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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妓院照面请君入瓮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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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天哪,这个烤鸭怎么这么难吃。"一个面相软糯的女孩顾虑着不吐出来,强行咽下,却被噎得面部扭曲:"快快快!给我水,救命!"
对面一只手递过一只茶盏。
"咕噜,咳咳咳,哇呕,呜。虞哥哥你又害我!"
对面虞息笑得前仰后翻。
旁边一只手把女孩食案上那杯泛着酸菜味的豆汁挪到一边,搁上了一只盛着清水的茶盏。
窗边英姿飒飒的女孩倚着窗枢,看着他们浅笑。
这里,正是楚国都城雀绣城境内最大,也最为华丽的销金窟,烟雨楼。
烟雨楼临水,楼呈回字形,中庭供着戏台子和几张茶桌,偶尔没戏看时会请说书人讲故事给客人解闷,对故事或曲子有什么见解.号得最大声的嗓子往往来自于中庭的那几张茶桌。
透过他们包房的东边窗子望去,芍涧江上白露横行,远方的亭台楼阁淹没在朦胧中,青山远黛如一条身躯蜿蜒的神龙,直直伸向天边。
包房里的四个人,面相软糯的女孩头戴紫梅色琉璃花簪,身着水红色流苏长裙;倚着窗棂的女孩内搭玄色马面裙,外披薄薄的血色纱衣,长发用水墨色发扣高高束起,另外两个男人虽着黑色劲装,但那劲装的面料肉眼可见非为凡品。想来四人就算非为达官也必为显贵。
不过也难怪,一年一度的修士选拔赛在次日将轰轰烈烈地在楚国展开,烟雨楼作为最上等的酒楼,早便住满了来自各国的贵人。为了在这些贵人面前树立国威门面,妓院被包装成了诗意轩榭,伶人唱的曲儿也不同于往日的靡乱香艳,句句赞扬皇帝英明神武百姓相亲相爱。
"郎君,汝莫用把门关,现今这日月高照,有陛下掌着青天生死权。再不怕贼人偷偷摸摸,不干不净。这都是我们做百姓的时来运转,吉星当空哩。”
"这曲子,真恶毒。"虞息啧道。
面相软糯的女孩细细的秀眉都皱成了一团,语气微带了点不屑:“还号称楚国最华丽的销金窟呢,就这水平。比得上我们赵国的一根脚指头么。"
原来,这四个人皆来自国富兵强的赵国。这女孩乃是赵国金枝玉叶的长公主赵柳念,倚着窗的是赵国无人不晓的女将军完颜染霜,她们俩说是跟着顺风车来游玩的。"顺风车"便是携公事来楚国的虞息和他斜对面的范雎,这两人作为朝中要员,被赵国皇帝钦差领队一批后生来此参加修士选拔赛。
范雎打趣她:"那也不知道是谁偷偷溜出宫,吵着闹着偏要跑这里来呢。”
赵柳念嘟嘴瞪他:"哼,你还敢提呢。我告诉你们——"她扭头转向另两个人,伸出一指怼着范雎:"就是这个小王八羔子,在父皇批下来楚国的人员奏章后,天天,天天,天天!在我身边吹楚国这里棒那里好,都是在我们赵国见不到的。把本公主都整迷糊了,还以为你以前真来过楚国呢。我看你还是别做官了,做官多苦呀,干脆去和街口卖瓜的王婆强生意算了。这下子回宫还得挨父皇母后好一顿训。范雎,我真是讨厌死你了!"
