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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幽会 ...

  •   这几日上朝,北庭王冷着一张俊脸来去匆匆,不参与讨论,也不与人交谈。
      谁都知道他心情不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并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想想也是!其他罪状不论,单单是王承试图刺杀朝廷重臣、边关大将、天子亲弟、北庭王萧济这一条,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明白,就是个要千刀万剐的罪名!可因为妙妩夫人有孕,竟然被皇帝生生压住,随便判了个回家养老完事!
      这事关乎亲王脸面,放在谁身上都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可能也过意不去,由着萧济来去自如,没有多管他。

      下朝之后,萧济去了南书房,端着脸色递过来一张条子,上面写着“二十万两”,皇帝不明所以地接过来。
      “这是……?”
      “臣弟听说,皇兄派人抄了乐庭的家。”萧济站得笔直。
      皇帝疑惑:“是又如何?”
      “是这样,”萧济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臣弟之前想着同为武将袍泽,能帮则帮,出手替乐庭还了二十万两赌债。没想到这厮与王承狼狈为奸,竟然妄图要臣弟性命,臣弟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皇帝逐渐不可置信。

      萧济十分理直气壮:“这笔钱皇兄得还给我。”
      “混账东西!你自己脑子一热当冤大头,还要朕给你报销?!钱没了活该!”要不是考虑到九五至尊需要威仪,皇帝差点想跳起来揍这臭小子!
      萧济下定决心耍无赖:“皇兄知道,王军在西北花销大,这些年一直穷得很,这钱皇兄要是不还我,赶明儿春天我可没脸回去了!”

      皇帝心里一咯噔,怀疑地说:“你别告诉朕,你这二十万两是挪了军饷!”
      萧济斩钉截铁地摇头:“那不能够!”
      皇帝也觉得萧济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依旧十分疑惑:“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朕知道你没那么多钱,你从哪弄来的?”
      萧济顿了一下:“臣弟借的!”
      “?”皇帝更惊讶了,“你回京没多久,谁能借你那么多钱?”
      萧济声音明显比刚刚低了很多,理不直气也不壮了:“没谁。”

      五弟一向盛气凌人,鲜少有吃瘪的时候,看到他这个理亏的样子,皇帝的思绪开始跑偏:“莫不是去了哪里的地下钱庄,借了黑钱吧!”
      萧济及时开口打住皇帝的天马行空:“皇兄勿要多想,是靠得住的朋友。”
      皇帝看萧济也不像有事的样子,放下心来,把那张条子扔到萧济身上,笑骂,“拿了你的条子滚!去国库领银子!乐府可没这么多钱,都被乐庭败光了,统共抄出来十三万两,其他的亏空,你自己想办法填!”
      萧济还想再争取一句,被皇帝指着鼻子骂走了。

      旁边御前大总管张洵凑上来温吞地说:“陛下洪福,殿下直率心诚,这个样子倒是让您放心!”
      “是啊!”皇帝虽然骂了萧济,但看上去心情大好。
      刺杀案是他处理欠妥,但他深爱妙妩,性格又软弱,实在不忍看她悲痛过度。他也担心五弟会心生不满,从此兄弟离心,逐渐疏远。
      不管怎么说,五弟愿意跟他说清楚委屈,愿意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地跟他要钱,总好过一语不发地跪在朝堂上冲他磕头。

      ***
      明府,樘樆别苑。
      是夜,月朗星稀,疏影横斜,微风拂过竹林,发生森森之声,显得夜晚更加静谧。
      本是应该熟睡的时候,明定却难得没有睡意,他向季初要了一碗俨茶,披衣而起,点起半支红烛,提笔抄起了经书。
      明定未带笑意,月下更显清贵。
      玉面、素手、蝇头小字。
      二姑娘竖着尾巴绕了几圈,贴在明定的膝头窝着不动了。

      此景太静,让人不忍打扰。季初踮着脚尖进来奉茶,看着他的脸色小声问:“二爷有心事?”
      明定不答。
      季初未退下,压低声音接着说:“今日倒是有一桩奇事。”
      明定颇有些好笑地瞧着他:“怎么突然卖起关子来了?”
      季初看明定有兴致,眉飞色舞地说:“老爷下朝回来,跟大爷说的,被我悄悄听到了。说是今日下朝后,北庭王殿下冲进宫里,问皇上要银子呢!”
      “?”明定闻言转头,将笔置于远山架上。

      “听说北庭王很不客气地跟皇上说,乐庭狼心狗肺,之前殿下替乐庭还了不少银子,要皇上从乐府抄出来的钱里挪给他,皇帝把他大骂一顿,最后还真准了这个请求。您说算不算一桩奇事?”
      明定越听笑意越明显,将俨茶推放在一旁,不再多饮。
      季初伺候明定的时间最久,对明定各种表情动作最为熟悉。这段时日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家二爷心里有事,虽然还是一样的四六不着,但总觉得绷着一根弦。
      此刻明定倒是完全放松下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们这位殿下,可真是个妙人!”
      季初:“多亏二爷相助!”
      “非也!”

