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福作灾》西庐君

10、昨时

　　整个初中与高中生活，顾瑜宝主要心思，就是每日好好学习，没多少幺蛾子事情。数学、化学、物理，许多内容其实并不真懂，可架不住记忆力好，做、背许多题型就能套对，就好似下围棋，只要脑子里谱子多，总能套出解招。整体生活属于成长的枯燥阶段，欢快的记忆多是，自己姐姐顾瑜妗给予，尤其是顾瑜妗回国期间。倒不是因为会给他带许多，稀奇古怪的礼物而感觉欢快，是那种相处时发自心底的愉悦。顾瑜宝对自己大姐，有着对母亲一样的爱，即便撒娇也是出于此。只有和二姐顾瑜妗在一起，撒娇是完全出于天性。男孩子也需要哄，也需要释放情绪，这点是不容质疑的。80/90后不少男生，到当下岁数不少有一定心理疾病，那就是在成长过程中，没被真正关心过，才导致常年压抑，最终心理有一定问题。虽然顾瑜宝也有一点问题，可至少心智算是很健全。

　　01年夏天顾瑜妗回国，给他买了块当时最时兴的，卡西欧电子手表，折算人民币一千左右。对于小自己很多的弟弟，顾瑜妗可以说很是有爱，对比顾瑜旼、顾瑜沁来说，简直是天差地别。盛夏七月里祖父母带着孙辈，回到苏州老家避暑，碧波万里的太湖，在当时是夏日避暑不二选的所在。划着自家小船在湖上钓鱼，要么大人们带着孩子们，在湖边游泳、摸螺蛳、河蚌，还会采食莲蓬。只是祖母从来不会出现，西式教育长大的千金，觉得这些乡村野趣没多大意思。20岁的顾瑜妗，当时谈了第一个男朋友，是其在日本认识的，东大中国留学生。老家是浙江湖州地县乡村人，和顾家老宅就隔了个湖。家境不算很好，上述三代都是农民，还依旧种着土地，以茶叶、核桃为主，在镇上开了个小饭店，算是做了点小生意。在顾家这种门第面前，属于赤贫都不为过。

　　长相上倒是真不错，自己努力考取的，全额奖学金留学。这在重视读书人的江浙地区，也算得上是潜力股，能弥补很多缺陷。顾家都是男人当家，顾瑜宝祖父本身，没有多少门第之见，至少看着确实是那么回事。对于顾瑜妗恋爱，只有赞美开心，没有反对和干预。虽然姑父母很不悦，但祖父母没有表态，当时全家算是默许，顾瑜妗恋爱的正当与事实。可那个男生太心急，或者说原本目地就不纯。在顾家避暑时节，未得到顾家邀请，就擅自追到了苏州老家，不顾体统的寻顾瑜妗，这点就犯了大忌讳。明知道顾家在苏州的门第，这么追上门来寻，摆明就是想坐实关系。原本顾家祖父，都打算暑假结束，顾瑜妗回日本前，就让领着那男生，到上海家里吃个饭。若是男生确实可造，那顾家可以适当帮助，若是男生不怎么样，全当是顾瑜妗一次成长经历。

　　可这么突兀寻来，目地性实在太强，脾气再好的人家，都会被惹得很不快。那男生寻到村子起，就一路问着顾家老宅方向，还一个劲强调，说是顾瑜妗男朋友，这着实是败坏闺阁女眷声誉，也是展露其坐实关系的目的。整个村都是顾家宗亲居多，以顾瑜宝家一房人马首是瞻，怎么会容忍这种瘪三呢。所以一路被人指错路，在村子里绕圈圈，机灵的宗人就前去通报。来人通报时，顾瑜宝和顾卿，正和祖父擦砚台。听说姐姐传闻中的男友寻摸了过来，顾瑜宝当时其实还挺开心，是少年人那种，对自己喜爱的人，有了人照顾陪伴，发自内心的开心。只是不想祖父当即就是脸色阴沉，因传话的是本家宗人，不是赐姓类别，就毫无避讳就发话到：对过湖州的小赤佬，米还没到手，就要先煮熟，还想有人喂给他吃，简直痴心妄想愚蠢至极。去，将人绑了，扔到桥那边去。在敢踏上我们这，给我直接扔到湖里。

