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9、癖好

　　“陛下今日有贵客，就忘了臣妾！”
　　一道银铃般的女声响起，带着一分泼辣，一分抱怨，还有一分明晃晃的恃宠而骄。
　　紧接着一位妙龄女子走进来，看着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身材窈窕，百媚千娇。
　　“殿下可不能走！”妙妩夫人嗔道，“若是我来了，殿下便要走，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拉住妙妩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你当罪人的时候还不够多吗！”
　　“臣妾人微言轻，一直恪守本分，哪里有什么时候要当罪人！”妙妩夫人半娇半痴地轻睨了皇帝一眼，“一直听陛下称赞殿下文武双全，才貌过人，今日听说殿下进宫，臣妾当然要过来一饱眼福！”

　　皇帝乐不可支，对萧济说：“她跋扈惯了，说话百无禁忌，你不用在意！”
　　妙妩夫人用拳轻锤皇帝肩膀，语调像含着勾子：“陛下冤枉臣妾！臣妾哪里跋扈了？臣妾今日来，不光是为着自己，也是为了宫里的丫头们，她们一个个的都想亲眼看看北庭王的风采呢！”
　　下面站着的宫女果然皆是粉面含春，想看又不敢看，只敢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往萧济那边递一个眼神，似春风拂柳枝，默默地羞红脸。
　　皇帝见状大笑道：“好好！是朕冤枉夫人，朕给夫人赔罪，还请夫人满饮此杯！”
　　萧济在一旁并不插话，鼻观眼眼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埋头吃饭，只是味同嚼蜡，吃得没什么滋味。

　　王妙妩受宠，人尽皆知，只是若非亲眼所见，萧济万万想不到是个这样的女子。
　　皇帝原配先皇后林氏，柔顺贤良，与皇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后来不幸早亡，只留下一子，皇帝伤心欲绝。萧济一直以为皇帝宠爱的女子也是如先皇后一般的温婉之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大相径庭。
　　此女子出身官宦大族，但却并没有寻常千金的循规蹈矩，举止透着爽利。看似言行无状，实则姿态很低，字字句句都说在点上，言笑打趣间讲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妥帖无比。加之她气度雍容华贵，娇俏可人，让人很难不心生愉悦。
　　“说起来，殿下今年是二十有三了吧？”妙妩夫人给皇帝布菜，状似无意地问道。
　　“是啊！真是长大了！”皇帝饮下几杯酒，有些微醺，用手比划着，“之前才到朕鼻尖，现在比朕高了一头！就是黑了些，也比之前瘦了！这些年受苦了！”
　　“这就是陛下的不是了！”妙妩夫人咯咯笑道，“殿下在外征战，缺一个照顾的贴心人呐！”

　　萧济听着话风不对，立即说：“臣弟身边不缺服侍的人，梁钧和启林都随臣弟多年了。”
　　“到底是男人家，哪里比得上女人细心周到？”妙妩夫人推了推皇帝的胳臂，娇嗔地说，“陛下也不为北庭王殿下考虑，我要是殿下，都要怨陛下了！”
　　萧济眉峰一挑，语气已然冷下来：“皇兄待臣弟如亲弟，关怀备至，臣弟无一刻不感念于心，岂能有怨？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臣弟并无娶妻的打算！”
　　皇帝若有所思：“妙妩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是朕疏忽了！”
　　“陛下！”萧济站起身又单膝跪地，对皇帝正色说，“臣弟出征时曾说过，若不平西狄，绝不还家。如今边境刚刚安定，种种事宜千头万绪，臣实在无心成家。”

　　“你起来说话！”皇帝一把拉起萧济，把他按在位子上，“你不愿意，朕还能逼你不成？只是如今你也长大了，确实需要一位贤淑的女子为你打理家事，这样你在前线也能更安心。”
　　“臣弟久居边境，若真如陛下所说，娶一女子安于京城，长久不得相见，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萧济心中百般不愿，妙妩夫人提起此事，八成已经安排好了人选，他最厌恶被人摆布，也绝不愿与王家扯上关系。
　　“胡说八道！”皇帝“啪”地一拍桌子，“什么害不害的！你娶谁，那是给谁脸面！”
　　“臣弟的妻子，必是与臣两情相悦之人，一生一世，相知相伴。若只是找一女子传宗接代，打理府内，将其远置京城，弃之不顾，岂不是负心薄情？臣弟不愿如此！”萧济字字句句，说得恳切。
　　皇帝听完，愣了半晌，拍拍萧济的肩膀说：“你小时候就如此说，难得长大还这么想！罢了罢了，朕不管你，随你的心意吧！”

