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彩虹》黄碧玉

44、抓彩虹进度44%：驯养和自由

　　进入三伏天，叶虹开始掉体重。
　　她的团单开出来了。去做宣讲的时候遇到一位曾经在柜面接待过、对她印象非常深刻的客户，那时候她不能私下加客户微信，现在可以了。加了微信后，客户跟她咨询了好几天，然后给家里一家老小都买了重疾险，又介绍了同事给叶虹，叶虹的个人业务就这么慢慢做起来。
　　叶虹实在汗腺发达，从前在办公室工作一天到头吹空调，不觉得青湖的夏天难过，现在要时常往外跑见客户，她的超大托特包里常常背着一套干净衣物，以备出汗太多的时候更换。出的汗多，喝的水就更多，但是喝太多水对脾胃会有负担，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便觉得没有胃口，总是吃几口就觉得饱了。
　　几个月来，黎青岳精心养出来的一点增重，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掉回去，愁的黎青岳都要掉头发了。
　　雪上加霜的是，叶虹肠胃炎犯了。
　　她贪凉，从外面回来热狠了，就喝放在冰箱里冷镇的水，大口大口喝下去，人打个冷颤，透心凉，格外地舒爽。
　　可惜肠胃闹了脾气。这天晚上格外地不想吃饭，黎青岳费心思做的晚餐她忍着作呕的欲望吃了一点就往卫生间去吐。一开始吐就停不下来，呕到胸口作痛吐酸水，头昏脑花眼睛冒泪花。吐完了刚想歇一下肚子又隐隐作痛，开始拉肚子。
　　黎青岳急得要打120，叶虹拒绝。
　　“哪里有因为拉肚子打120的！说出去笑死人呢！”叶虹坐在马桶上，想要尽力不要发出让人难堪的声音，但是她的肠胃感受不到她的窘迫。
　　难以言喻的声音和味道让叶虹赶黎青岳走：“你走开一点啊……不要在门口站着，你站那儿吗，我，我紧张！”
　　黎青岳要推门进来：“怎么了？难受吗？”
　　叶虹只庆幸自己刚刚进来打了倒锁，她说：“这会儿没事，我，我就是拉肚子！你不要在门口守着啊！”
　　黎青岳理直气壮道：“我不放心！我要守在这儿。你先上，上好了我们去医院！”
　　叶虹一出来赶快关上门，黎青岳完全没在意叶虹的别扭。他拿了叶虹一件薄针织，问叶虹：“我背你？”
　　叶虹摇头。胃里已经空了，但是肠胃还是一会儿绞痛、一会儿隐隐作痛，她完全直不起腰。
　　黎青岳把薄针织、保温杯、湿纸巾几样放进背包，往身前一背，然后走到叶虹身前一矮身把她搂到背上，开门大步走出去。
　　叶虹也没有力气要下来了，她头垂在黎青岳肩膀上，额头触到了他脖子一脸湿滑。不爱出汗的他急得一头汗。
　　叶虹心一软，她从后面伸手去抹掉他额头的汗，跟他说：“我没那么难受，别着急。肠胃炎老毛病了，熬一下就过来，啊，别急。”
　　黎青岳脚步顿了一下，低低答一声“嗯”，又大步走。
　　把叶虹放到车上，放低靠背，看到她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地躺在那里，短袖家居服的领口锁骨高高顶起来，一些发丝黏在她脖子的冷汗里。
　　可怜的小病猫。
　　给叶虹整理一下头发，亲亲她的脸颊，然后快步从车头绕过去上车，发动。
　　叶虹去摸他的手，还没触到黎青岳的手已经伸过来抓住她冰冷的手。他自己不知道他的表情又多焦急，眉头皱起来中间一竖川纹，嘴唇紧紧抿起，呼吸急促。
　　叶虹安慰他：“没关系的，小毛病来的。”
　　黎青岳眼睛专注看前面，下颌线绷得很紧，握住的手用一用力回应她，他说：“很快到医院了啊，阿彩乖。”
　　叶虹轻轻笑起来，缓过那一阵痛，她只觉得自己有点脱力，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他生疏的哄孩子的口吻，让她想亲亲他。但是，噢，她刚刚呕吐了，没有漱口，算了。
　　到了急诊，医生问症状，黎青岳描述得格外具体又到位，根本不需要叶虹开口。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今晚吊点滴，再吃两天药就行。
　　药物诊疗室里晚间的空调格外凉，黎青岳从包里拿出来针织衫给叶虹穿上，看她这会儿不吐了，又把保温杯里的温蜂蜜水给她喝两口。
　　护士进来扎针吊点滴，胶带绑上叶虹的手臂，黎青岳捂住叶虹的眼睛。叶虹想起来，那一年在医院，她在护士站听到过护士笑着说红头发酷哥明明害怕扎针还假装不害怕的样子很可爱。她拉开黎青岳的手，拉他的衣服让他俯下身，她本意是让他别盯着护士扎针，怕他觉得不舒服。但黎青岳误会了，他俯身用嘴唇点了点叶虹的唇。叶虹睁大眼睛捂着嘴说：“我刚刚吐了，没漱口！”
　　黎青岳不解问：“有什么关系？”
　　叶虹无语。
　　护士已经扎好针固定好，笑着问：“刚谈恋爱啊？”
　　叶虹捂脸，黎青岳也不回答，看护士在调点滴速度，他说：“麻烦您调慢一点，我们不赶时间。”
