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鹤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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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夜时分。
慈安殿前，李韶音透过敞开的殿门望进去，中堂神龛上，已经不见了那尊白玉神像。风从背后吹过来，裹挟着火堆的热意，卷起木质焚烧后的灰烬。
神殿中月色照着满室空寂，唯有跃动着的火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青砖上投下拉长晃动的虚影。不过一日，这临水镇中的慈安神像，便已被俱数撤去，毕竟一位召来魔物屠了满村人，最后还要从人家的亡魂上把舌头割去的神明，谁还敢日日供着呢，怕是看上一眼都难免后背发冷。
神殿上那尊白玉神像被慈安宗人收走，不知所踪，而这镇中其他的木质神像还有卷轴画像，俱已在他身后的火光中被焚为了灰烬。
李韶音回头望去，那尚未烧完的火堆中，有几截焦炭似的木像，隐约还能辨出神像五官，明灭的火焰间，他猝不及防的和木像上黑洞洞的双眼对视。
“嚯...”李韶音嘟囔了一声，翻掌轻抬，那堆摇曳的火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又往上腾起了几分，看着纪慈安的木像彻底在火中隐去，李韶音这才移开了视线。
却说白日里，那位鹤亭神君命人缉拿了纪慈安后，又召来了洪村之中所有为纪慈安和灾殃所害而殒命之人，施了安魂之术，这诸多亡魂见纪慈安终于得到了惩罚，这才平了怨气，终于甘心往生。
沈鹤亭超度了所有亡魂后，眼神停在了辞岸背后的漪澜身上，可那小女孩却往辞岸背后退了退，沈鹤亭见她神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淡淡笑了笑，平静道，“也罢，便再给你们些时间吧。”
沈鹤亭偏头，眼神停在漪澜身旁，淡声道，“辞岸，”
许是纪慈安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过于深刻，纵使面对沈鹤亭，辞岸整个妖仍是紧绷着，透着紧张之感。
沈鹤亭却也并未挂怀，只顿了顿，继而开口，“你庇佑洪村之人，受天道承认修得仙身。未行恶事，却遭此灾祸，是慈安之罪，”
“而今，合该为你正名，”说着，沈鹤亭的掌心现出一枚流光溢彩，纹样繁复的玉佩，“此为象征一方神境仙吏身份的玉佩，自今日起，若你愿意，你便也是一方神境的仙吏了，执此玉佩，想来也无人再敢质疑。”
那枚玉佩出现的一刻，四周围着的慈安宗众弟子间响起些窃窃私语之声，众位修道弟子的神色中不□□露出艳羡。
“哇，”沈子凌盯着那块玉佩小声感叹，“有这块玉佩在身，相当于如今的神君亲自认证了身份，世间再也不能有人用妖物的出身来否定辞岸...”
李韶音望向辞岸，对方脸上的神色却并不似众人想象中那般雀跃。
他盯着那小幻妖，对方的嘴角抽动着，似是要勾出欣喜的弧度，转而又抿紧撇嘴，神情似是想笑，眼里却又瞬间蓄满泪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李韶音垂下了眼。
怀着单纯的愿望离开族群，来到人间，明明是行善事，最终却被自己当初向往着的神明割了舌头，自己所想保护的人们，也因此遭怨，最终家破人亡。
纵然如今收到这枚玉佩，过去之事也无法抹去，正因此，也无法欢天喜地坦然受之。
最终，还是漪澜在日光下微微透明的手轻轻拍了拍辞岸的肩，辞岸低了低头，终于对着沈鹤亭躬身作揖，接过了那枚玉佩。
沈鹤亭做完这诸多事情，却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这才终于又回过身来，眼神望向了在后面静立着的沈青。
赭褐色的袍摆一转，对方向着沈青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沈青似乎是察觉了面前有人，空洞的眼睛朝着沈鹤亭站着的方向看过来，尽管沈青目不能视，可沈鹤亭却像是被对方的眼神烫到了一般，尽管在旁人眼中，这位神君只是低下了头去看沈青手臂上为黑雾剑所伤之处，可李韶音还是捕捉到了对方在低头的一瞬，轻轻颤抖着的眼睫。
沈鹤亭抬手施咒，沈青手臂上的伤渐渐愈合，最终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覆着淡淡黑雾的伤疤，隐在了衣袖遮挡之下。为沈青疗伤的整个过程中，这位鹤亭神君的眼睛始终垂着，脸上的神情隐在阴翳里，看不分明。
等到为沈青治好伤，沈鹤亭仍旧一言不发。
还是沈青率先打破沉默，朝着他的方向施礼，道了一声，“多谢神君。”
沈鹤亭没有答话，视线久久落在对方腰间所佩的那把涤照剑上。
那正是沈毓秀千年前的佩剑。
自古太阴宗师徒结契，便是以师父的本命佩剑刺破二人指尖，滴血汇于一处，以此为誓，
“师徒一心，已血为誓...”
