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鹤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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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雾剑没入纪鸣川胸口化作烟雾消散的一刻，盘踞在临水镇上空的魔物竟也像齐齐听到了号令，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李韶音心知那鬼修灾殃定在暗中窥探，必是对方见纪慈安大势已去，这才施咒，召回了黑雾剑与魔物。可偏偏这鬼修总隐藏在暗处，既不知对方行迹，也不知对方诸行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
纪慈安所行之事，虽有其自身品性原因，却也少不得灾殃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是眼下，却顾不得细想这些，李韶音眼见着倒下的纪鸣川被辞岸和漪澜接住，这才终于放下心，回过头来打量着眼前这位被众人唤作神君的青年人。
比起纪慈安那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神明，从而摆出的高高在上的派头，眼前这青年人看着倒是平易近人了许多。
一张白皙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看着最是澄明透彻。
李韶音的视线停驻在对方脸上，心道，总觉得这位“神君”看着似曾相识，可偏偏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回忆片段搅在一起，一时竟也抓不住头绪。
而对方只是眼中带笑，神色平静地回望了他一眼。接着，视线越过了他，望向了他身后的楚少阳，对方似是对着楚少阳微微点了点头。李韶音顺着对方视线回头望去，此刻，楚少阳已经动用神力，暂时止住了纪鸣川身上不断涌出血的伤口，只是纪鸣川仍陷在昏迷之中，眉头也紧锁着。
青年神君走向了跌坐在神殿前的纪慈安。
李韶音悄摸地移到沈子凌身侧，鸦雀无声的人群中，他压低声音喊对方，“子凌兄，”
沈子凌还呆呆地看着那位神君的侧影，神情仿若诚惶诚恐，又似心驰神往。
李韶音只得提高了一点音量，又喊了对方一声，“子凌兄？”
沈子凌这才如梦方醒般哆嗦了一下，接着扭头看向他。
李韶音凑过去，“这位就是你们说的那一方神境上如今的神君？”
他的视线在对方赭褐色的衣袍上停了会儿，“这神君穿着，看着和你们太阴宗的衣服倒是挺像的...”
沈子凌一时没答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中透露着震惊。
李韶音咧咧嘴，“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说错倒是没错，”沈子凌说着顿了顿，“虽然知道你失忆了，但你竟连神君也不记得了？”
李韶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还不待回答，沈子凌已经继续道，“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活在一千年前的人...”
李韶音心道，还真让你说对了。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还是不免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所幸沈子凌抱怨归抱怨，到头来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说什么神君衣着和太阴宗的相似...那是因为神君他成神前，正是我们太阴宗的人啊！”
“神君他可是千年前我们太阴宗开宗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是封魔一战后，第一位成神的凡人...”
沈子凌讲起他们太阴宗出来的神君便更是神情骄傲，与有荣焉，滔滔不绝。李韶音听着沈子凌在旁边一刻不停地说着，眼神望向那位赭褐色衣袍的神君，他终于明白那股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了。
“神君如今尊号，正是取了他名字的后两个字，这个名字听说还是当年的开宗掌门给他取的呢，”
“鹤亭。”
李韶音和沈子凌异口同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哎！”沈子凌偏头看他，“你这不是记得吗？”
李韶音半晌没答话。
沈毓秀当年收了两个徒弟，其中那名小徒弟，正是名唤沈鹤亭。
沈毓秀身死那日，卷积而来的乌云下，当他终于从她身旁站起身，准备一路杀去找灾殃报仇时，隐约记得当时还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林中冲了出来。青年人似乎也是突破了魔物的层层重围，费了不少劲才闯了进来，整张脸上蒙着灰，难辨真容。身上深一块浅一块，尚且新鲜的、已然风干的，尽是晕开的血色。
青年人在看清倒在地上的沈毓秀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当时的李韶音一心想着去报仇，并没有心思去管这青年人。只记得自己回头望向沈毓秀的最后一眼里，那青年人已经跪倒在沈毓秀的身旁，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沈毓秀身上的血在青年赭褐色的衣袍上晕开，对方俯下身去，那是个非常别扭的动作，对方似乎是想把沈毓秀抱进怀里，可偏偏在咫尺之遥的距离停下，最终也只是克制却无力地轻轻擦拭了沈毓秀脸上的血迹。
雷光闪过，煞白的光芒映照下，青年人黑乎乎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看着澄明透彻的眼尚能分辨。只是当时，那双眼中神采尽失，只映着沈毓秀丧失了生机的脸和满地的血色。
