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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旧梦(6) ...
一千年太久。纵使之于神明,那也是一段漫长岁月。
凡人间多年未见,尚有“纵使相逢应不识”之语。他原想过,自己在世人眼中身死这一千年里,或许他的模样,关于他的回忆,也全都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淡去。也许,就算他以原本的容貌出现在楚少阳面前,对方也未必就能认出他,遑论如今这副少年模样。
谁会相信一个已经“死”了一千年的家伙,忽然又活过来了呢。
然而此刻,对方却这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李韶音。”
李韶音定定地隔着纱幕望着对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楚少阳唤出这三个字,他下意识想脚底抹油——去哪里都好,总之先赶快从对方面前溜掉是正经。可偏偏,身体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更何况,他的手腕还被楚少阳抓在掌心。血又顺着他的伤口流下,淌进对方的指缝间。
纵然已经听清了,他还是忍不住确认,“你叫我什么?”
楚少阳半天没应声。就在李韶音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对方却又轻声开口,再次念出了他的名字,
“李韶音。”
李韶音只觉得自己的头皮要炸开。
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要否认,万一承认了,他们二人间这短暂的和谐又破碎掉,这可如何是好呢。心下想着,李韶音先发出了一串夸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原本计划说出的后半句“仙师此言差矣”,却在楚少阳定定的注视下,和施加在自己手腕上的陡然加重的力道中,重新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认定的事,楚少阳不会说出口。楚少阳认定了的事,他狡辩也没用。
李韶音有种预感,如果他再否认,对方可能会不断重复他的名字,直达他承认为止。
而且,李韶音清楚地感觉到,此刻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察觉到对方手上的颤抖,李韶音愣了愣,虽然仍是不明所以,却终于败下阵来,敛去了脸上那副没正形的笑意,轻轻笑了一声,抬眸望着对方,
“楚少阳。”
被唤了名字的人呼吸微微一滞,低低应了一声,
“嗯。”
二人以真实身份相对,竟然还能有这样堪称心平气和的时刻,李韶音倍感意外。旋即,又开始在内心中自洽起来,毕竟他是在昏睡中度过了过往的一千年,往昔之事自然如昨日发生一般。楚少阳却是真真实实,清醒着度过了一千年,二人过往间的恩怨,已在对方心中释然也未可知。
就在他发愣的功夫,楚少阳已经动用起神力,开始为他治愈手上的伤口。察觉到灵力如水淌过掌心,重新进入自己体内,李韶音反应过来,楚少阳又传了灵力给他,他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来,这回对方却似早有准备,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李韶音一时竟是没能挣脱。
他想着对方脸上天刑谴印的痕迹,却不知如何开口去问。
楚少阳像是洞悉了他内心所想,只淡声道,
“无事。”
“什么?”
楚少阳顿了顿,“天刑谴印,”
“无事。”
李韶音哑然。那可是天道之罚,怎么会无事。
楚少阳不肯松手,他只得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隔着帷帽纱幕施咒平复对方脸上的伤痛。
既然对方自己提起了,李韶音还是问出了口,“天刑谴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少阳静默了几秒,又一次说,
“无事。”
李韶音:... ...
无事能受天道之罚?不过,他一开始也没指望楚少阳会回答这个问题,故而也没再追问下去。
诡异的浓雾中,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也正因此,当沈子凌追着魔物杀过来时,对方隔着雾只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抓着手还摸着脸,怎么看这副姿势都透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沈子凌急声朝他们喊,“谁在那里???”
