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54、绸缪

　　鞑靼部百年未曾遭遇过战争，军队本就是强征来的乌合之众，对上北庭王军后犹如落花流水，萧济几乎是没用什么功夫就扫平了叛乱。
　　戍戎城亦安稳入山，据探马报，周遭百里并无敌军异动。
　　明定拿起烛台凑到行军图上细看，指着一个地方问，“大军现在是在此处？”
　　程周野上前一步道：“是！此处往东来只有两条路，一处是大片冷杉林，从中穿过速度更快。另一处是河谷，乌孙的母亲河莫若河从此处经过，河流湍急，不适合过马。大军应该会从冷杉林回来。”

　　明定：“戍戎去冷杉林要多久？”
　　程周野道：“快马加鞭一日便到了。”
　　明定想了想道：“立刻遣两千人速去冷杉林，在大军回程前查探清楚，此处树木茂密，我担心会有埋伏。”
　　“是！”
　　程周铸泡了一盏茶端给他，道：“二爷不必太过忧心，前线一切顺利，殿下想必不日就能凯旋归来。”

　　与程周野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同，程周铸一直有儒将之称，就是太过有距离感，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没人见他笑过。此时看见他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说着安慰的话，明定莫名有几分好笑。
　　也许是心情轻松了，明定没留神笑出一声，程周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咳咳！没事！”

　　一日之后，明定坐在中军帐中，手里捏着乾坤珠。前去查探的人马迟迟未归，让人心里不安。
　　“派人再探！”
　　这次前去查探的很快就回来了，他们甚至没有走到冷杉林，就看到了遍地的尸身，正是之前派出一队——两千人马，一个不留！

　　明定用力握住乾坤珠，指节泛白：“周铸！速点三万人马前去接应大军！”
　　程周铸急道：“不可！三五兵马一出，戍戎城中就空了，到时西狄趁虚而入，二爷的安危可怎么办？”
　　“敌军在冷杉林附近埋伏，就说明他们的目标不在戍戎。”明定的脸色很难看，“要快！没有时间了！”

　　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程周铸领军出发约半日后，明定再次接到紧急军报。
　　王军回程途中在冷杉林北部遇袭，赵璁率部叛逃，北庭王身中毒箭，昏迷不醒！
　　萧济中箭后王军大乱，敌军趁机在冷杉林燃起大火，烟雾弥漫，程周野等人奋死拼杀，幸而程周铸接应及时，大军才得以突出重围。
　　十万鞑靼部大军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幌子，西狄早就在冷杉林这个必经之地等候，伏杀北庭王军。

　　重伤、毒箭，再加上吸入过量烟雾，萧济回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高烧不退。军医皆来看过，药汤灌了不少，但萧济却没有醒来的迹象。最后还是徐让请自家老爹重金“请”来了云游到西北的一位神医，萧济的伤势才得以控制。
　　神医名唤丁斯时，是一位瘦巴巴的中年人，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据他说，自己本在云游，看到城门口重金悬赏的告示才知道自己被“通缉”了，紧接着就有人认出他，蒙了眼睛捆住手脚扔进军营里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丁斯时气得山羊胡一翘一翘的，“这悬赏的钱直接给我不好吗！难道我会不来吗？！”
　　丁神医虽然爱财，但本事还是有的，气哼哼地号完脉，坐下就开方子。
　　“殿下外伤虽重，但不伤根本，主要是毒和烟雾伤了肺腑，所以一直不醒。”
　　明定这几日都未敢合眼，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他按了按额角：“之前军医也这么说过，只是汤药灌下去不少，还是不见效果。”

　　丁斯时笑眯眯地说：“不意外，军医大多都是治疗外伤的好手，此毒是西域的秘传，伤在内里腑脏，束手无策也正常！”
　　明定请教说：“那此毒如何能解？”
　　“哎呀！这位……嗯……”丁神医犹豫了一下称呼。能在北庭王身边的人，必然是位高权重的，只是眼前这位与那些拿腔作调的高官不甚一样，他拿不准此人的身份。
　　丁斯时选了个稳妥的称呼：“这位公子，放心啊！有我老丁在，保准药到毒解！”
　　梁钧觉得此人神神叨叨的，心中担忧，悄声对明定说：“二爷，此人靠谱吗？”
　　明定眉心不展：“只能试试了！”

　　事实证明，丁斯时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神医，他不知用了什么药材，熬了一碗黑乎乎黏糊糊的药水，将肺腑中的毒生生逼出来。萧济夜里发了几次大汗，天明时分，脉象已然平稳。
　　明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几日未眠，站起身时有些眩晕。他长揖到地，对丁斯时施了一礼，道：“多谢神医出手相救！”
　　“好说好说！”丁斯时立刻扶住他，“内毒已解，公子不必再忧心了。”

　　明定点点头，道：“殿下外伤亦颇重，还请神医看一看。”
　　丁斯时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拒绝道：“外伤没大碍，交给军医治就行了！殿下身体强健，不多日就能恢复。”
　　梁钧听得一肚子气，殿下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这叫没大碍？！敢情在这位神医的眼里，只要不死，都是没大碍！
　　丁斯时正色道：“咱们得说说正事！”

　　明定正色道：“神医请讲。”
　　“三千两，一分不能少！”
　　明定一愣。丁斯时狮子大开口之后也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在我这，身份越尊贵，收的银子越多。”
　　“理当如此！”明定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对梁钧说，“好生招待。”