就在李韶音转身离开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沈鹤亭对着倒在地上的沈毓秀，轻声唤了一句，
“师父。”
“喂！”李韶音想得太入神，直到沈子凌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这才方又回过神来。
“犯什么愣呢？”沈子凌在他身侧弯腰凑到他脸前。
李韶音被对方那忽然在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刚要回答时，余光间却感觉照在身上的光暗了几分，微微偏头这才瞥见身后出现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沈子凌似乎也注意到了，马上重又立正站好，喊了一句，“仙师。”
李韶音扭头，发现楚少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上来，此时就站在他身后。他如今的身高不过才到楚少阳的肩膀，对方站得离他很近，李韶音整个人便尽数被笼在对方的影子里。
楚少阳微微颔首回应沈子凌的问好，只是，两人周围明明有那么一大片空闲的地方，楚少阳却不动声色地往侧面迈了一步，站到了他和沈子凌中间。
如此一来，李韶音想借机向沈子凌打探楚少阳为何放弃了神君之位的计划，便再次泡汤了。虽然楚少阳本人就站在他身边，他却是决计问不出口。甚至想起与楚少阳相认的过程，仍觉得有几分恍惚。许是方才急着对付魔物，心中来不及细想，眼下冷静下来，李韶音的心里却再次没了底。
沉睡一千年醒来后，楚少阳的一切行为态度都让他觉得分外摸不着头脑。
三人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所幸持续时间并不长。此刻，跌坐在神殿前的纪慈安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对方先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赭褐色袍摆，接着抬头望见沈鹤亭的脸，表情重又变得扭曲起来，咬牙切齿似乎想说什么，偏偏一张嘴就咳嗽起来，血沫跟着便从他嘴里溅出来，甚为狼狈。
半晌，这位慈安上神才从牙缝里阴阳怪气地挤出一句，“神君，您来了？”
沈鹤亭并不答他的话，只是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便道，“慈安，你可知罪？”
沈鹤亭并未刻意拔高声音，依然是温文尔雅的语调，可偏偏却能让这慈安殿前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神殿下还有慈安宗的弟子，听闻神君此言，均是神情懵然。可怜这众弟子，尚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便稀里糊涂地跟不知道哪里涌出的大批魔物打了半天，接着便看到他们大师兄拿剑捅了自己，尚来不及反应，便又看到从大师兄的身体里，竟然冒出了他们的慈安上神，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直到眼下又听到自家上神被神君问及是否知罪时，才惊觉事态严重。
纪慈安听到沈鹤亭的话，脸色更是难看，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伤势过重，只能徒劳地半跪在地上，抬头瞪视着沈鹤亭，眼中满是怨毒和不甘。
“知罪？我何罪之有？”纪慈安喘着粗气，却还是继续嘴硬道，“神君，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还是说，其实你早怕我威胁到你的位置...”
沈鹤亭神色不变，只缓缓道，“慈安，与邪物勾结意图谋求神君之位，此罪一。滥行神罚，降下魔物之灾，致洪村百姓俱亡，此罪二。为掩盖罪行，将亡魂的舌头尽数割去，此罪三...”
纪慈安还想说什么，沈鹤亭却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对方抬眼望向辞岸和漪澜所在的方向，“人证便在你这慈安神殿之下，难道，还要让所有人都在幻境之中亲眼见证你所行之事吗？”
众人回身望去，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的幻妖和亡魂，靠得最近的慈安宗弟子率先看到了他们嘴里被割去的舌头。
难以置信的吸气声，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在神殿下响成一片。
随着血越流越多，纪慈安呼哧带喘宛如老旧的风箱，嘴里却还口不择言、断断续续念叨着，“那妖邪就是该死，那些愚民也是该死...”
原本有些还不肯相信的慈安宗弟子，亲耳听到纪慈安说出这话，神色也终于变得愤慨起来。
李韶音小声道，“这纪慈安最在意自己的神明形象，当着慈安宗众人的面揭露他的罪行，”
“这鹤亭神君，也当真是诛心。”
“只是，”他说着顿了顿，“纪慈安所行诸事，这位神君又是何时知晓的...”
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若是早已知晓了，为何又偏偏等到大势已去，才终于露面。
神殿前，沈鹤亭也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有两位仙吏上前带走了纪慈安。对方的视线这才重新投向了神殿下的众人，那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看似是望向了所有人，可偏偏在经过沈青那双没了神采的双眸，还有她那黑雾缠绕的伤口时，额外停留了几秒。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鹤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