      之前他只是提供思路,说个大概,而这其中如何筹谋布局,如何言语交谈,全要靠个人机变。乐庭这些年摸爬滚打,并不是白痴一个,想要完全取得信任,除了银钱这些身外之物外,平日相处必须不能露出一丝马脚,稍有不慎,全盘皆输,此中艰难,并非常人可想。
      “我原本还担心……”明定顿住。
      季初问:“二爷担心什么?”
      明定摇摇头笑道,“罢了,是我多虑!”

      从王家案发以来,他一直悬着心,皇帝生性人善懦弱,他此番放过王家,乃是意料之中。而明定忧虑的却是,萧济和皇帝的关系,是否会因此事而改变。
      萧济回京不久就掀出一场大案,或是皇帝忌惮萧济心思深沉,或是萧济不满皇帝处事不公。不管如何,都绝非好事。
      将军在外,最忌主上猜疑。此番若是处理不慎,以后萧济便日日如在刀尖,不得安生。
      但萧济却用了这种方式,将兄弟危机化解于无形。

      他无礼,却又甚是亲密。生气,但足够坦率。
      你可以说他胡搅蛮缠,但却将此事处理得近乎天衣无缝。
      文武双全,心细如发。
      明定暗暗在心中对萧济做了评价,觉得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十分庆幸他取之为援,而不是与之为敌。
      放下心来的明二爷伸了个懒腰,毫无形象地滚到床上准备睡觉,决定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下一秒长赢略带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爷!有人夜闯别苑!”

      萧济悄无声息地从明巷翻进来,刚落地就被突然横出来的一条腿绊了个趔趄跪倒在地。
      大半夜,整座梨园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交错的枝桠仿佛一个个鬼爪,在西风中叫嚣着要吞没一切。
      气氛有些惊悚。萧济猛地回头,却看到明定笑盈盈地站在墙根看着他。
      “……”

      明定提着一盏琉璃灯,此时用火折子点燃了,将萧济从头到脚照了一溜够,啧啧叹道:“知道殿下想谢我,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心境,是一种变幻迅速且毫无道理的东西。上一秒觉得阴冷冷鬼森森,下一秒这些全部飞散,化成阵阵春雨,落入春泥之中润物无声。
      唯一的区别,只是多了一个人。

      从事情尘埃落定,萧济就一直想找个时间见见明定。他看上去是已经睡下了,天青色的发带松散地系着,飘飘荡荡地垂至腰际,全身裹着大毛狐裘,在琉璃灯下暖融融的,看起来像一只骄傲又惬意的小狐狸。
      萧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京城洛宁气候温暖湿润,不过是三月初的时节,梨花已经结起花苞,将开未开的挂在枝头。
      明定是没想到萧济会干这么偷鸡摸狗的事,大门不走偏要翻墙,不过看他的脸色,暗道:“应该不生气了吧!”

      明定提着灯走在前面,侧身噙着笑说:“下次若是殿下要过来,还是报个口信给我,不然这院子怕是走不进来。”
      萧济一愣,这一路虽是绕了些,但他也没多想。此时听见明定这么说,才反应过来这院子里的排布另有乾坤。
      “你是用了奇门之术?”
      “殿下看得懂?”明定故作神秘地对着手掌吹了口气,正色说,“实不相瞒,我是太上老君座下第一百零八位神君,此番景象是本君布下的障眼法。”
      萧济:“……”

      明定哈哈大笑,发带不小心勾掉一朵梨花,坠在发间。萧济悄悄抬手替他摘掉,指尖萦了春花的香气。
      梨花的冷香撩拨得他内心有隐隐的痒意,萧济忽然浑身不自在,蜷起手指将那朵撩人的花朵弹飞。
      萧济跟着明定来到了小书房,熏笼更暖,清茶尚温。
      点墨瞧见大半夜来了客人,抖抖羽毛显摆似的开始掉书袋:“月黑风高夜……”,鸟嘴一个打飘,“做鬼也风流。”
      萧济:“……”