可谁都知晓,赵国长公主在皇帝皇后跟前极得宠爱,在某方面甚至风光略过太子赵寒菘。毕竟太子肩上负着一国的未来,而公主却不必在意那么多,可以只顾着自身的欢乐,此次偷溜出宫,换骂的大抵也只有宫中当值的人了。
范雎笑得肚子痛:"嗯?跟王婆抢生意?哈哈哈,也不是不行。你这倒是提醒我了,哪日我在朝中混不下去了一定去卖瓜,到时候日日请你吃鲜瓜。"
赵柳念本也不生气,此刻配合着范雎瞪大了眼。
另几人也被他们俩给逗乐了。
虞息突然道:"说到瓜,我还真有点想吃。这楚国真不比咱们赵国,天干燥热的。就是不知道哪里有瓜卖。"
范雎接收到虞息使过来的眼神,咽下那句"烟雨楼肯定有",道:"要不去夜市逛一下?那里总该有瓜卖。"他瞅了一眼赵柳念:"而且夜市不卖点当地特产也说不过去。"
赵柳念摊手:"我没异议,待在这里听这无孔不入的曲儿也挺难过的,要不现在就去?"另两个人自然也是没有异议的,唯有完颜染霜吐出了一段沙哑的语调:"我还是不去了,嗓子还是挺疼的。"
赵柳念担忧道:"那给你带几片瓜吧,你天天闷在房里也好不了呀。"
完颜染霜言了谢,几人便分道扬镳了。
完颜染霜顺着木梯走上了烟雨楼的四楼,回自己租下的客房。刚一阖上门,她腰间的那柄流萤华丽的剑便飞了出来,落地时便寸寸实化成了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男孩儿上唇都得嘟凑上了鼻尖,简直都能挂上一个夜壶了,他瞪着她,声线嘶哑难听得像被风干的老树皮狠狠磨过:"你干嘛不去?你嗓子又没事。"
完颜染霜懒得分他一个眼神,进来就扯下了头上的发扣,一头青丝瞬间散下来:"我干嘛要去?"
她嗓子的确好得很,相比之下,华章倒更像是嗓子不舒服,她只是不愿意和那三个人一起罢了。主要是他们聊天时自己不知如何接腔,难免显得尴尬。她在外征战多年,能和军中的糙汉子插科打诨,却不知如何应付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前者直面生死,后者终日陷在尔虞我诈中。
但她懒得和一柄剑解释那么多,见华章又要叨叨逼逼,截了他的话道:"放心,我就是去了夜市也不会给你带吃的。我现在要洗澡了,你再不回鞘中,瓜也别想吃。"
华章瞪着她,最终还是迫于完颜染霜的淫威,缩成一道朱樱色的剑芒,收回了鞘中。
屏风后,亵衣和中衣被人随意扔在地上,唯有那件血色倾染的纱衣被架在屏风上,不染一丝氤氲。
完颜染霜褪下脚踝上串着一根雪白羽毛的红绳,妥帖放到小几上,途中羽毛竟发出了叮铃的清脆声响。
然后她踏进浴桶,以手作勺一遍遍舀着清水,浇洗身上的肌肤。指尖下的触感不以寻常闺阁女子的吹弹可破,遍野着此起彼伏的疤痕。她抚过这些伤疤,尚未结痂的伤浸过水的刺痛,也不让她脸上显一丝波澜。哪个女孩不想细细腻腻地做自己世界的公主,但于她而言,于这个世界的女人而言,要想摆脱后宅被人操纵的人生,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享受这样的时光,在温热的水中短暂迷失了自我。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水变得有些刺骨,完颜染霜方从浴桶中起身,换上干净的亵衣和中衣,坐在榻上慢慢绞着湿发。
夜己深了,两扇窗叶闭合,包房内没有光线,视线昏暗,窗外传来几声野猫的喵叫。
忽地,她神色一凛,像是察觉到什么,轻轻把帕子放下,弯腰将两手伸向靴中一探,再出来时每两指间都夹了一根泛着冷光的银针。十指八根针,整整齐齐,刷地一下全直直射向了窗户。大力袭来,两扇窗叶啪地一声猛地撞上外墙,待窗叶摇摇晃晃停下时,便能清晰地看见上头毫无规律的八个针眼大的孔。
完颜染霜的视线里,代替了窗叶的是一片夜色和一个不辨雌雄的人。这人似是轻笑了声,然后一只手无谓地往后挥了挥,完颜染霜就听见了交错的八下叮叮声,那是银针趾至窗檐才能发出的清脆音律。
她直觉,这是个男人。
他与夜色为伍,身形融入暗的轮廓,缥缈得像随时会化成暗夜的一缕尘烟。他原本侧着的脸微微往里偏了偏,月亮脱离了他的桎梏,急忙露出自己弯弯的一角,丝丝月光与芍涧江上潭波在他眼眸中搁浅。面前这个虚幻的男人终于真实起来。恰巧一缕风拂来,吹得他的发丝在月前微微飞舞。风来,带着初春的气息;风走,徒留满心的复苏。甘甜清泉般的声线同场景交相辉映:"夜深月高升,能饮一杯无?"
