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命江湖游》伍玖伍

6、初涉江湖 6

　　“嘭”的一声，脑袋直接磕在地上，晏清痛得倒吸一口气，刘拥走到她身前用绳子将人捆住。

　　“敢跟在鹰犬之子身边，嫌命太长我送你一程。”刘拥单手提着她扔在铁牢边上，“特意给你的同伴取的琵琶锁，可惜了，他不来，只好赏你了。”

　　刘拥手拿铁链往她这边拖过来，走近发现，链子顶端是布满倒刺的锋利大钩子，上头还有鲜血往下滴。

　　晏清急忙道：“它用我身上太大材小用了，刘堂主不要浪费。”

　　她的身体要是被这东西刺穿，小命估计立马交代在这。

　　“我一个无名小卒，捏死我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刘堂主身受重伤，反正我也跑不掉，眼下最紧要的是您右手的伤势……”

　　刘拥冷笑：“动嘴皮子也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晏清猛地点头：“刘堂主说得对，左右都要死，我死了没关系，可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刘堂主啊。”

　　语毕，她看着刘拥动作渐渐放缓。

　　感觉有戏，晏清继续卖力道：“无极门威名赫赫，我也是被迫前来，小命在哪里都不值钱，刘堂主不要耽误时机……”

　　刘拥最终停下。

　　仔细打量坐在地上陪着笑脸的小子，“他”所言有几分道理。

　　派这么弱的人应付他，也未免太小瞧了他，眼下只“他”一人下来，神箭手恐有后手。

　　门中人早已撤离，在地牢短时间对他有利，越拖下去，守着此处也不是长久之计。

　　刘拥把琵琶锁扔在“他”面前威慑：“你最好给我听话，否则……”

　　“当然当然。”晏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刘拥这才点亮一盏油灯，走到仅有的一张木桌旁。

　　幽暗地牢，他手中烛火是唯一的光亮，昏黄微弱。

　　晏清一边观察刘拥翻找，一边趁他不注意摸索绳结，只要刘拥看过来，她就假装老实。

　　这样看了几次，确定她没搞小动作，刘拥抓起药罐坐在一旁往右臂的伤口倒药粉。

　　伤势最重是燕雄的那一脚，地牢多是毒药，治伤的药没有，反正能用的都用上也只能控制伤口减缓流血。

　　但再这么耽搁，整条右臂必废无疑。

　　刘拥眼底闪过浓郁的恨意。

　　地牢昏暗，视野有限，刘拥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原本倒地奄奄一息的人群中，一个黑影十分缓慢地爬起。

　　此人气息微弱，若非晏清就在刘拥斜对面，也注意不到。

　　她不自觉加快手中指法，同时亲眼看着一个黑影猛然腾空而起，挥动手中之物刺向刘拥右颈。

　　这一击动静不小，恰好又是刘拥防守弱处，他险避反手送去一掌。

　　黑影仿佛对刘拥这一掌视若无睹，为赢得一线生机硬生生迎上，将身体所剩无几的劲力重新汇聚于指尖蓄力向前，不要命的袭击。

　　“噗——”

　　“嘭——”

　　几乎同时，黑影和刘拥互相因对方翻倒在地，狂吐鲜血。

　　借着原先点燃的微弱油灯，晏清终于看清刘拥心口插着一根竹条。

　　刘拥死死盯着对方，满眼不可置信。

　　他欲起身除掉暗伤他之人，身体却不听使唤。

　　不稍片刻，人不再动弹。

　　在死之前，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最后竟然折在自己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地牢将死之人手上。

　　烛火明灭，闪烁在黑影面庞，晏清隐约可见那人脸上血痂纵横，发髻凌乱。

　　但这不是她关心的。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晏清几乎弹跳而起，飞快松开绳索往通道方向飞奔。

　　“救，救——”

　　身后微弱的呼唤，晏清知道是黑影对她说的。

　　师父说过，人在江湖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晏清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很快人就跑到出口。

　　脚刚踏上墙岩准备出去，最后一刻还是停了下来，好半天，深吐一口气。

　　“算了，日行一善。”