　　顾瑜宝当时听到，自己祖父那么辣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趁着祖父不留意，交代宗人事情时。就拉着顾卿开溜，跑去找到顾瑜妗，告知了祖父说过的话。顾瑜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夏天里整个人都在发抖，顾瑜宝主动上前，牵着她手感觉到了阵阵冰冷。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时还是孩子，他懂个什么呢？只能是用自己的温度，给姐姐捂捂手。小顾卿看自己舅舅不搭理自己，一门心思围着姑姑，突然就说了句：扔到湖里多好，啊是凉快的勒，我都想去湖里游泳，就是太爷不让。顾瑜妗当时闻声就暴走了，抽出手挺用力的一巴掌，就拍到了顾卿脑袋上，痛的顾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顾瑜宝见状赶忙挡住，还要动手的顾瑜妗，开口说道：阿姐，顾卿还小，不好这么打他。顾瑜妗见状气的一跺脚，眼泪就落了出来。转身奔去前厅书房，打算找祖父理论。

　　顾瑜宝眼看这是要吵架，哄着顾卿去找祖母，自己则是赶忙奔去拉住顾瑜妗，只是那会还小的他，根本拉不住成年的顾瑜妗。好在顾瑜妗没对他动手，真就是让他拉着手臂，一路拖吊着到了前厅书房。此时传话的人已经离开，顾瑜宝祖父见姐弟俩这般样子，一改适才严肃面孔，温和的打趣道：均均，真是好本事，能把我们家二姑娘给气哭。流着泪的顾瑜妗呛道：阿爷，我有男朋友你是晓得的，不就是来找我玩嘛，至于这么对别人吗？祖父很是平静，示意顾瑜宝扶着自己姐姐坐下，手里擦拭砚台不停，慢条斯理回道：一开始你就暴露了自己身份，被对方晓得你生的好。个么如此一来，是欢喜你这个人，还是喜欢别的，这个你分得清吗？异国他乡有个本国人，突然对你献殷勤，还看着年轻有为，作为女人你很受用，这点我完全理解。他若是老老实实一心对你好，我们顾家也不是那些矫情门户。可他这一路问询而来，张口就说是你男友，想来也是没事先通报你。

　　祖父言此停顿住，看着表情已然有些惊愕的顾瑜妗，才继续道：这种坏人名节的事情，他作为江浙人，能不晓得此间厉害？莫说他是读过书的，就是方圆百里随便一个百姓，也知道这种事做不得。我猜测他寻到这里，定然不是你告知其家中所在，而是他处心积虑套你话，才半知不知我们这儿。只是未曾想这人，心机这般深沉，将半知不知作为优势，一路问询而来。若只是登门拜会，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留着吃个饭也是可以。可这一出做派，妗妗啊，你二十岁了，一贯是聪慧过人，这么点事情还要我教你？年幼的顾瑜宝听自己阿爷这番言语，就算那时还小，对于这种事也是闻音知意，那是大感震惊和心疼。就是这回开始让他觉得，所有接近自己姐姐的男人，尤其生的不好的那种，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对于外面人可能会算计自己女眷，那是生出了一万个提防心。

　　即便顾瑜宝祖父如此通透，和颜悦色算是哄顾瑜妗了，也少不得被顾瑜妗大发一通脾气。那个男生是她初恋，就算祖父说的在理，可也架不住年轻时恋爱脑上头。不过老人对外是很狠辣，可对自家人尤其是女眷，那是怎么作都不会生气。主要女眷问题，都不是大原则问题，就任由顾瑜妗在家里闹。大姑母夫妻俩都知此事，那是连夜从上海奔到苏州。大姑父母虽然也是自由恋爱，大姑父家出身不算太好，但都是政法大学校友，可门第之见其实比祖父母深。大姑父也是爱女心切的人，得知恋爱伊始，虽然嘴上同意但也并不是真心。夫妻俩心气都很高，当时顾家可谓如日中天，在朝、在野都是颇有势力，海内外亲眷齐心，顾家这一房财富也很少客观。加上顾瑜妗长得过于出众，智商也是非常给力，如此贵女当然要高嫁，怎么能被穷小子窃取。