“怎么还有时间在那里卿卿我我???没看到魔物都杀过来了吗?若是宗门弟子就快来帮忙,不是的话,快逃命啊!”沈子凌连珠炮似的喊出一串话,嘴上喊话的同时,丢出了几枚符篆,指尖掐诀,消灭了几只张牙舞爪的魔物。
李韶音听到沈子凌的话不禁乐了起来,隔着帷帽纱幕,他自是看不清楚少阳苍白的脸色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对方明明认出了他,却没像他想象中那般对他拔剑相向,李韶音不由有点得寸进尺了。他大大咧咧拍了拍楚少阳的肩膀,带着点戏谑地凑上去,继续轻声称呼对方道,“楚仙师,”
楚少阳的肩膀僵了僵。
李韶音继续道,“仙师既传了我灵力,不妨让它快点派上用场?”
他对着楚少阳摊开了手,“仙师这把木剑可否借我一用?
为了避免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沈子凌听到,李韶音再次凑近楚少阳,“一千年了,也让我活动活动筋骨,你且先歇会儿?”
真是奇怪,明明他和楚少阳也曾有过互不搭理,冷语相向的几百年,可偏偏还是和对方这样讲话时的感觉最让他觉得自然和熟悉。
楚少阳沉默了一瞬。接着,李韶音似乎再度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也再度难以置信地偏头看身边的人,“你刚刚是笑了吗?”
楚少阳不答话,只干脆地把剑递到他掌心里,“给。”
李韶音回头看了眼被魔物围着的沈子凌,到底还是顾不得管楚少阳笑没笑了,从对方手中接过木剑,匆匆道了声,“多谢。”
李韶音手握那把通体漆黑的木剑,原想着这只是把普通的陌生木剑,可真握到手里之时,却又有种熟悉之感。木剑甚至还在他手中发出了几声欢快的剑鸣。李韶音来不及多想,飞身掠至沈子凌身旁,手中木剑在浓雾中挽过一个漂亮的剑花,剑锋所指之处,几道落雷劈下,沈子凌周身的魔物瞬间作烟雾散。
李韶音原想着这把剑并非神剑,也非他的本命神器,顶多召来一道小雷,故又多施了几分力,哪成想,这一挥剑,竟觉得十分省力顺手,有几道落雷自上而下撕破浓雾劈了下来,在劈散魔物的同时,电光还燎着了沈子凌的衣摆。
李韶音看着沈子凌被那忽然在身旁落下的雷光吓了一跳,又赶忙跺着脚踩灭了被点着的衣摆。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木剑。先前不曾细看,故而他一直没有发觉,这剑上木料色泽纹理看起来都非常熟悉,就好像... ...
李韶音想起他刚刚化形之时,曾在千逢山上手植过一棵梨树,从那之后,千逢山上积年累月,才成了梨树遍生,梨花漫山遍野之地。
一千五百年前,他挑落楚少阳蒙在眼前的布条时,用的也是从那棵树上折下的花枝。可惜的是,在那同一天,他和楚少阳便大打出手。
打起架来自然顾不得那么多,一阵飞沙走石头,电闪雷鸣过后,等到李韶音重新找回理智时,他才发现千逢山上已经多出了大坑,而那棵梨树也早已被他自己召来的雷劈得焦黑。
遍地残花中,两个人用神力打累了,又赤手空拳滚到一块儿去,直到楚少阳和他被赶来的沈坤音和徐乾泽扯着分开。
楚少阳被沈坤音抓着站起身来,沈坤音边扯着对方还边说着,“你几日没有消息,最着急的就是韶音,他说要来找你,你们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李韶音坐在地上,喘着气瞪着楚少阳。
对方也冷冷地盯着他,“他再来,我还打。”
“少阳!”沈坤音嗔怪道。
可楚少阳却不再言语,只是转身走远了,衣摆上还沾着几片梨花瓣。
李韶音气得眼睛发红,对着楚少阳的背影大喊,“滚滚滚!你爱去哪去哪!以后你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不出现,我都不带找你的!只是你别来我的千逢山!”