　　梁钧出去后跟徐让嘀咕：“徐大人，不是我说，这人可太黑心了吧！三千两！得亏二爷有钱！”
　　“梁大人您有所不知，”徐让解释说，“丁斯时这人，越是富贵的有钱人家收的银子越多，反而是为贫苦百姓看病分文不收，连药钱也不收。”
　　梁钧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徐让：“是啊！他常说，这样是积德行善，也是替富贵人家积攒福报。”
　　梁钧看着大帐，心想：“但愿福报能快点到，让殿下早点醒过来！”

　　丁斯时特意交待北庭王目前需要静养，诸位将军便都各自回了营帐，大帐中只剩下萧济明定二人。
　　也许是终于放下心来，明定没一会竟伏在床边睡着了。梦中光怪陆离，他看见父兄面无表情地离他而去，他躺在冰冷的石阶上挣扎，一柄利剑穿胸而出！
　　明定猛地惊醒，背部瞬间一层冷汗。他犹自心悸，一低头却对上了萧济乌黑的眼眸。
　　萧济醒了，正安静地看着他。

　　明定立刻抓住他的手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阿定你别慌，我没事！”萧济回握住明定手，“刚刚做噩梦了？是我不好，说好的平安归来，却没做到。”
　　明定将炉上温着的汤药端过来给他：“你能醒过来，这就是平安了。”
　　“也是！”萧济笑了笑，“刚刚我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阿定，你们在说什么？”
　　明定：“在商量怎么把殿下卖个好价钱！”

　　“哦？”萧济来了兴趣，“最后商量出结果了吗？”
　　明定伸出三根手指：“殿下姿色甚佳，卖了三千两！”
　　萧济大失所望：“我才值三千两？”
　　明定睨了他一眼：“怎么，殿下嫌少？”
　　“哪里！”萧济笑意深深地看着明定，“卖给阿定，我一文都不收！”
　　“别打岔！”明定正色说，“冷杉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璁怎么会突然叛逃？”
　　赵璁曾杀过左大营统领莫呼多，在西狄没有丝毫退路，根本没有理由叛逃。

　　“不是赵璁！”萧济沉声说，“是赵璁的手下。”
　　赵璁与西狄有灭族之仇，但是他的部下可没有，他们中不乏地道的西狄人，西狄往暗中与他们串通，约定好在冷杉林里应外合，等赵璁回过神发觉情况不对时，早已无力回天。
　　“那一箭是冲我脖颈来的，”萧济回想当时的情景，神色很平淡，“我腹背受敌，无法闪躲，要不是赵璁拼力举剑帮我挡了一下，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明定：“赵将军现在何处？”
　　萧济摇头：“不知，西狄人将他挟走，生死不明。”
　　赵璁生性良善，但一生困在仇恨之中，导致他瞻前顾后，矛盾挣扎。明定曾多次隐晦地跟他提过西狄旧部的处置，但赵璁却一直硬不下心肠，以至于招来今日之祸。
　　明定：“可惜了！”

　　萧济咬牙道：“本想着之前西狄惨败，他们总该会老实些日子，没想到不过区区两年，西狄竟故态萌发，贼心不死！一日不彻底解决西狄祸乱，我大周就一日头悬利剑，不得安宁！待我两月伤好之后，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明定没有说话。
　　萧济：“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明定神色复杂，“西狄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聪明如萧济，立刻理解了明定的意思，脸色沉了下来。
　　两国之间必有决战，这点萧济和明定知道，西狄一定也知道。如今王军损失惨重，主帅重伤未愈，如此天赐良机，西狄怎么可能会错过？
　　错过了，等北庭王军重整旗鼓吗？不可能的，西狄不会这么仁慈。对敌方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西狄在冷杉林也死伤不少，需要恢复，目前我们没接到军报，就说明还有时间准备。”萧济迅速冷静下来说，“可令二十万士兵守在朔河沿线，将战线尽可能推远，使西狄军不至于骚扰到边关百姓。我就算不能上马厮杀，也可在前线指挥。周铸他们经验丰富，定然可以抵挡西狄。”
　　“但此战之后呢？”明定突然打断他，“西狄不会伤及根本，仍然有喘息的余地，待他们恢复些时日，定会卷土重来，战乱无休无止，我们只能被西狄牵着鼻子走，看着越来越多的将士们战死沙场！”
　　“阿定，你想如何？”萧济隐隐觉得明定要说一件大事。

　　“将二十万大军分拆两路，十五万驻守朔河前线，正面迎敌。周铸沉稳，周野勇猛，恭祈机变，殿下居中指挥。”明定迅速在沙盘上推演，“此战艰难，死伤者必然众多，但十之八九大周为胜者。”
　　萧济敏锐地问：“另外五万将士呢？”
　　明定停顿了一下，指尖似有雷霆万钧，在沙盘上画出另一条路。

　　“我与宗平、昭靖一道，带五万大军沿含丹边境的山路出发，绕过西狄主力，直接扫荡王城！”
　　“只有扫清万仞山南部，将西狄困于万仞山以北，方能彻底解此乱。”明定直直看向萧济，“届时西狄前线兵败，后方无缘，贺兰草原将归于我大周疆土，可享百世安宁！”
　　一股热流直冲天灵，萧济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