　　大姑父即便家中只是小官吏出身，可他那会能读政法大学，就注定他前途不会差，至少也能叫寒门贵子。而对过湖州的小崽子，哪怕全额奖学金读东大，顶多只能算庶民，未来前途扑朔迷离。若是让顾瑜妗这种贵女，和此类庶民结亲，大姑父母根本不敢相信。因此一听说闹了这么一出，看似回来宽慰女儿，其实都心里爽着呢。也好当面言传身教，什么叫门当户对，以及小民的坏心思有多奸诈。只是顾瑜妗不吃这套，即便聪慧过来，可恋爱时的女人，那心态与理智，是不能正常度量的。为此没少在家里作妖，除了顾瑜宝完好无损，家里两个妹妹还有小顾卿，还是天天都得哭几次。时不时会弄点花样，捉弄祖父和大姑父。祖父甚至还会害怕的，躲出去找清静。就有了顾瑜宝和他，回上海去捡垃圾的趣事。

　　祖父身经百战又出生高门，能活到当时已经算很了不得，智商和见识自然不缺。那会顾瑜宝因为做了几年小道士，是有些过于仁和与宽恕，这点是好事可也是坏事。所以祖父为了训练自己孙子，能够看尽世间百态，以躲顾瑜妗为由，偷偷带着顾瑜宝回到上海。祖父领着他直奔瑞金宾馆住下，让警卫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一些旧衣服，祖孙俩乔装打扮成，苏北刚来上海的农村人模样。俩人在酒店深居简出，都是从后门出入，如此适应了两天这种穿着。祖父很是郑重的，与才11岁的顾瑜宝谈话，将之对等为成年人。

　　说道：人这一生什么都要学，读书的文化课程，琴棋书画的内修课程，儒释道三教经典，天文地理内外趣闻等等。人若是不学习，不知世界内外，生时愚昧如蝼蚁，死后想来大概率，也不会再有来世。你熟背五经，风雅也好、现实也好，当是心里已经开始有自己那套。可闭门造车，总归会落于下乘。我与均均是祖孙，你算起来以十二岁，可你我相处时日，实则并不是很长。但我能感受的到你，发自内心有着，仁恕慈悯之心。对你的姐姐们还有妹妹们，你都很愿意给予，自己所有的一切，那不是讨好与卖乖，是对亲眷的爱护。哪怕你不喜欢老幺，可你还是依旧很关照她。我们顾家是圣人之后，有这份宽仁是祖宗几千年来，基因里就种下的。可这世间不只是，上行宽恕就能获得安宁。

　　王侯将相、公卿大夫最讲体面，可讲体面的前提是，有一份真体面、还能保住体面，而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我是布政使之孙、县令的儿子，生下来就自带一份体面。可你也晓得，我父亲，你的曾祖早逝。若是我依旧抱着他们给我的，与生俱来的那份体面，就会活成你祖母，最讨厌的张爱玲那种人家一般样。坐吃山空一无是处，树倒猴孙散、宗族分裂消亡，还要被冠以败家无德名声。旧时多少进士门第，最终下场都和张家差不多。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你的曾祖母，一个小脚女人，不但延请名师教导我，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还会督促我与佃户们一同劳作，安排我下湖打鱼，每年卖茶、卖粮，还要我跟随账房一同去。在当时苏南人家里，这种行为已然是不多见，那时我不理解她为何如此对我。

　　看着堂兄弟和表兄弟们，不少人过的很“自在”，我是有生过怨怼心，且感叹自身不够体面。可在我成年后，流露出想要做事业态度时，她毫不犹豫拿出家中所有大洋，送我去北边参军抗日。我才知道往日一切，总种我以为的不体面，洽是后来知人善用、保命必修的本事。建功立业不是小说那么轻飘飘，那么多人都死了，可我不但正确选队，还活了下来。保住了先人体面，也给了自己一份体面，我们这一房一切后来者，也会延续这一份体面。所以，均均，咱们出去捡垃圾，和我小时候与佃户渔民打交道是一个道理，是你成长必备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