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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母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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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却耀眼的好像天上的太阳,直视他的时候,轻易的压下了那些疼痛的情感。
他松开攥紧的袖子,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将心里那份难以抑制的情感压下去,旧伤重新崩裂,带来惯常的刺痛。
金色的封印透出肌骨,令人战栗的痛感一阵一阵的来临,这个幻境在试图冲破他的封印,让那些记忆重新浮现。
然而那双眼睛是如此的平静,漠然,锋利的剥开他隐藏的外皮,直插入里面鲜嫩的血肉,这种疼痛,却意外的让他感到舒适。
柳春启冷静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眼神交接的那一瞬,行苇从他身旁走过,靠在窗边,侧耳听着那些细碎的声音。
窗外细碎的声响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东西刻意吸引人的注意一般。
行苇轻巧的跳了出去,从树梢带回一只飞鸟来。
青色的羽毛,宽而大的喙,纤长的尾羽,盖帽似的头顶还有滴溜溜转的小眼睛。
显而易见,它不是青鸟,而是一只颜色同青鸟很像的鹦鹉,脚上被绑了禁制,只能在这颗枯死的徊木上生活。
“哥哥!哥哥!”
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鹦鹉不停地叫着,在行苇的手上蹦跳,用喙轻轻啄着她的手指,温热的身躯里小小心脏的跳动也共鸣。
“嘘…”
柳春启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俯下身用一双湿润温和的眼睛看着它,比了个“嘘”的手势。
那鹦鹉竟然真的不叫了,豆豆眼滴溜溜的转着,歪着头把腿往前伸了一伸,示意行苇帮它解开。
行苇挑挑眉,戳戳它的青色羽毛,恶劣的笑起来。
“不给——”
柳春启倒是对这些小动物很有爱的样子,朝着行苇求情似的眨了眨眼,一人一鸟都期望的看着她。
行苇不为所动,她说不解便真的不解,那鹦鹉无法,只能蹦蹦跳跳的抗议。
“哥哥!哥哥!”
但它只会说这么一句话,被欺负了也只能这样叫着,听着很是好笑。
行苇垂眸摸了摸它头上的羽毛,看着有些意味不明。
——有戏。
柳春启狐狸样的靠过来,手里捧着一片落叶,笑眯眯的递过去。
“大人,再多一个小宠,在下也不会吃醋呢。”
习惯了这人笑里藏刀的样子,行苇只觉得有趣,她向前一步,离柳春启只有咫尺之遥。
“那这次,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的小宠物?”
暧昧不清的话如此说出来也没有引起他一丝波澜,柳春启在面帘下遮掩着的脸依旧秾丽,散发出蛊惑的气息。
“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呢?不对吗?”
行苇不接话,只对着那只小鸟笑了笑,接过那片落叶,三下五除二把禁制解开。
那鹦鹉的脚终于解放出来,它却没有动弹,只是用喙拨了拨那蓝色的东西,还叫了几声,像是在吸引注意。
行苇把落叶往下一埋,拍拍手站起来,拿起那断成两半的禁制细细的看。
“书…阁?”
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间琉璃瓦青瓷砖的小楼平地而起。
小楼不高,只有两层,挂着一副古雅的牌匾,紫檀木的底板上用鎏金描了几个字。
——“流芳阁”
果真是那位国师的手笔。
柳春启想着,传闻风华国师藏书众多,偏奇怪技,名门正道皆有,更难得的是,这书阁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只是随着国师陨落,这书阁也失去影踪了。
入目是一间清雅的房间,文人雅士们尤爱的名贵熏香燃出苦涩的香味,案上摆着一架梧桐木制的琴,价值连城。
琳琅满目的书籍摆了满楼,整齐的堆放在架上,年代久远却仍纤尘不染。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些,而是挂在墙壁正中的一副挂画。
——画中人发如锦缎,眼含苍穹,着国师朝服,翩然大袖,仙人姿态,却疏狂狷介,傲意泠然,又有怜悯的神性。
他手执流光溢彩的长剑,紫衣金绶,向下斜睨着,银发被流云带的四散,莲花冠带了两条素锦,藏蓝色长长垂下,是比他的眼睛深一些的颜色,但又丝毫不损那双蓝眼的光辉,既如北冥海,又似苍天穹。
行苇懒洋洋的抬起眼皮,随意的瞥了那张画一眼,又漠不关心的收回视线,继续探查其他的东西。
小楼出现时就消失的鹦鹉忽然飞过来,打断了行苇的步调,张口就是一串叽里咕噜的话。
“双生子…诅咒……死……合一……”
它语速极快,只能从字里行间摘取一些线索出来。
行苇被吸引了注意,侧过身去捕捉那点信息。
鹦鹉毕竟智力不比人类,重述几遍也仍旧让人一头雾水。
见解释不清,它一下飞上书阁,从架子上推下一本书来。
那本书不知是几朝的老古董,掉到半空就全散了架,稀里糊涂的飘下来,遍地都是。
“……”
行苇无言以对,又不愿伸手弯腰去捡,指尖慢慢探出一股神力,把这些易碎的书页轻柔的包围起来,浮在半空中观看。
在这些纸页里,有一张格外不同,上面记载了夺舍的阴毒功法,像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特意给人看的。
其余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拼起来就是关于“双生子”诅咒的真正奥秘。