暗沉的黑夜中,两道鬼魅的身形一前一后,无声无息飞越在房檐上,疾速得叫人怀疑风沙迷了眼。
不知穿梭了几个房檐,那人足间轻轻一点,推开两扇窗叶钻了进去,完颜染霜紧随其后。
隔着茶香袅袅,两人相对而坐,完颜染霜一手支着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对面这个面相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方才光线太暗她只能窥得他一星半点的外表,通过这一星半点的韵味,她直觉这人应披着一张不俗的皮囊。现下烛火亮彻,她发觉这少年的皮囊岂止是不俗,简直……惊为天人。浓密的长睫句勒出灼灼眼眸,一颗极红艳的小痣点缀于眼角,弧度妖冶的鼻梁下一张薄唇嘴角下勾,无端又生出一股柔和的冷感。明明是男人,却生得如此艳美。不过,再怎么好看,也不过是一张皮囊,白年之后不也还是一捧黄沙么。
她拢了拢身上这件随意抓的一件外衣,好让里面雪白的中衣不会被人窥见,这一切似乎都太过苍促了,一时间竟忘了细枝末节,她头发都没绞干,就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好在吹了风,头发虽湿但不再滴水了。
同为烟雨楼的客房,这间四楼的客展和三楼很不一样,屏风后影影绰绰的床慢红得艳丽,和面前的人气质是相搭的,但总归是不着调的,还不止是床慢,这屋内所有摆设……除了一架古色古香的书柜,好像都在无声诉说着靡靡。且这里虽不大,但该有的东西什么都有,倒不像是客房,像有人在此长驻。
这样的场景和一对异性叠加起来,很容易生出狎昵的气氛,但这两人名心怀鬼胎,将这一点暧昧都扼杀在空气中了。
他只斟了一盏茶,刮去浮沫后纤长两指夹着玉盏,轻轻放到完颜染霜面前,道:"我原以为将军会十分疑惑,问尽我十万个为什么。"
完颜染霜拂了拂茶盖,轻嗅被闷住的茶香:"不知者焦躁,何况,四皇子若是有事寻我,又哪需我先开口?"
"四皇子"扯一扯嘴角,道:"将军果然厉害,倒也省去了一些口舌。我便直说了,夜间冒昧叨扰,是有一事相求。"
赵国皇帝赵信子嗣众多,除却宫中仅剩的那几个皇子公主,赵国四皇子赵重竹在所有作为质子送至各个国家的皇子中,完颜染霜能记住有这么个人只是因为那群说书人,在四皇子得势受宠时,他们说那颗朱砂痣是天兆样瑞,是上天因赵信呕心沥血为生民所赋予的嘉赏;宫变后,皇上变成无力回天的傀儡,众母族权微势轻的皇子被遣往他国抵作质子,公主成了和亲的商品,他的朱砂痣便成了狐媚子转世的一滴心头血,早就昭示天下将牝鸡司晨。身居底层,惯来会的趋炎附势,但无论如何,好似都无法改变对女人的刻板印象,毕竟真要细算下来,如今赵国的天下,温成皇后的话语权才是绝对的。当时的完颜染霜,听故事的重点还是:"一个女人,她凭什么?"
可等她将本人和故事对上了,又是另一种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