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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影 ...

  •   说起戍戎的那些传闻,萧济觉得着实有些冤。
      他战功初显,身份尊贵,下面的官员心思活络,琢磨着今天给他送个美人,明天再塞一个天仙,以示亲近。
      他自然是不收的。一来考虑这些人来路不明,当时想杀他的人太多,收一堆陌生人在府里,那不是在自己身边埋炸弹吗?一个安稳觉都不要睡了!
      二来,收一个,就要收第二个,收了这家的,就要收那家的。萧济那时候年纪还小,全部心思都铺在打仗和布防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这些事情,索性都不要,省得官员们在背后议论他厚此薄彼。
      三来呢,萧济确实不喜欢这种事情,丢人现眼!大好男儿不思为国尽忠,弄一群莺莺燕燕,沉迷酒色,声色犬马,何必呢?!传出来脸都丢完了!而且他向来自负,总觉得这种事情,是别人占他的便宜,他才不干!
      司马航的事情,也不能怪他心狠手辣。本是准备还像之前一样将人轰出去完事,但那两个少年不是寻常之人。一个袖中划出小刀直直就向他心口袭来,另一个抽出银线就要割断他的脖颈!萧济大惊失色,只能左右闪躲,直到回身从架子上抽出寒潭剑,这一劫才算过去。
      这事后面查出来是乌孙细作搞得鬼,但司马航依旧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出现在萧济面前。萧济正好乐得清静,索性把司马航打发回中原当县令。
      于是这件事情就演变成他萧济不满别人往府里送人,一怒之下大开杀戒。从此之后,再也无人敢来触他霉头。
      至于他在传闻中成了怎样的冷血变态,萧济不是很在意。在戍戎这些年,变态比君子更安全,安全最重要!
      后来因为他身边总是跟着梁钧,也有些风言风语说他和梁钧如何。小梁公子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脸色都白了,跪在他面前不敢起身,生怕自家殿下一怒之下砍了自己。
      结果萧济语重心长地拍拍梁钧的肩膀:“委屈你了!”
      说罢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去校场练兵。
      传闻就传闻吧,老子又不会掉一块肉!萧济对这些身外之名并不怎么介意,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他一向认为,为人做事,无愧于心就好。
      旁人的嘴舌,理他作甚!
      可怜的梁钧,就这么在无数异样的眼光中,锻炼着厚脸皮,跟着萧济进进出出这么多年,竟然也习惯了。

      萧济在宫中住了整整十日,住得骨头缝都要发霉了,每日不是陪小太子读书练字,就是陪皇帝唠嗑。刺杀之事悬而未决,他心头一直阴霾重重。
      也许是看他心思实在不在这,到了第十一日,皇帝终于大发慈悲地摆摆手,放他出宫。
      萧济马不停蹄回到王府,谢恭祈早已等候多时。
      “参见殿下!”谢恭祈欲跪下行礼,被萧济一把拉起:“不必多礼,恭祈前来,必是刺杀一事有了新的进展。”
      “确实如此!本来毫无头绪,现下有了转机。”
      谢恭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东西,用白帕包着。他将帕子翻开,里面是一个箭镞。
      “殿下请看,”谢恭祈语气沉稳,“十日前有人将此物放于谢府门前,微臣猜测此物或许与刺杀一事有关,随即派人到京郊殿下遇刺之地搜查。当日痕迹全无,但在不远处搜到了一只箭矢,箭镞部分与这只一模一样。微臣猜测,这应该就是当日那群刺客使用的箭矢。”
      梁钧思索片刻说:“大人方才说是有人将这个箭镞送到谢府?会不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意在混淆视线,把我们引到别处?”
      谢恭祈点头道:“梁公子所言极是,微臣也是有这个顾虑。但眼下没有别的线索,所以微臣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没想到还真的查到一些东西。”
      萧济隔着帕子将那箭镞拿着细看,箭镞乌黑,闪着细碎的光泽,边缘带齿,若是射到人身上,拔箭时定要血流如注,连皮带肉生生剜下一块。
      与那日他过手反杀刺客的箭丝毫无差!