楚少阳的脚步顿了顿,接着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沈坤音又回头看李韶音,“韶音你也是,少说一句吧,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李韶音不想说话,只朝她摆摆手,沈坤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才道,“韶音,我先去看眼少阳,晚点再来看你。”
接着,她和徐乾泽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移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徐乾泽在他身边蹲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韶音,你其实很难过吧。”
“怎么可能,我干嘛要难受!”李韶音冷笑道,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
徐乾泽见他不承认,也不再言语,只是从地上捧起那截被雷劈得焦黑的梨木,叹了口气。
李韶音愣愣地盯着眼前一身白衣的神明,对方雪白的衣袖和焦黑的梨木对比鲜明。
只听徐乾泽的声音道,“这截梨木,我会带回去让坤音看看,她是掌生灵的地神,或许会有办法。”
李韶音还在气头上,“没办法也没关系,这千年梨木被雷一劈,岂不就是雷击木,再没比这更适合做成驱邪法物的东西了,我还能削把剑,岂不是物尽其用!”
徐乾泽不再答话。
山间冷风吹过,满地落花被风吹起,随风飘远。
李韶音的恼火终于在风中冷却下来。怒火褪去了,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丝寒意,同时,李韶音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他低头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
沉默了良久,他才自我安慰般喃喃道,“我不难受,我一点也不难受...”
空中纷扬的雪白花瓣似雪落下,李韶音盯着看了半天,才轻声道,“我只是可怜了这些花。”
后来,那树梨花自然是没救了,坤音也没办法。日子久了,他也便忘了那截雷击木的下落。
可是眼下,
李韶音盯着手中的漆黑木剑,越看越觉得熟悉,还不待进一步细想,听闻脚步声的沈子凌已经回头看过来,眯着眼睛往这边瞅了半天,才终于确认了似的大喊,“李无归!”
“子凌兄,”李韶音垂下手中剑,应声道。
“仙师和你在一起吗?”沈子凌见了他后,立刻忙不迭地询问道,“我们得赶快去帮帮辞岸!那纪慈安刚刚冲上去就要杀他,幸亏师姐挡下了对方那一剑,可是师姐也受伤了……”
听闻沈青受伤,李韶音脸上的神情冷了几分,黑雾剑伤,可不似寻常剑伤。
沈子凌还在继续着,“所幸师姐看着没有大碍,可是后来魔物越来越多,我们都自顾不暇,也在这雾中走散了,我怕再耽误下去,辞岸怕是会有不测...”
李韶音闻言,忙转身去喊楚少阳,“楚...啊,不是...仙师!”
可回头望去雾中却不见楚少阳的身影。
就在李韶音愣神的片刻,玄色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他身后,李韶音的脸险些撞在对方的玄衣上,楚少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嗯。”
沈子凌也被突然出现的楚少阳吓了一激灵,认出眼前的人便是他们可靠的“仙师”后,松了口气,对着李韶音道,“就知道仙师和你在一起。”
沈子凌这句话说的本是无心,李韶音听着却觉得古怪,什么叫“就知道仙师和你在一起”,说得就跟他和楚少阳一直黏在一起一样。
正待几人要去寻找辞岸之时,沈子凌忽然又回头向雾中望去。
“怎么了?”李韶音疑惑道。
沈子凌神情困惑,“你和仙师,方才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是啊。”
“我刚刚看那边雾里似有两个人,好像抱在一起了!这般险象环生之际,竟还有时间卿卿我我...你们刚刚过来时没看到吗?”沈子凌边说着边不解地看向李韶音。
李韶音登时明白对方口中“卿卿我我”的二人是在说谁,心虚地避开了视线,眼神却飘到了旁边的楚少阳身上,便更是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尴尬,只得垂着眼睛望向地面,瓮声瓮气道,
“看到了看到了,往那边跑了,想来是逃命去了。”
幸而沈子凌也没有多想,“那就好,我们快走。”
可偏偏眼前浓雾中,唯闻魔物尖啸以及刀剑之声,实在难以辨清周围人的面容。
李韶音心知这样一个个凑上去看也实在不是办法,他再度挥起手中的木剑,口中念咒,却是千年前和楚少阳学来的引风之咒,兴许是这木剑之前一直为楚少阳所用的缘故,虽然他的引风法术使得磕磕绊绊的,却还是顺利地召来了狂风一阵,吹得临水镇街上的浓雾散去了几分。
“哇!”沈子凌在一旁惊讶道,“这风是你召来的?你还会这些???”