　　护士笑着说：“哟，还挺体贴，知道滴快了会不舒服啊。这速度合适了，这一瓶完了还有另外一袋药水，盯着点啊。”
　　黎青岳很礼貌回答：“好的，谢谢您。”
　　护士本来都迈步走了，估计这天不忙，又退两步回来，对叶虹讲：“小伙子还可以，但是刚谈恋爱都这样，多考验考验啊！”说完笑着走了。
　　黎青岳笑着看叶虹：“夸我呢！”
　　叶虹说：“人家叫我考验你呢！”
　　黎青岳把叶虹的针织衫纽扣扣起来，摸摸她的下巴颌儿，又亲一下她的嘴巴：“行，时刻准备着！”
　　叶虹无语了，捂着嘴道：“都告诉你吐了没刷牙了！”
　　黎青岳见她这会儿缓过来了，人又有了精神气，心里悄悄松口气。他又亲亲她捂着嘴的手背：“就亲！就亲！快起好起来打我呀！”幼稚得要命的样子。
　　叶虹躺在输液椅上，黎青岳转了一圈找了一把小凳子坐在叶虹旁边。白天上了一天班，叶虹已经累了，她想起肖飞还没回家。
　　“肖飞跟同学去看电影，一会儿回家看我们不在家肯定要问的，别说我们来医院了，免得他跑来跑去。”
　　黎青岳看叶虹打了哈欠，从包里摸出睡眠眼罩给叶虹戴上。
　　“我给他发微信了，说我们有事出门了，让他自己回家早点睡觉，不用等我们。你眯一会儿吧，我看着呢。”
　　叶虹眼前陷入黑暗，治疗室里人来人往，虽然不算特别吵闹却也绝不算安静。但她闻得到黎青岳的气息，听到他拉上背包拉链的声音，她很安心。她一抬手，黎青岳就握上。
　　“想喝水吗？”
　　叶虹摇头，她笑着说：“我真觉得，你不应该叫爱德华，你应该叫哆啦A梦。”
　　看吧，哆啦A梦给叶虹一边耳朵塞上睡眠耳塞，在她另一边耳边旁边说：“你喜欢就行。睡会儿吧，还是你想聊天？”
　　叶虹问：“怎么有睡眠耳塞？你睡不好吗？”
　　黎青岳答：“出差的时候会用到。还有……”他换了口风说：“跟你一起睡，都不用。”
　　叶虹笑：“那就好，我还算有点用。”
　　“什么还算有点用？”
　　叶虹玩着黎青岳的手指，他的手指匀称细长，会做好多事情。她眯着眼睛说：“你看，我们家现在，买菜做饭是你，洗碗是肖飞，打扫卫生是你和肖飞，出门司机是你，拿快递是你，听我发牢骚是你……”其实，不知道那天开始，他把家里水电、小区物业都关联了自己，有天小区要做天然气检查，居然也联系的黎青岳。
　　“你把什么都做啦……怎么越说我越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了。”对啊，那她在这段关系里面付出什么了呢？她最近忙着准备快要开始的三季度的首次团队考核，已经连续好几天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洗漱完到床上没讲几句话就睡了。
　　叶虹心里一紧，她想，这样是不对的。不论是一段什么样的关系，如果一方只是索取，一方一味付出，都是不对等的，也是很难长久的。她掀开眼罩，问黎青岳：“你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眼睛要重新适应白剌剌的光线，一时看不清人。黎青岳把眼罩重新给叶虹戴上，他摸着她的额头说：“不睡，闭着眼养神也好。”
　　“有什么问题呢？或许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叶虹躺回去，不知道是要问什么，她摇一摇黎青岳的手。
　　黎青岳笑一笑，靠近她的耳朵降低声音说：“来，宝贝，问问我，这一段日子觉得怎么样。”
　　叶虹便问：“那你这段日子，觉得幸福吗？”
　　黎青岳含笑的声音传入叶虹的耳朵：“再没有比这段日子更幸福的了。但或许，我们以后会更幸福。”
　　叶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简单地被安抚了内心的疑问。或许，很多问题的答案本来就是那么简单的。
　　黎青岳想，刚刚她说了“我们家”，我们，的家。
　　黎青岳还是那么将背包抱在怀里，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窝着身子握着叶虹的手趴在躺椅边跟她讲话。
　　“你记得吗？在《小王子》中，小王子对狐狸说，你给了我驯养你的权利，但我不想使用，我想使你自由。狐狸说，我感受到了你的爱，今后我看到了金黄的麦田都会想起你，你的头发也是金黄的。”
　　叶虹其实不太记得了，但她等着黎青岳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每段情感关系多少都有权力的影子，不是你驱使我，可能就是我驱使你。很多人会因为争夺感情关系里的这点权利，而耗得彼此精疲力竭、痛苦、绝望。但或许，为什么会需要这种权力呢？是因为不懂如何去爱吧。”
　　“你担心，你在利用我的爱，来驱使我为你做这一切，哪怕忽略自己的感受，对吗？”