      “是刺客的箭,”萧济将箭镞还给谢恭祈,“你接着说。”
      “这个箭镞奇特,微臣觉得奇怪,派人四处打听,前日打听的人回来了。”
      “这是西狄的箭!”萧济斩钉截铁,锻箭的钢只有含丹有,而含丹从不与大周通商,所以大周境内造不出这样的箭。
      “殿下明察秋毫!”谢恭祈点头,随后又补充说,“但是这剑上淬过毒,毒却并不是西狄那边的!”
      “什么!”梁钧失声叫道。
      “是见血封喉!”谢恭祈将箭镞重新包好,“此毒极为罕见,产自岭南瘴湿之地,很多医士都不认得。”
      萧济神色未有波动,谢恭祈接着说:“岭南有一株毒树,通体翠绿,树叶呈锯齿状,名唤‘食人株’。若是不小心被树叶碰伤见血,喉咙便会咯咯作响,不得喘息,不消一炷香,人就会毒发而死,所以此毒名曰‘见血封喉’。”
      “幸而那日殿下不曾被箭射中!” 梁钧气愤不已,“心思如此歹毒,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稍安勿躁。”萧济示意梁钧闭嘴,“先听恭祈将话说完。”
      谢恭祈:“这毒树只有一棵,制毒的原料极少,所以价格高昂,一小瓶价值千金。”
      萧济嘴角抿起,有讥讽之意:“难为他们了,花了这么多银子来要本王的性命。”
      谢恭祈喝了口茶润嗓子,接着说道:“此毒见效奇快,无药可解。更罕见的是,身中此毒者,不会像其他毒药一般令人七窍流血,肝肠寸断,反而面容平和,很难看出是中毒而亡。”
      “果然是好东西!”萧济冷笑。
      “‘食人株’周围一向有军队把守,对外说是为了百姓安全,不许人近身,所以这‘见血封喉’一向是是南边王室秘藏之物……”谢恭祈声音低下去。
      “南边……卫国!”梁钧气极,“三年前南邦蛮夷叛乱,求救于殿下,殿下亲自领兵救其于危难,卫王不知感恩,今日反而来加害,真是岂有此理!”
      “不然。”萧济沉吟半晌,落下两个字。
      这毒药虽然是卫国秘药,但卫国与洛州相隔千里,这毒是如何流传,又是经何人之手尚不可知,况且箭矢出自西狄,京城中又有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西狄,京城,戍戎、卫国……多方纠缠,他们究竟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八年来萧济一直驻守边境,从未参与京城党羽纷争,为何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要在此时置他于死地?
      “殿下英明,最后经手毒药的是个农户,微臣已查明,此人乃是乐家杂役的远房亲戚。不过现下这两人均已毙命,应该是被灭口了。”谢恭祈指了指京城的东南角,手指蘸水,以水代墨,在桌案上写下两个字:“王”、“乐”。
      萧济心头重重一跳。
      住在东南角的,权势最盛的便是王家。
      自古谋人性命,无非“权、财、色”三字。
      若是论财,萧济这些年一穷二白,家当全贴在王军中。若是论色,王承年过半百,儿女双全,断断不会觊觎北庭王美色。
      只剩一种可能,为了萧济的兵权。
      兵权,分为内事与外事。
      内事兵权主要为京城戍卫,掌管禁军,之前一直是程柏寒将军掌管。但程老将军年事已高,两个儿子尚且年幼,缺乏经验和资历,目前都在萧济军中历练。所以这京城的内事兵权都交给了乐庭。
      外事兵权在萧济手里,威信已立,难以撼动。夺权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这样才有争夺兵权的可能。
      乐庭,是王承一手提拔的亲信。他一介走狗,此番刺杀的背后一定是他主子的主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没想到王承的胃口这么大,拿着禁军这张王牌尚不知足,竟然想将手伸到北庭王军。
      没有被人欺负上门还能忍的道理。身怀利器,一般很难与世无争。即使萧济想偏安一隅,也总会有人想将他逼至绝境。
      梁钧正色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是否立即报于陛下?”