趁着沈子凌的注意力全在惊诧上之时,李韶音嘴上答着,“那是自然!厉害吧!”
他说着扬起头来看了眼身后的楚少阳,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许得意,那意思分明是说,你看一千多年前你教我的,我可都还记着呢。
沈子凌还没来得及答话,楚少阳却先开口,“嗯,很厉害。”
沈子凌闻言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古怪,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李韶音也没想到对方真的会答话,更何况楚少阳几乎是从不开口夸赞人的性格,乍听得对方这么说,李韶音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别扭地挠了挠后脑勺。
就在这时,忽然一缕不知何时出现的幽魂向着他们飘了过来,沈子凌刚要掏出符篆,却被李韶音摁住了手,“等等。”
那鬼魂在他们面前停下,却非是纪慈安召来的魔物妖邪,而是几人在无归山中所遇到的,后又在辞岸的回忆中见到过的。
李韶音望着女孩的脸,喊出了她的名字,“漪澜。”
漪澜口不能言,却对着他们用力点了点头,嘴里又咿咿呀呀地,着急喊着。
有了之前的经验,李韶音很快意识到漪澜是在示意他们跟她走,忙道 ,“还请漪澜姑娘带路。”
漪澜领着他们在长街上疾行,一路经过了不少和魔物缠斗在一起的慈安宗弟子,李韶音眼瞧着一个弟子险些被魔物扑倒,及时扬手一指,燃火把魔物烧成了灰。
沈子凌在旁边念叨着,“这些弟子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险些要了他们命的魔物,全是他们信奉的那位慈安上神引来的。”
李韶音看着眼前的路渐渐变得熟悉起来,这条路正通往这临水镇中慈安神殿的方向。随着雾散重又变得清明的视线里,他越过那座石桥,终于看清了雾中神殿的轮廓,而那神殿前正是被纪慈安逼得步步后退的辞岸。
沈子义和沈青也在不远处,二人处在魔物包围圈的正中心,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些伤。李韶音隔着石桥一眼便看到沈青手臂上一道明显的伤口,血渗出来,将她赭褐色衣袍的袖口处颜色洇得更深,伤口之上黑雾缠绕,想来便是为慈安手中那黑雾剑所伤。
纪慈安此时看起来已近疯魔。纪鸣川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发早随着占据了他身体的纪慈安的行动飘散开,纪慈安嚣张地一剑一剑刺向辞岸,他手指抚过黑雾剑,黑雾便在空中凝成毒箭之状,齐齐射向辞岸。
辞岸勉力躲避着对方的攻势,越发显得力不从心,眼瞧着毒箭朝着自己射了过来,他只来得及施咒以冰霰在空中凝成一道薄薄的屏障作为抵挡。然而,那道脆弱的屏障很快便被击碎,就在他绝望而又不甘地看着毒箭朝着自己落下来之时,面前忽而腾起了一阵火焰,黑雾凝成的箭在火焰中燃烧殆尽。
辞岸扭头,恰看到李韶音一行人越过石桥而来,小幻妖的眼睛亮起来。
纪慈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本就疯癫的表情在看到李韶音后变得更加阴森扭曲。
这位慈安上神原想着区区一个幻妖,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他只要降下神谕,慈安宗弟子定会前赴后继地为他捉了来,他只要在合适的时机降临凡间,再以驱除魔物为由把这两个坏事的家伙带走,交由那鬼修杀掉便是。
从头至尾,也无需脏了自己的手,想来慈安宗弟子和临水镇中人,还会因他亲临凡世,助他们驱除妖邪,而感恩戴德。