　　黑影躺在地上，精神逐渐涣散。

　　听着那道越离越远的脚步声，周遭除了自己绝望的心跳声，只剩沉寂。

　　黑影扯动嘴角，似笑似哭，眼皮越发沉重。

　　忽然附近带起一阵风，有人靠近，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如果哪里出了问题，你可不能赖我。”

　　晏清俯视地上躺着之人。

　　此人浑身各类武器留下的伤痕，当中最显眼的是胸口的两个血淋淋的血洞。

　　方才那副滴血的琵琶锁，应当是从此人身上取下的。

　　靠近血洞的地方又红又黑，红色明显是刚涌出的血液，现在还在往外淌。

　　黑的似是反复凝结而成的厚血渍，不知结了几层，极其乌黑。

　　上边鲜红血液流过再覆盖，若非凭衣角下摆尤可见的灰蓝色，上衣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皮肉伤就已经不堪入目，不知内里又伤得多重。

　　下手真的黑。

　　黑影见人去而复返，重新燃起希望。

　　晏清望着此人却无从下手：“不要这样望着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顺你一程，出去之后我可管不了，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造化。”

　　见黑影探手在地面扣了两下，晏清只当此人同意了。

　　伤得这么重，无论怎样搬弄都会落个不痛快，还能留半口气就算不错了。

　　心下一横，弯腰抬起此人手臂，手绕过此人背部穿到腋下，尽量不触碰到琵琶骨的伤口，一鼓作气往外走。

　　人刚从地下冒出头，一支箭疾飞而来，幸好晏清早有提防躲开后大喊。

　　“我，是我！”

　　少赫在附近侦查，确认方圆几里情况再回到原处就见地洞有人出来，下意识射击。

　　待看清人，“他”竟真带了个人出来。

　　少赫来到晏清面前抬起他的赤金雕弓阻拦，不过这次对准的不再是她。

　　不等他发问，晏清主动报备：“下面是个铁牢，所有人都昏迷不醒。刘拥被此人杀了，此人现在还有一息尚存，再过会儿就不好说了。”

　　少赫对晏清所言还是迟疑了一秒，最后还是选择信她。

　　再次回到酒楼，他们在门口碰上蒲方鸿从外面回来，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人。

　　除了蒲方鸿，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染了血色，明显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对战。

　　明明蒲方鸿面上看着无异，晏清莫名从他迈的步伐中看出沉重。

　　蒲方鸿自然也看到了晏清扶着的人，晏清冲他招手，蒲方鸿朝她点头致意，搭手接过人往里走。

　　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跟进。

　　有不少人没见过晏清，纷纷对她上下打量。

　　胆子大的，直接撞上晏清又随口说声“不好意思没注意”，当做没事发生继续朝里走。

　　这江湖中人怎么一个个都有点毛病……

　　晏清小声嘟囔，正好对上少赫回头望过来的眼睛，她领会跟上。

　　就算没刻意提醒，这个节骨眼她也不会跑。

　　酒楼大堂在聿衍包下之时也经过了改造，与寻常酒楼大堂供给普通客人饮酒喝茶的俗座不同，格局以中轴线为基准，左右两侧列席，方便众人议事。

　　这中规中矩严格有序的风格，一看就知道是蒲方鸿的杰作。

　　每个座位配备做工精致的软褥及可口茶点，还有不少小厮在旁伺候，一看就知道为谁准备。

　　大堂主座两个，聿衍坐在其中之一，众人以他为中心列坐。

　　晏清选了最边上的位置，不起眼又能看清全局。

　　也才半天不见，聿衍又换了身玄衣锦袍，此刻正端坐着，眉目低敛，在这样严肃的场合，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势。

　　只是没等她内心夸赞几秒，蒲方鸿将人安置好后入座，主事人一来，聿衍那股散漫劲儿就上来了，原形毕露。

　　蒲方鸿坐在聿衍旁边，讲述一个时辰前与无极门分堂的人对战情况，在座之人偶尔补充几句。

　　聿衍听着听着，上半身就越往椅子上靠，时不时懒洋洋地端茶品茗，旁边小厮及时随着他的动作调整扇风方向。

　　若此时歌舞升平，那模样活脱脱就是风月场所中恣意享乐的俊俏公子。

　　察觉到众人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忽，蒲方鸿寻着众人视线偏头看过去，霎时觉悟，轻咳几声。