“涤荡纷秽，映照诛邪。” 李韶音记忆中的誓词，被沈鹤亭轻声念了出来。
李韶音眨眨眼，想当年沈鹤亭拜师的时候，应当就是以涤照剑立下的血誓。
沈青下意识去抚腰间佩剑。
见她动作，沈鹤亭似是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看向沈青，温声答了一句，“不必多礼。”
正午的光从头顶照下来，对方的声音仍是温和的，可那望着沈青的眼神在头顶的光投下的浅淡阴影里，竟显出了几分晦暗不明。
李韶音满腹的疑问，偏头去看身旁的楚少阳。虽然又是隔着那黑色的纱幕，他还是能感觉到楚少阳察觉到了他望过来，隐隐约约垂眼看了他一眼，可偏偏对方又收回了视线，一副仿佛对他的视线视若无睹的样子。
李韶音眯了眯眼。虽然过去一千年了，楚少阳这幅样子他还是熟悉得很，回避自己不想回答的事情时，还是和以前别无二致。
楚少阳这家伙，并不擅长说谎敷衍，或者该说是没必要，毕竟也是上古四神，他不想说的事，世间也没几个人能硬逼着他说。遇到自己不想说的事情，通常就是冷硬地拒绝，要么就是干脆装没听见。
也正因此，李韶音看他这幅模样，也便更确认了自己的结论，关于沈鹤亭，还有沈青和沈毓秀的关系，对方一定是知道什么。
楚少阳虽然不说，李韶音也像千年前一样，自有他的办法。他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向楚少阳的侧脸。
楚少阳从前是个面皮薄的神，只要被他这样盯上一会儿，就会别扭地躲开他的视线，如果他再凑近些看，就会发现楚少阳的脸上泛起红晕。
对方脸红的样子在他看来着实有趣。纵然有时盯着楚少阳看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对方只会冷着脸走开，但逗楚少阳脸红这件事的有趣程度，有时也会让他忘了想要获得答案的初衷。
只是，这千年后醒来，时移世易，他深觉楚少阳的脸皮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厚了。
之前太过仓促，他来不及细想，可此刻回想起来，披着“李千逢”这个身份的楚少阳实在是有诸多令他不解之事。就譬如说，他跌倒在对方身上时，若是以前的楚少阳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起来，自己先退到距离他八丈远的位置，再用法术把他也轰出八丈远。
忆及不久前楚少阳是如何用缚灵索把他捆住，他是如何脸贴着对方的胸膛被摁在对方身上...眼下楚少阳尚未有什么反应，李韶音自己先觉得别扭起来，望向楚少阳的眼神也开始游移。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时，楚少阳却再次低头看过来，二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对方似乎想说什么。
偏偏此时，人群忽然又骚动起来，沈子凌的声音打断了楚少阳尚未说出口的话，“神君这是要走了...”
李韶音应声看过去，沈鹤亭已经站在了神殿门口，在一片“恭送神君”之声中，对方如从神殿中忽然出现时一样，迈步走进神殿内，背影在阴影下一晃，便又消失不见了。
而后他再去旁敲侧击试探关于沈青和沈鹤亭的事，楚少阳又恢复了那副三缄其口的模样。
反倒是旁边的沈子义，沈子凌二兄弟听到了，等到楚少阳走在前面，和几人的距离拉开后，二人凑了过来，“你问师姐的事做什么？”
李韶音糊弄着试探道，“哈哈哈，我看沈姑娘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来也定是自幼修道，天赋异禀...”
岂料，沈氏二兄弟听了他的话，反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沈子凌率先开口，“并非如此，你只是看着师姐现今如此厉害，可她一路走来实在不易。”
“此话怎讲？”李韶音也正色问道。
“师姐并非世家出身，比起其他门内弟子，启蒙也并不早...仙师将她带回宗门时，她浑身是伤，独自被抛弃在荒郊野岭，魂魄尚有不全，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目不能视...”
“纵然如此，却敢与那荒山中的妖物野兽博弈缠斗，甚至能活下来，”
“父亲说师姐是天生的剑道修士，比起天赋，更难得的是骨子里那股劲儿...”
沈子凌还在一旁说着，李韶音却不由想起千年前初见沈毓秀时的情形。同样是伤害累累，小小的个子，被坤音牵着，脸上带着被妖兽抓伤的伤痕，眼神却倔强无比。
“你说，”李韶音顿了顿，“是你们仙师把沈青带回来的...”
“对啊，”沈子凌点了点头，继而又不满道，“喂，你怎么对师姐直呼其名啊...”
李韶音一愣，差点又忘了在沈子凌他们眼中，他不过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罢了，忙用一串笑敷衍过去，“是我一时疏忽了，哈哈哈哈哈哈...”
夜色下，李韶音轻轻跃上房顶，盯着庭前燃烧的火焰，脑中仍思索着白天的事情。
头顶，月亮正缓缓从云层中浮出，转向中天。
已临近子时。
魂魄在人间的仇怨执念消散，便无法久留，纵然白日里沈鹤亭说暂且给辞岸和漪澜多留些世间，可按照天地法则，这子时也便是最终的期限了。
就在他等着他们出现时，神殿后的暗巷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却迟滞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鹤亭（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