      二姑娘跳到窗栏上对着鸟笼子就是一巴掌,鸟哥“嘎”地一声闭嘴了。
      明定解开狐裘,披上家常外衣,开玩笑说:“深夜寂寞清冷,殿下不去水云间,怎么来我这?”
      萧济一本正经地说:“我先去了水云间,看你不在,才来了这里。”
      “呃……是这样……”明定难得磕巴了一下,解释说,“水云望舒两处基本是下属在打理,我并不常在。”
      萧济点点头,并没有翻旧账的打算,他过来是为了解释王家的事情。

      “此事我已听说,不劳殿下细说。”明定打开手炉,往里面填了两块小炭,暖烘烘地捧起来笑着说,“还未恭喜殿下,此番乐庭倒台,王家元气大伤,再难翻出什么风浪!”
      “你不生气?”萧济忍不住问。
      明定大奇,心道:“我像你这么小心眼吗?为何要生气?”
      萧济涩声说:“是我大意,没想到最后陛下会放过王家……”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明定打断萧济,娓娓而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家与皇室是姻亲,陛下仁善,不忍赶尽杀绝。世事本就如此,岂能皆如人意?并非殿下之过。”
      萧济的眼眶突然有些热。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将毫不相干的明定卷进来,他劳心布局,不惜千金,最后拖了这么久,落得个不上不下的结果。萧济在来别苑之前想过措辞,该如何与明定解释,他是否会心生不满,是否会觉得白费功夫?
      但明定并没有,他双眸含笑,在月夜中安静地说“世事本就如此,岂能皆如人意”,平静地接受了如今这个并不顺理成章的结果。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都是笑意盈面,春风十里。

      明定是一个很难得的人,大概连老天都是偏爱的,才会在捏他的时候这么用心。
      初次见面时,有胆略;之后相识,有计谋;画舫对谈,有胸襟;今夜此时,有淡泊。
      谈笑不瑕经纬,胸中自藏丘壑。
      对了!萧济非常煞风景地想起一件俗事,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推到明定面前。
      明定一愣。

      萧济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还你这些,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明定抚过那一沓银票,大概有十几张,或大或小,一看就是从乐家抄出来的。他将这些银票重新放回萧济面前。
      “殿下不必如此,”明定淡笑着,“我之前就说过,此番出钱并非全为殿下,我也有私心。”
      所以你并不欠我,更不必还我什么。
      萧济还想说些什么,被明定先一步拦住话头:“我这些年虽远居山野,但也曾听说西北种种不易。这些钱于我并无他用,但是若是放在殿下这里却不同。殿下果真要还我?”
      看萧济不答,明定拿起银票,扬声唤道:“季初!这钱是殿下赏的,你在水云间新建一座楼专门听江南小调!”
      萧济从善如流地将银票重新揣进怀中:“你说得对,那我不还了!”
      “……”

      明定转了转缠在手腕上的佛珠,觉得萧济今天晚上真是奇怪。
      萧济被这串佛珠吸引了注意,印象中这个物件明定从不离身,他指了指问:“一直想问,这是什么?”
      明定闻言取下佛珠递给萧济赏玩。这串珠子很长,是一百零八颗最小的菩提子,明定一般要在手腕上绕上四五圈。
      萧济没有接过佛珠,反而是一把握住明定的手腕。
      很细,他一只手可以圈主,但骨节分明。

      明定觉得气氛奇异得有些暧昧,将佛珠放在案几上,要把手撤回来。
      萧济却没放手,反而一把将明定拉得更近。
      呼吸将近,鼻息相闻。
      萧济不错眼地看着面前的人,低低地说:“你方才也说,西北不易。”
      他停了一会儿,复又开口:“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时,你不是会在京城醉生梦死的人,可愿与我同去西北?”

      明定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整个人瞬间僵住。
      卷帘轻纱,月影浮动,明定缓缓吐出一口气,脊背松下来,垂下眼眸,将手臂搭在窗栏上,风流又不失雅致。
      “怎么?殿下要赏我个官做做?”
      萧济:“你可愿意?”

      檀香燃至过半,香灰终于支撑不住散落下来,覆在香炉上,薄薄一层。
      似旧愁未解,新愁已至。
      半晌,萧济听见明定淡淡的声音。
      “殿下说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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