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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楚人之鼎(修) ...


  •   月光明晰,花影成三,斑驳的花叶影子摇摇摆摆,行苇慢吞吞的移到树林里,躺在树上消遣似的看着柳春启处理事务。

      虽说他的命运线扑朔迷离,根根崩断,但他的身份背景,却是瞒不过行苇的眼睛的。

      ——孟春台的世家子,也是现任掌权的家主,天资聪颖,年少成名,虽隐于幕后,却是个实打实的大忙人。

      ——就连现在,也要矜矜业业的处理事务。

      行苇笑弯了一双眼睛,恶劣的望向他。

      他在祭台中央生了篝火,将那些笨重的礼器挪到一边,青铜的光彩和火焰映衬着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

      行苇的眼睛扫过去,瞥见那青铜鼎的纹饰繁杂精细,交叠的异兽铺上鼎面,连蹄足也带着些楚人的风范。

      ——楚人?

      行苇垂下眼,唇角勾起,那就更有意思了。

      看来这个世界,倒还值得玩上那么一玩。

      ——此界被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为“地”,即凡人所处之地,乱世烽火,刀光剑影带来的是长期的不安定。另一部分为“天”,乃是仙人居住之地,传闻仙人长生不老,其力可通神,修仙者则聚集在“孟春台”,两界的交界处,等待着有一天鱼跃龙门进入天中。

      “地”在古陈国覆灭后便分裂成六大国二十七小国,楚国,乃是邦外之民,也就是蛮人的国家,旁的国家多多少少都能扯几块大旗堂而皇之的起义,唯有楚国不借任何名号,只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有神仙相助。

      他们修祭台,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来造鼎,近乎疯狂的崇拜着神明,最终却在一夜之间忽然消失,整个国家也凭空消失了。

      那么,这些鼎呢?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呢?

      行苇眯起眼睛惬意的笑起来,心中已有了答案,她的视线挪到柳春启身上,赞许似的停留了一刹。

      ——“家主,分支叛乱了,该如何处理?”

      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在一片寂静之中格外突兀,柳春启慢腾腾的理了理自己花里胡哨的珠串,指尖轻敲了三两下那些冰凉的宝石。

      火影缭绕,缠绕过他的眼睫。

      “杀了领头的,还有不服就送去喂狗。”

      他的声音平静,轻易的做出了决断,好像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稔,明明生就一副风清月明,春花晓月的容貌,却能毫不留情的吐出残酷染血的话语,如同被圈养的毒蛇,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积蓄已久的毒液。

      行苇斜斜倚在树枝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褪去了那种假作的恭敬感,他透出一股危险的压迫来,随意的决定别人的命运,冷静的找出最优的选择。

      行苇正琢磨的津津有味,却见他收了传讯的玉符,理了理衣冠预备休息。

      柳春启将那些珠串宝石都脱下,漂亮而狡猾的碧眼露出一点疲态,又被飞快的掩饰,只留下一个运筹帷幄的假象。

      睡前,他在高高的祭台上,望了一眼杏林,碧眼沉寂,身影竟然显出几分寥落,好像一只误入的蝴蝶,自己也不清楚会刮起何种飓风。

      最令行苇迷惑的,却是他眼中的的确确存在的,另一种情感。

      行苇难以说清那种感情是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好笑。

      或许是怜悯,又或许是期望,可是他一介凡人,哪里来的自信这么看她呢?

      就凭那个秘密吗?

      夜色披散,月光淋了一地,火光燃起,和着星辰的闪烁光芒,行苇闭着眼睛靠在树上,任由那些杏花不眠不休的飘落。

      那就看看吧,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坚信。

      于是就在花落的寂静无声中,行苇做了一场梦。

      其实神本是不会有梦的,甚至不会有睡眠这种东西,但她还是陷入了梦里,一个深深埋藏,模糊不清的梦。

      ——黑发金眼的女孩稚嫩的脸颊被篝火熏得暖洋洋的,忽明忽暗的光摇摆不定,她穿着挂满银饰的深蓝色裙子,欢快的绕圈跳舞,周围簇拥着很多人,笑声连成浪潮,喷涌而出,一声又一声的呐喊。

      “一!”

      “二!”

      女孩转了一个圈,华丽繁杂的裙摆飘起来,上面缀着的铃铛也叮叮当当的随意响动,在月色之下,她像自由的风。

      歌谣咿咿呀呀的响起,古语带着些柔软模糊的意味,清哼着流向远方。

      ……

      行苇新奇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浑身洋溢的那种幸福感还未褪去,被风一吹,暖洋洋的,十分怪异。

      这是她的记忆?

      还真有点不习惯,行苇眯着眼睛去看西斜的残月,从如刀刃的边缘看见了纠缠的命运。

      自诞生之日起,她就知道自己是神。

      杀死祂之后,生命之海警示她要福泽万民,雨露世界,冗长的时间尽头是缠绕的命运之线,蝼蚁们拥抱着死去,又离散新生,被她注视着,一瞬息消融,一瞬息重塑。

      她玩弄着这些自以为是的蝼蚁,把玩着那些纤细的金线,残忍的创造又毁灭,消除又重生,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命运呢。

      “缠的真紧,分不开了呢。”

      她假作惊讶的说着这句话,眯起眼睛笑的开怀,只觉得有趣,哪怕是自己的命运,她也毫不在意,金眸亮晶晶的,好像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和灵魂。

      她兴致勃勃的想要叫醒柳春启,但又懒得离开这颗树。

      ——于是杏花纷纷而下,温柔的覆在青年的身上,他整个人被埋在花瓣里,只露出睡梦中的脸庞。

      行苇欣赏着美人漂亮的脸,在一众凋零的繁花里,他却更加美丽,这种美丽不仅仅是由于皮囊,更是因为内里破碎的千万片。

      她虚晃晃的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缓慢的哼起梦里的歌来。

      “ …… 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

      漂亮的花瓣一层层压覆上去,好像有形的思念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柳春启艰难的拨开花瓣,又望了眼消瘦多了的杏树,无奈的笑着,半是埋怨半是调笑的说。

      “大人下回要想把我叫醒,可千万别摧残这些树了,在下虽身体贫弱,却也不至让花替我而死。”

      “以大人的手段,片叶亦可杀人,何苦去折磨这些花呢?”