可此刻,事情发展早已经远远偏离了他原本的设想。
纪慈安恶狠狠地瞪着李韶音。对方把他从客栈中踹出来的那一脚,早让这位上神觉得屈辱恼怒不已。
他也顾不得辞岸了,反而调转剑锋所向,先奔着李韶音的方向杀了过来。
却说此刻被纪慈安占据了身体的纪鸣川,他虽自请召神明而来,可这位神明降身在他身体之中后,却并未帮他脱出幻妖忆境。
在纪慈安借着他的身体大开杀戒之时,纪鸣川还被困在辞岸的回忆之境中,被迫经历着与李韶音和沈子凌在忆境中所遇相同的回忆。
他看到那两个弃洪村于不顾的弟子,惊怒之余又觉愧疚,想着等眼下的困境解了,回到宗门后,一定要严惩这种现象,玩忽职守的弟子自当严惩,那些把所有脏累之事分派给外门弟子的管事人亦是难辞其咎。
随着忆境中回忆的推进,他看到辞岸在洪村所行,心道,虽然这小幻妖发心不正,只是为着自己修炼成仙做这一切,还窃取了他们慈安宗的法宝,可所行却都并非恶事。
直到此时,纪鸣川还以为,这位慈安上神传下神谕缉拿辞岸只是为了小惩对方窃取神器之事。
忆境中的画面一转,脸颊红红的小女孩出现在眼前,纪鸣川听到那女孩对辞岸说,“漪澜的名字是很久以前来过洪村的另一个仙人哥哥给取的,听阿娘说他和哥哥一样,都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服......”
纪鸣川怔住。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宗门游历,曾到过这乾泽津一带的偏僻之处,在荒山之中他曾被大群魔物所困,将魔物尽数斩杀后,纪鸣川自己也精疲力竭,强撑着走下山,只来得及看清山下似有个小小的村落,便晕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却是被一声清亮的啼哭给吵醒的。纪鸣川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硌人的硬床上,环视四周,他意识到这是一间极为简朴甚至堪称粗陋的村屋。
纪鸣川撑着坐起身来,这才注意到床边有个木制的摇篮,摇篮里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正大哭着,小脸憋得通红。他看着好笑,内心的警惕也顿时散去了大半,他凑过去逗摇篮中的小孩。婴孩这才止住了啼哭,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纪鸣川抬头望过去,却是个村中女子,那女子本是要去看摇篮中的孩子,见他也醒了,惊喜道,“小仙人,你终于醒了!”
纪鸣川下意识不好意思道,“姑娘谬赞了,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修道弟子,还不是仙人。”
那女子却笑了起来,“小仙人谦虚了,昨日我去山中拾柴,下山时却撞上了大群魔物堵在路上,吓得我赶紧躲了起来,原想着过那么一段时间,这些魔物也便散了,可偏偏夜色暗下来,它们也没走。我原以为要在山中挨过这一整夜,幸亏仙人您出现了。”
“后来,您下山时我便跟在后面,结果,您到了村口就倒下了,我赶快回来喊了家中郎君,这才把您背了回来...”
纪鸣川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原是如此。
女子还在继续说着,“夫君听了我在山中遭遇,早早去了邻村集市上,我俩合计着定要备好食材,好好感谢仙人才是。”
纪鸣川连忙推辞,“不必如此客气,这本是修道人该做的。”
那女子却说,“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村子,千百年来也不会有什么修道人记起,怕是神明都已经忘了我们了,仙人今时来此,不知我们心里有多感激...”