——双生之子,天生便对立,一方死去,另一方才能得到完整的天赋寿命,他们的命运相互纠缠,无法斩断,所以痛苦异常。
这些是书上原本记载的观点,更有趣的是,在不知是谁所做的注释之上,给这条诅咒多加了一项。
——双生仅指身躯,倘若一方杀死另一方,天赋气运增强更明显。
行苇摩挲着这句话,指尖轻点书页,轻笑出声。
“还是老样子啊。”
“烂透了。”
她嗤笑了一声,不远处那张珍贵的国师画像忽然着了火,烧尽了那堆没用的纸张,变成一堆灰烬,周围的书籍却丝毫不损。
“走吧,带你破阵。”
铁索仍然牢牢的将他们联系起来,行苇褪去那一幅总是懒洋洋的样子,如同刀剑出鞘一样锋芒毕露起来。
指节深入皮肉之中,生生抽出苍白的一截骨头,化作锋利的长剑,轰鸣着劈向四周,直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净净,隐藏的咒文一圈一圈捆上来。
“啧。”
她无聊的甩了一个剑花,剑气顿时凌厉的将那些咒文劈砍的一干二净,带起的风吹起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隐含着战意的金眸。
手中的剑颤动着指引向阵眼,柳春启跟着她一起向前走去,也想通了其间的关窍,他抿着唇,不动声色的向前走。
又有谁,变成上位者的筹码了?
一截骨头被挖了出来,阵法终于全部崩碎,稀里哗啦散的不成样子。
柳春启刚侧身想与行苇交谈,一道气势恢宏的剑气就斩断了他们间的锁链。
俊朗的青年手持一柄墨玉长剑,眸子又黑又冷,泠然而立,长发被鲜红的发带高高束起,时不时被风吹过,好像连风也愿意轻吻他冷峻的眉眼,他墨黑的眼里沉不进一丝光,全是执拗。
剑指向柳春启脆弱的咽喉,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来。
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躲了一下,不至于被当场割喉,他出乎意料的冷静,站定身体,摆出一副老狐狸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手腕上的疤痕被锦衣掩盖住,一如他碧眼里掩盖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这里。
“你……”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打断了。
行苇好像叹了很轻很轻的一口气,融在风里听不清楚,带了点无奈,稳稳的握住他清瘦的手,用一种护佑的姿态将他护到身后,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来人,手里的剑染了她的血,斑驳流了一地。
“至少也信任一下主人嘛,小宠物。”
被护在身后的柳春启却没有调笑,他敛眸不语,只能听到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人的情感即将破土而出,但又被死死压住。
都是假的 。
他如此想着,摸上腕间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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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剑影瞬息间起,行苇很久没有痛痛快快的打过一场了,刀剑相撞的时候,轰鸣的不仅有剑身,更多是她的心。
那是一颗,渴望战斗的剑心。
青年的剑很稳,剑招却不似正道,奇诡阴邪,充斥着险恶的杀机。
“从幻境里出去。”
他如此说着,攻势更加猛烈,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哪怕鲜血已经浸湿了脚下的土地也不肯退让哪怕半步。
——“离开。”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无端让人听出一种威胁来,行苇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凑过去,说。
“不是早就知道是假的了吗?”
“不出去吗?”
青年的瞳孔猛的收缩,他攥紧了剑,指节发白 ,在一瞬间陡然灰暗下来,仿佛死到临头的病人最后维系的那根蛛丝终于断了,即将坠入深渊的时候,却是茫然的。
他竟然升不起一点诧异。
行苇笑着,眼里含着蜜糖一般,吐出的字音清晰无比,掐断每一根苟活的神经。
“这一切都是假的,宁稀,你妹妹早死了,哪里有复活的机会呢?”
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悬在头上的那把钝刀终于落了下来,他不言不语,艳红的唇被咬出血来,眼里却翻腾出释然,好半晌才迟钝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如玉碎般悦耳。
“杀了我。”
“宁稀”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鼻尖朱砂色的小痣点出一星半点艳色的美,他赴死的姿态如此坦然,连一丝犹豫也无。
行苇任由取骨处的伤口滴下血来,那柄骨剑被这些源源不断的血液浸湿了,撑在地上,沿着血槽一路向下,深深流入地底。
她没有动作,只是将目光投向柳春启。
这道目光很平淡,好像她即将做的不是送人去黄泉,而是要带他去买街边小铺里的糖葫芦一样。
—— “你来。”
柳春启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无比的清楚原因,面帘颤动着,他的呼吸混乱,脖子上的血痕已结了痂。
大概就是,主人对宠物的爱吧。
青年的鲜血汇入阵中的一瞬间,雕着十尾青鸟的日晷腾空而起,随着日影的轮换无数次的倒转,仿佛有什么人在操纵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