      行苇倒是满不在乎,她依旧坐在高高的枝头,笑意盎然。

      “你分明对人命视作草芥,倒是对这些花花草草爱若珍宝,明明早知人死不能复活,还偏要勉强,一心求死又偏要求活,若花瓣不零落为泥,你还想替它不成?”

      “有何不可?”

      柳春启笑眼弯弯,摊开折扇遮住自己的面容,似真似假的说了这么一句。

      行苇却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开口。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给你烙了什么?”

      嘴上说着好奇,行苇却用一种一点也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里头含着剑刃,好像要把这具美丽的皮囊撕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礼仪?崇敬?执念?还有别的什么吗?”

      柳春启轻轻的点了点头,行苇笑起来,眉眼肆意张扬,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转瞬间就到了他面前,散漫的抓住他的一缕发丝 ,用天真烂漫的语气如此说着。

      “我稍微有点期待了哦。”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冰凉的手指拂过青年白玉般的肌骨,点在他眼角上挑的弧度上,爱怜的划过。

      行苇靠的近了一些,低低的在他耳旁笑起来,她靠的很近,吐气却是冰凉的,神没有呼吸,自然也不会存在温度,逼近的时候,如同冬日的寒冰,只会让人觉得恐惧。

      “毕竟,你那么想复活他们,不是吗?”

      柳春启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

      “大人,在下绝不会让您失望。”

      被指甲划出的红痕还残留在眼角,露出一星半点的艳色,他笑的更加灿烂了,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又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摆,借口说要去梳洗换衣,一步步走入了杏林中。

      行苇望着他的背景,轻轻的笑起来。

      一个在这里等待不知多久的人,希望复活的执念已经刻进骨子里,当决堤的情感冲垮寥寥无几的理智时,他会做出什么呢?

      ——生挖灵魄,烙印金文。

      这样的选择,还真是有趣呢。

      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久远的记忆翻涌起来,一双倔强流泪的眼睛一闪而过,又是一个同样选择的可怜虫。

      “蠢货。”

      她嗤笑一声,把那双眼睛扔到一边。

      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希望他们复活呢?

      从地里爬出来的死人,就那么让人欣喜若狂吗?

      行苇数着飘下来的花瓣,冷静的想着,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像是葬礼的纸钱,掩埋住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她从来都不理解这些人的固执,但正如天上的浮云不会在意地上草木的生死,行苇也不在意他们,她只想找点乐子罢了,至于其他的,也只能怪他们孤注一掷,自作多情了。

      毕竟,谁又能保证神不会出错呢?

      ——而且,她可从来就没有保证过。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行苇早有预料的抬头,看见柳春启已用发冠将长发半束起,身上穿着一件玄青色的华服,庄重典雅,压下了那张脸的艳丽,沉静而严肃。

      “拜见大人。”

      他端端正正的行了礼,一举一动都是世家贵子的风范,是从小在名师教导下耳濡目染出来的规范,哪怕用刻尺来比划也挑不出半分错。

      这样的人,明明能做个君子,却比狐狸还狡猾。

      行苇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不甚在意的移开目光,仍旧数着她的杏花。

      这些杏花也是很名贵的品种,极难种植,花期也短,但开花时却繁茂好看极了,恰恰合了行苇的喜好。

      她最喜欢漂亮又短暂的事物,只有对这些她才有一点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柔情的东西。

      恰好这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漂亮又短暂的事物,在险象环生的沙漠中,这些毫无生命力的沙子吞噬般毁灭了所有生机,这一座静心装饰的春城,却像久远神话里的秘境,蓬勃的生命力都快溢出来了,显得尤为可贵,漂亮。

      然而这些美好都是短暂的,不管是柳树还是杏花,甚至是柳春启,都是短暂的,对于行苇来说,这些事物,都是脆弱而易变的。

      神明的时间与人类的时间是不同的,时间流逝之中,能使她愉悦的极少,因而对于愉悦的提供者,她总是宽容的。

      只是人类的寿命未免太短,如同蜉蝣一般,总让她玩不尽兴。

      既然这样的话……

      行苇微微思索了一下,伸手接了一片苍白无力的花瓣,贴在柳春启的手腕上。

      那花瓣竟慢慢的融入肌骨之中,但又没有消失无踪,细看仍然看得出花瓣的脉络,那些细细的纹路烙在手腕上,一点点重组成了两个字“行苇”。

      “这是什么?”

      柳春启敛眸抚摸着那片肌肤,那里还有些烧灼的痛感,不知所谓的抬头。

      行苇轻轻摁了摁那节清瘦的手腕,理所应当的开口。

      “毒药。”

      柳春启面无惧色,眉眼带笑,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字,问道。

      “真的吗?”

      行苇于是笑嘻嘻的摇摇头,说出正解。

      “是我的神名”

      “既有了此印,你便附属于我。”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就把他的灵魂留住好了。

      柳春启反而笑的更加开心,行苇能看的出来,那种笑不是之前伪装的狡猾,而是一种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笑容——他真的在为此而高兴。

      他没有半点拖延,非常自然的接受了,微微弯腰直视着行苇的眼睛。

      “主人,奴能为你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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