纪鸣川哑然。
女子却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说着,“小仙人渴了吧,我去给你盛碗水喝。”
说罢不待他拒绝,便又起身从屋里走了出去。
纪鸣川发着愣,回想着女子的话。千百年来也不会有修道人记起吗?那这,原本该是他们慈安宗的失职才是。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忽然感觉到袖摆被人拽了一下。
纪鸣川低头望去,摇篮中的婴孩正好奇地摸他袖摆上慈安宗的纹饰,似乎是察觉到他看了过来,那婴孩脸颊红扑扑的,抬起头来对着他咯咯笑了。
女子端着水进来,看见这一幕,“丫头,不准拽仙人的袖子!”
纪鸣川却笑了起来,“无妨。”
“这是您家女儿?名字,叫丫头?”
女子忙点了点头,继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和孩子他爹想了几个名字都觉得不好,便这样一直丫头丫头的先叫着了,这叫惯了也便顺口了...”
女子说着走上前来,把盛着水的碗递到他手里,“不如请仙人给小女起个名字?”
纪鸣川道谢着接过女子手中水碗,碗中清水在摇晃间荡起一圈极轻的水纹,他想了想,轻声道,“不若,便叫漪澜吧。”
女子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襁褓中的婴孩先啊啊地叫起来,扬着脸朝纪鸣川笑。
旁边的女子也笑了起来,“好好好,这个好,不愧是仙人,起的名字听着就文雅,丫头自己看着也喜欢呢。”
“漪澜...”纪鸣川在口中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忆境中的画面里,辞岸恰好施完了那个术法,水碗中跃起一条小鱼,荡起圈圈波纹后,又消失不见了。
纪鸣川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或许并不似他所想那般简单。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了,那次游历回到宗门后,他在向慈安上神的祈愿中,明明提到过,在这乾泽津地界,似有个被遗忘了的,名叫洪村的小小村落,还请上神救救那方民众,免受连年洪水之苦。
那时,慈安上神明明收下了他的供奉,回应了他的祈愿,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洪村还是这副模样。
与此同时,忆境中辞岸的回忆也开始急转直下。直到最后,他看着自己自幼便敬之信之,一言一行奉为圭臬的神明和世人皆知的妖邪狼狈为奸,提着黑雾剑一步步走来,辞岸的哀嚎伴随着他自己发出的难以置信的,痛苦的嚎叫声一并响起。
纪鸣川发了疯般地从忆境中挣脱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的意识终于回归本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他召来的纪慈安完全掌控着。
他只能看,只能听,看着纪慈安手中的黑雾剑堪堪从辞岸的脖颈前划过,千钧一发之际,一缕亡魂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纪鸣川定睛一看,纵那亡魂通体暗淡,他还是认出了,正是漪澜。
纪慈安似是因为一个小小亡魂干扰了自己而恼怒不已,一掌便要将那亡魂拍散。
纪鸣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幸,一柄黑木剑挡住了对方。
手执木剑的,正是那红衣黑袍,名唤李无归的少年。纪慈安用他的手提着那把黑雾剑一下一下劈向对面的人,对方身形轻捷应对自如,可偏偏似是有所忌惮,只是被动地一招一招接着纪慈安的攻势。纪鸣川旋即意识到,对方之所以显得如此处处掣肘,乃是因为不想伤了他这副身体的缘故。
纪鸣川拼命挣扎起来,努力想从纪慈安的控制下争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可是,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纪慈安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被赶走的。对方皱起了眉,纪鸣川感觉到对方开始施加咒法,压制自己。
“纪鸣川,”纪慈安一边应付着李韶音,一边又要压制他,难免也觉得力不从心,终于忍不住用他的声音开口威胁道,“你可是慈安宗弟子!难不成也要包庇这些妖邪魔物,与我为敌吗!”
纪鸣川不说话,只是加倍用力地企图挣脱。
那名唤李无归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对方望着他这具身体的眼睛笑了笑。纪鸣川愣了愣,尽管此刻掌控身体的是纪慈安,他还是感觉到那少年的眼睛望向的是他的魂灵,接着纪鸣川便听得对方道,“纪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赶快把这家伙从你身体里赶出去吧!你看看他顶着你的脸干的事,再不把他赶出去,纵有我们给你作证,你怕是也快把江河湖海都跳个遍也洗不清啦!”