　　“聿师弟久病且有伤在身，本不可久坐，他也是关心诸位盟友，莫要见怪。”

　　江湖上人人都知蒲方鸿极其爱护这位小师弟，都说百家公子做事只随心意不分场合，第一次接触的人心中恍悟果真如此。

　　就算看不惯，碍于身份，众人也识趣地收回目光。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抛之脑后，回归正题。

　　蒲方鸿语气沉痛：“这次故意设擂为引出无极门，借此查出南定镇关押江湖中人之地，却未曾想无极门是故意露出马脚引我们上当，平白让众多盟友丢了性命……”

　　“这次也是各路英雄相信蒲大侠为人，自发聚集提前试探他们虚实，既然江湖各路道友关押之地不在南定，等结盟后再议也不迟。”

　　“眼下折损这么多，营救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对，不如早点撤离，也好共赴威龙山庄商量后续结盟事宜。”

　　众人纷说，晏清挑挑拣拣，也听出了大概。

　　简而言之，在她和大冰块离开后，蒲方鸿率众兵分两路执行营救计划失败，折损不少人手。被埋伏的另一小队获取了重要情报——无极门故意设局，被扣押的江湖道友其实并未藏在南定镇。

　　“不。”少赫忽然道，“应该在。”

　　闻言所有人看过去，关押点不在南定的消息是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所获，原本心情就不好，直接暴脾气上来。

　　“少赫兄弟莫不是以为我等拿此事诓人？若不信我等，何必共谋此事！”

　　络腮胡男人叫李见邦，在江湖一众刀客中有刀杰之名，人送外号“金刀狂”。

　　兵分两路探敌，另一队正是由他带领。

　　在座当中稍有傲气的其他江湖中人也愤愤不平地附和。

　　少赫只看了李见邦一眼就偏过头，不理会。

　　这姿态一下子就激怒了李见邦，在他拍案之前，蒲方鸿打和场。

　　“李兄莫急，他并非这个意思，此次行动少赫并未参与，不了解实情，不过一般没有根据的话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兴许是知道点什么。”蒲方鸿转头问，“少赫，何出此言？”

　　“公子，你问他。”少赫对聿衍道，伸手指向角落里的晏清。

　　当事人正感慨大冰块做派嚣张，谁知忽然之间，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特别是李见邦，一副说不出个所以然要她好看的架势。

　　晏清咽了咽口水。

　　“哦？晏护卫知道？”聿衍也来了兴趣。

　　晏清不习惯被众人注视，怯声道：“可能藏在镇上别处？”

　　李见邦没好气冷笑：“要是不知道就别故意找茬。”

　　此话一说，原先附和李见邦的那几人一阵讥讽。

　　晏清心里想，又不是她找的茬。

　　混战之时好像确实没看到少赫他们二人身影，蒲方鸿思来想去：“晏清小兄弟，莫非刘拥引你们所去之处真有收获？”

　　真？晏清敏感地抓住这个字眼，难道他们本就心知跟踪刘拥无用？

　　晏清脑子快速转动，嘴上道：“我也是和少少侠一起跟着刘拥才发现西南郊外有个地牢，但当时情况危急，下面又黑，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你们就独自回来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插嘴，语气颇有责怪，“不及时救出来，人要是被转移了怎么办？”

　　晏清：“？”

　　此话一出，晏清从这些江湖人眼中清楚地看到了质疑和指责。

　　这关她什么事？

　　就在这时，聿衍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幸好回来了，不然平白又送去两条命，本公子回去可不好跟父帅交代。”聿衍偏头，看似嘱咐，却不容置喙：“本公子的人做任何事只管量力而行，若做不到，万不可冒头插手。”

　　众人心知少赫是聿氏门下箭无虚发的神箭少家传人，少家随聿帅征战沙场多年，如今派最出色的后代贴身保护帅府公子，谁敢质疑神箭手的行为？

　　瘦子男也是借另一个毛头小子吐出不满，谁料聿衍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都这般护短。

　　此话分明是故意说给他们听。

　　让他们跟踪刘拥本就不在计划内，预先策划好他们都折损了三分之一人手，若刘拥引诱他们去的地方是真正的关押之地，只怕更危险。

　　聿衍这一番话背后的暗讽，众人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

　　嘴快的瘦子男更是臊得慌，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