　　王妙妩的提议被萧济毫不留情地否了，她面上也不显尴尬，依旧笑呵呵地说：“至少挑两个干净的女子去照顾殿下，女人家温柔妥帖，殿下也能更舒适些。”
　　萧济还未张口拒绝，就听皇帝一叠声地说：“算了算了！你刚刚没听见吗？人家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寻常的女子他哪里看的上！从小就挑，越长大越挑！”
　　皇帝话虽然像在抱怨，但并未生气，透着股亲昵。
　　“是呢！”妙妩夫人将下巴放在皇帝肩头，有些委屈道，“我是俗人，不懂这些风月！”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结束时太子来了。小殿下年方十三岁，正是对英雄崇拜的年纪，拉着萧济不撒手。皇帝让萧济这几日住在宫里，跟太子殿下好好说一说边境的军事民生，待王府打理好了再出宫去。

　　妙妩夫人被侍女搀着手，缓缓地走在宫道上。今日父亲送来消息，说得罪了北庭王，让她想办法补救。
　　萧济功勋卓著，又一表人才，若是能拉拢，对王家再好不过。她本想当着萧济的面提起成亲的事情，一来显示亲近关心之意，二来皇帝也会觉得自己体贴，三来为王家多一助力。就算萧济有些不情愿，想必也不会在皇帝面前多说什么，一举三得，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妹妹塞给他。可没想到这个北庭王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不仅当众拂了她的面子，甚至连皇帝劝说也无用。
　　不过就是多个暖房人，像他们这种皇室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北庭王今日如此态度，实在奇怪，除非……
　　妙妩夫人眼光一凛，除非，他有了心上人！
　　可是边关苦寒，女子大多粗糙强壮，而且北庭王久在军营，与士兵同吃同住。听说北庭王军规矩森严，女眷不能入内。北庭王能看上谁？

　　妙妩夫人不禁想到了之前隐约的传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旁边搀扶的宫女抱春注意到夫人的神色有异，出言安慰说：“夫人不必为今日之事忧心，是那北庭王不识抬举，辜负娘娘的好意。”
　　妙妩夫人沉吟不语，抱春凑上来继续小声说：“不过似乎北庭王确实不好此道。”
　　“你可有听说什么？”妙妩夫人问，挥手令后面跟随的队伍静候，自己与抱春走到前面去。
　　抱春低声说：“奴婢听说，之前在边关时，就有人不断往北庭王身边塞人，北庭王一直婉拒。一开始那些人觉得是北庭王年纪小，脸皮薄，抹不开面子。直到有一次有人趁着北庭王凯旋酒醉，将两个西域美姬放到北庭王的床上……”
　　“后来如何？”妙妩夫人追问。
　　“北庭王勃然大怒，将两个美姬赶出军营，听说赶出去的时候正值寒冬，那两个女子身上只穿了薄纱。”

　　“竟如此无情？”妙妩夫人有些震惊，哪有男子不爱美人呢？
　　抱春接着说：“是啊，众人背后都道他不正常，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有这么清心寡欲的？都快成和尚了！后来有人琢磨，也许北庭王是不喜欢女子……”
　　“嗯？”妙妩夫人心中一惊，之前听到的传闻与抱春说得话联系起来，逐渐开始明晰。
　　“凉州太守司马航后来给北庭王殿下献过两个少年，但是……”
　　“不要吞吞吐吐，快说！”妙妩夫人说。
　　“听说北庭王更怒，将那两个少年杀了，还将司马航治罪，降职为县令。从那之后，再也无人敢给北庭王送人。”抱春想想都觉得可怕。
　　“怎会如此？”妙妩夫人喃喃地说，像在自言自语。一般来说，属下献人是美意，主上就算不收，也不会如此不留情面。
　　“北庭王日常身边只有两个男子，饮食起居，洗漱换洗也都是这两个男子……”

　　妙妩夫人忍不住问：“那两人是谁？”
　　“一个是梁家的公子，另一个就不知道了，好像说是北庭王从小带在身边的。”
　　“你可曾见过这两人？”
　　“奴婢没见过，但梁家公子每年都回京替北庭王处理京中事务，之前进宫给陛下送寿礼时有宫女见到过。”抱春回想小姐妹给自己的描述，“据说梁公子很是端正英俊。所以众人私底下猜测，北庭王之所以不近声色，是因为，是因为……”
　　“因为什么！”妙妩夫人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

　　抱春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声音越说越低：“是因为跟那梁家公子有……有龙阳之好……”
　　“放肆！”妙妩夫人厉声道，“皇室宗亲，岂容尔等如此议论，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是！是！”抱春不敢再接着说了。
　　妙妩夫人心中念想转了几圈，交待抱春：“此事不要再议论，尤其是本宫的秋水宫，绝不可多嚼舌头！”
　　此事若是假的，诬蔑宗亲就是杀头大罪。若此事是真的，妙妩夫人想起刚刚皇帝对待北庭王的种种，为保北庭王名节，皇帝一定会将知情之人全部处死。她这些年小心翼翼，尽心侍奉方有今日，绝不能行差踏错。
　　可怜的梁钧在王府门前打了个喷嚏：这初夏的天气，怎么还是有点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