纪慈安听了这话更是暴怒,出剑变得更加狠辣。
偏偏那少年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嘴上不停说着,“纪慈安,你要不看看自己?说你是神明吧,实在是不太像,说你是妖邪吧...”
“虽然灾殃那家伙也实在是招人讨厌,但是比起你来,他看着还是要体面些...”
李韶音这边和纪慈安打着,余光发现楚少阳正仰头看着他。从方才便开始了,他能感受到身上缠着的缚灵索上正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过来。李韶音有点无奈,不让楚少阳亲自上场打,是怕对方因动用神力承受天刑谴印的刺痛,可是楚少阳倒好,不亲自上场,就不停给他输灵力,这还不是得动用神力吗。
李韶音抽空对着楚少阳挤眉弄眼,示意他灵力够用了,别再给自己输灵力了,可楚少阳却似毫无察觉,眼瞧着纪慈安又一剑刺了过来,他终于无暇顾及楚少阳了。
李韶音旋身躲过了黑雾剑,甚至还踩着纪慈安的肩膀,落到了他的身后,待到对方龇牙咧嘴地看过来时,不忘朝着对方吐了吐舌头,“神明不像神明,妖邪不像妖邪,”
“不伦不类。”
纪慈安愤怒地吼了一声,蓄力朝李韶音攻过来。也正是趁着纪慈安心神不宁从而分心的这一瞬,纪鸣川终于又重新夺回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纪鸣川收了那黑雾剑来势,接着,在李韶音反应过来做出动作之前,纪鸣川已经掉转了剑锋,将黑雾剑刺向了他自己。
电光火石间,李韶音已经明白过来,因为无法把纪慈安赶出自己的身体,又明白其他人因为不愿伤了他而无法动手,纪鸣川竟然要采用这种自伤的方式,来把同等的伤害施加到纪慈安的身上。
纪鸣川的动作太快,在李韶音抓住对方手腕的一刻,对方已经把黑雾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很快渗了出来,黑雾剑在刺入他胸口的一刻瞬间化为烟雾消散,与此同时,一道雾气从纪鸣川身体里脱出,纪鸣川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那道雾气在空气中聚散成形,赫然便是纪慈安本人。
对方就站在慈安神殿前,还能隐约从他背后神殿半开的门缝里,看到中堂上那尊白玉神像。只是此刻纪慈安的神情癫狂,再不复神像上那般普渡众生的模样,他捂着胸口,血从指缝中渗出来。纵是神明,受伤了也得留血,在这点上,天道是一视同仁的。
他还试图挥手召来黑雾剑,可那把邪剑这次却没能如愿出现在他掌心,纪慈安又试了几次,动作一次比一次急,可他的手中到头来还是空空如也,
他抬起头,看到人群围了上来,其中还有慈安宗的弟子们。这一次,他终于无处遁形。
“灾殃...”纪慈安口中神经质般地念叨着,“灾殃...你骗我...你骗我,都是你骗的我...”
接着对方咬了咬牙,念起咒语还想召出自己的本命神剑,可这一次,神剑也没能如他所愿出现。
李韶音握紧了手中的黑木剑,刚要走上去给对方最后一击,神殿内却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李韶音应声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容貌俊美,气质文雅的青年人推门走了出来。在他推开门的一刻,李韶音几乎被他身上笼罩的充沛灵力晃得眯了眯眼。
纵然如此,李韶音还是在心中困惑道,你谁啊?
身后的人却都已经俯下身去,躬身行礼,
“神君。”
李韶音诧异地回过头,一群俯身行礼的宗门弟子中,只有楚少阳还站在原地与他对望。
好好好,好好好,你俩终于认识了,我随五百!
入V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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