      萧济思索良久:“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证据。”
      谢恭祈点头:“当前人证已死,物证只有这一只箭矢,确难服众。”
      “此事本王心中有数,还要劳烦恭祈辛苦查证。”
      “微臣分内之事,岂敢言辛苦!”谢恭祈也不多言,躬身道:“那微臣先告退。”
      “先别急着走,”萧济出言挽留,“请帮本王看一看这个东西。”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布,上面瞄着一张画。
      北庭王的丹青是一绝,只是这绢布上画的不是风景,也不是美人,而是一枚小小的金锭子。
      梁钧满心好奇,偏头去看,却见此物精致非常。
      金锭只有指甲盖大小,做成弯月的形状,上面雕着嫦娥怀玉兔的花纹,玉兔的眼睛处嵌这一点红色玛瑙,纹路栩栩如生,做工极为复杂,看着像富贵人家把玩的小物件,不像是交易的钱币。
      谢恭祈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礼貌又诚实地摇头:“微臣不曾见过。”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在预料之中,萧济淡淡点了点头:“退下吧!”
      “这不是五年前那位留下的吗?”梁钧将那绢布收好,双手呈给萧济,“殿下怎么突然又想起来打听这个?”
      萧济沉声道:“梁钧,你刚刚也听恭祈说了,是有人故意将箭镞送到他府上,才能查出写眉目。我在想,是不是……”
      这情形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萧济就是觉得熟悉。
      建和三年秋,约莫是四五年前。大周与西狄大战初定,惨胜而归。多年战乱,带来的后果就是农耕荒废,经济凋敝。当时的西北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派“白骨露于野”的凄凉景象。
      征战耗空了国库,朝廷没有多余钱粮划拨,萧济只好号令全军勒紧裤腰,硬是从军粮中挤出部分用以搭棚施粥,至少保证不让百姓活活饿死。
      梁钧记得,那个时候他们既要扫清西狄余部,又要安置灾民,还要腾出空去收拾时不时就捣乱的山匪,连着啃了半年的窝窝头配咸菜,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就算已经这么苦了,粮食依然捉襟见肘,很快就消耗殆尽。
      二十万大军,加上数百万的边境百姓,没有粮食!
      灾民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饥民,人在饿昏头的时候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从古至今,那些看似胆大妄为的揭竿派造反的原因,归根结底都离不开饿肚子。
      那时候萧济一个囫囵觉都睡不着,愁云惨雾笼在心头,眼睛熬得通红,千分精明都用在了钱粮上,但依旧杯水车薪。
      他们最艰难的时候,突然来了位神龙不见首尾的高人,也就是梁钧口中的“那位”。那位大约在戍戎停留了三个月,寒冬时来,暮春而归。搭棚施粥,送粮送钱,直到西境局势平稳之后才悄然离开。离开前还派人往北庭王军中放了一张五十万两的银票。
      萧济前后多次想要拜访此人,都被婉拒,说是“为家国尽义,不敢承谢”。
      没人知道那位是谁,只能从偶然见过他的百姓口中得到些许浮光掠影的模糊印象。比如他曾经将金锞子留给孩童玩耍,比如老人说那是一位画上的神仙,还有女子说那是一位带着帷帽的年轻公子。
      萧济将孩童手中的金锞子仔细描了样子下来,多方打探,但都无功而返。
      身边手下都说,指不定就是咱们过得太苦,老天看不过眼,索性真的送了个神仙下凡来。
      滴水之恩,尚且需涌泉想报,这大厦将倾时的雪中送炭,又怎能是滴水之恩可比的?
      虽然萧济这八年整日跟兵痞混在一起,过得无比粗糙,但他骨子里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君子喻于义,这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那节绢布被萧济捏在手中反复摩挲,他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什么。
      梁钧恍然大悟,试探着问:“殿下不会是觉得,这次帮我们的和那位是同一位吧?”
      萧济沉默不语,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那日在望舒楼,明定手中一闪而过的流金。
      梁钧觉得自家殿下可能是魔障了,分明是一南一北十万八千里打不着的两件事:“这次帮我们的很大可能是京城中人,王氏吃相难看,有些知情人看不过眼,所以特来提醒殿下。至于那位……”
      萧济抬了抬眼皮。
      “大概是西北地区的一位富商吧!” 梁钧说顺了嘴,一路叭叭下来,“人家既然不想被我们知道,殿下何必执着,这都多少年了!谁知道那位现在在哪呢?而且我们刚刚回京不久,那位就也在京城,哪有这样巧的事儿!”
      梁钧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自家殿下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唰!”梁钧额头流下三行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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