　　叶虹点头：“嗯。因为这样的关系，不会长久的……”她当然知道他爱她，他每天的爱表达在具体而细微的日常里，哪怕闭上眼睛捂上耳朵，都能感受到。
　　黎青岳忍不住用鼻尖碰一碰她冰凉的脸颊，他轻轻地说：“可是，我想，在情感上，我或许是有些不健全的……阿彩宝贝，我不要你给我自由，我想要，你驯养我。你明白吗？”
　　叶虹抬起手凭感觉去摸靠在她旁边的脸，胡茬又冒出来，是一种很有磨砺感的触觉，她现在喜欢上这种手感，有时候在早上起床他去剃胡须前，她会要求他给她摸两把。
　　叶虹想起黎青岳对她说过，爱她，使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她想，黎青岳在感情上，对她有一种雏鸟认主的依恋，这是他对她的爱情的一部分。因为这一部分，黎青岳在爱情里会更有牺牲和奉献精神。她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成长经历造成的，但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怎么能不为此感到心疼呢？他们带着彼此的不完美，给彼此一个刚刚好完美的拥抱。
　　叶虹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手垂下去，她意识不清地喃喃道：“不要……驯养……我要，爱你……更爱你……”
　　第二天一早肖飞起床知道了叶虹昨天是去了医院，他生气了，因为他们瞒着他。
　　肖飞气呼呼坐在沙发上，手抱在胸前，就那么瞪着叶虹和黎青岳。
　　叶虹说：“你不要生气嘛，你看我都已经好了，根本就没有多大的事情！”
　　肖飞从来是叶虹说什么是什么的，但这次他真的神奇了，他对叶虹严肃地说：“姐姐！说好了是一家人的，哪有这样当一家人的！今天你生病了不跟我说，那明天我受伤了也不跟你说！”
　　叶虹看肖飞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看一看黎青岳，黎青岳挠挠眉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虹试探着坐过去靠近一点，肖飞孩子气地往旁边挪一些，清楚明白表明自己在生气。
　　肖飞越想越生气，喘着粗气说：“我已经成年了，这个家里的事情我都应该知道！你们不就是觉得我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吗？但是，但是……”
　　肖飞说得要掉眼泪了，叶虹赶紧扑过去，摸摸他的头说：“我们知道错了！乖噢，乖噢！你说得对，你对家里的事情都有知情权!这次百分之一百是我们错了！下次绝对不这样了！”
　　肖飞红着眼睛去看另一个人。叶虹给黎青岳递眼色，黎青岳赶紧点头道：“对，我错了，我应该发短信告诉你的。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去医院了，但没有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回来！”
　　肖飞抬手按掉眼角，哼一声，也不说原不原谅，就这么背起书包出去做补习了。
　　叶虹愣在沙发上：“他，他刚刚是在发脾气吗？”
　　黎青岳学着肖飞傲娇地抄起手：“哼，我看是！”
　　叶虹笑起来：“挺好，成年了还会发脾气了！”懂事，哪里是什么好词呢。
　　晚上叶虹和黎青岳带肖飞吃了顿大餐，再三保证，以后绝不再做这种单方面认为对他好的事情了。
　　肖飞别扭地说，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们这两个不完美的家人咯。转身就笑了起来，还以为他们没有看见。
　　回到家，肖飞把冰箱所有的冰水都拿出来了，把里面的水果拿出来切好煮熟了再给叶虹吃。
　　他一副小大人的语气道：“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不知道不能老喝冰水吗？中国人的胃，经得起这么折腾吗？我宣布哈，我们家以后冰箱不放水了。”
　　黎青岳举手问：“那，冰淇淋还买不买啊？”
　　叶虹爱吃，肖飞……更爱吃。对，他是一个极爱甜品的十八岁男孩子。
　　肖飞为难地皱皱眉：“嗯……要不，冰淇淋什么的，我以后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叶虹笑着扔一个抱枕砸他：“去你的，还想吃独食。我肠胃炎是不会好喔！还是要买！”
　　肖飞笑着点头：“那好吧！就买！”
　　爱这件事，简单，又似乎不那么简单。
　　但，有心人，总是能够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