。”
刚刚见面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只是和天内谈了一会,她就学会了主动打招呼吗?
“不是这样的,我打招呼是因为,我们是同类。”
同类?什么同类?同样类型的精神病患者吗?妄想症确实在年纪大一些的成年人中发病率更高。
“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同类哦,我是说,我们都同样的能看到那种怪物——霓虹的‘咒术师’将那些怪物称之为咒灵。我们能看到这些是因为我们是拥有‘咒力’的‘咒术师’。我记得你还有一种叫做‘无下限’的术式……”她的语速极快,像是想要在有限的时间中传达足够的信息。
咒灵?这个名词突兀地闯入了五条悟的脑海。
-它们拥有诡诞的、怪异的形体,由负面情绪生成,是带着对人类的浓烈恶意的存在。
可是他看向四周,看向窗外,视野之中没有任何咒灵的存在,连最小的“蝇头”都没有。
“咒术师”、“咒力”、“无下限”。
他确实对这些名词感到熟悉,但是大脑中却联想不出与这些词相关的任何记忆。
而且,他好像遗漏了重要的一点。
“你的名字是?”
为什么自己在查看病历的时候没有去看这个孩子的名字呢?那位老妇人和自己的谈话中也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她的姓名。就好像,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某些认知被阻隔了一样。
“D子,我是D子。”
这个名字仿佛打开门扉的钥匙,咔嚓一声,金属的机械零件响动,五条悟察觉到被深埋的的记忆露出了一角。
他是认得这个名字的主人的。
然后,成吨的记忆,感情,关系,高专的前三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一幕幕闪过。
他摇了摇头,努力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
D子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人站在房间里。
“咒灵,咒灵,这里为什么没有咒灵在……”
完全没有咒灵存在的地方等同于从未被人类踏足过的地方。但是这里依旧有人在,夏油杰,七海,还有灰原,还有班级里的所有人……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自己看不到咒灵了。或者说,这里的咒灵全部藏了起来,即便是“六眼”也无法察觉。
又或者,这里是平行世界?一个完全没有咒灵存在的平行世界?
可是自己和D子,那些有关咒灵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这又不是什么三流小说的设定!
啊,对了,他还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相关的记忆……
他看到夏油杰,七海建人,灰原雄三个人在走廊上,肩并肩地走了过来。
“五条前辈!”灰原远远地看到了人影就挥起了手:“七海君推荐了一家很好的按摩店,我们两个最近都有点背疼,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晕乎乎地冲了过去,他想说很多话,有关咒灵与咒术师,有关他们的高专三年,他想问他们是否还记得这些。
“你在说什么啊,五条前辈?咒灵……是什么?”灰原尴尬地笑了笑。
七海的表情也分外迷茫,好像在说:“这家伙也终于发疯了吗?和那帮学生一样?”
那么杰呢?夏油杰呢?
如果杰也表现出与那两人一样的态度,那是不是说明……得了妄想症的、疯掉的其实是五条悟自己?也许D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她不过是一个偶然进入了现实的幻像。
在忐忑的心情中,五条看到夏油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果然,即便是在这个鬼地方,夏油杰也依然是可以理解我的人,是我一生的挚友。
“是呀,我还记得。”
但是,五条悟雀跃的心又瞬间掉落进了谷底。
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是一种以绝望为底色的幸福笑容。
“这个没有咒灵的世界,不是一个很棒的世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口口并不是被jj屏蔽的,口口是选词填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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