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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抓彩虹进度41%:葬礼 ...

  •   肖飞记得那一晚,肖父一夜未归。
      油菜籽收回来,用尼龙袋子一袋一袋分装好,粮站的人来装车收走,现场付款。
      肖父很高兴,给肖飞当场转了五百元,难得地笑着说:我去镇上买点卤肉,晚上加菜。但直到天黑透了,肖父都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肖飞自己对付了晚餐后,去了村头肖父平日打麻将、斗金花的地方,有人说他下午确实在,但天快黑的时候就走了。
      肖飞只好回家,收拾第二天回青湖的行李。
      那一晚突然下了好大的雨,肖飞几次醒来去看肖父是否回来,一开门都是白日暴晒的田土被雨水淋湿的土腥味道。
      第二天一早,肖飞在拍门声中醒来,以为是肖父回来。一开门,一个平日总同肖飞打牌的村民,拉着他坐上一辆满是泥的旧摩托,载着他往镇上的人民医院去。
      肖父一早被发现躺在路边的泥水里,送来医院已经没了呼吸。是酒后滑倒昏迷,加上晚上大雨,导致溺水而亡。
      村里人都知道肖飞家的情况,虽然平时对肖父行事多有不满,但现在人已经走了,而且就留下一个孩子,大家都自愿来帮助肖飞处理肖父的后事。
      村里老人合了八字,选定了两日后下葬的时辰和土葬地点。大家凑钱买了一些白事用品,设了灵堂,请了村里的老道士做道场。但总归是没有办法像正常人家的葬礼一样热闹的。早先年因为借钱、赌钱,肖父几乎得罪了所有能得罪的人,这些年已经几乎没有亲友走动。
      肖飞总感觉这两天的事情,像一场纷杂的似曾相识的梦。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参与其中,但没有真实感。
      叶虹赶到的时候天基本黑了,肖飞已经两天没有怎么吃过东西了。白日帮忙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只剩肖飞一个人守在灵堂。天气太热了,担心往生肉身腐坏,村里人在里面放了干冰。
      肖飞听到叶虹叫他,他从跪坐中抬起头,双眼无神,脸颊凹陷,身上发臭。他喃喃道:“他们说,我爸爸摔死了。”
      叶虹心中大痛。
      她拥抱肖飞,肖飞断断续续地说:“他喝了很多酒……我……我不是没有想过……他打妈妈的时候,打我们我的时候,我想,他,他还不如喝酒喝死掉好了……”
      叶虹拍着他的肩膀,看着灵堂,在这黑影幢幢、香烛萦绕的一室灵堂,他一个人待了两天。
      肖飞干裂的嘴唇留出一条血痕:“但是,我没想过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夏夜的风温热,肖飞却在打冷颤。
      叶虹环视一周,没有找到看起来能喝的水。她打开身上背的背包,拿出里面自己喝剩的水,给肖飞:“喝点水,先喝点水。”
      肖飞听话地喝下去,小半瓶水都喝完。
      他还跪着。
      叶虹拉他起来,一下子没有拉动,趔趄一下摔在旁边。
      肖飞去扶叶虹,叶虹自己爬起来,又拉他:“你起来坐会儿,人要跪坏了!”
      肖飞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使不上力。叶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到旁边的旧塑料凳子上坐着。她问肖飞:“今天吃什么了?”
      肖飞摇头。
      担心他血糖低,叶虹摸出来自己防晕车买的薄荷糖,喂他吃一粒。
      叶虹走进厨房,夜里,被柴火熏黑的墙壁让人感到害怕。柴灶上放着两碗饭,上面有一些菜,已经馊了,散发着酸臭味。叶虹猜是村民给肖飞端来的饭菜,但他没吃。
      翻看一下油腻的橱柜,有一小把面条,和几包方便面。旁边有一个旧的电烧水壶,叶虹装上水,烧开,拿一只碗跑了一包方便面。想一想,又泡了一包。今天一早坐飞机、转车再转车,她肚子也空了。
      叶虹把泡面端出来,上面用另外的碗盖着。唯一的一个像餐桌的木桌,被放上了遗像和供品。她只能将碗放在高一些的塑料凳上,等泡面的时间里,叶虹和肖飞聊天。
      “害怕吗?”
      肖飞摇头。
      “通知了弟弟妹妹没?”
      肖飞看着地面,答:“通知了,但是,他们现在的家长说,因为……是枉死。担心不吉利……不方便来。”
      叶虹点点头。
      “明天下葬吗?”
      “嗯,说,明天早上九点是合适的时辰。”
      叶虹用筷子搅一搅面条,感觉差不多了,她端给肖飞:“吃点东西。不吃不行的。守夜和明天早上出殡,都需要体力。”
      肖飞接过面条,挑一挑,大口吃起来。
      叶虹看他肯吃面,放下心来,刚要自己开始吃,听到哇的一声,肖飞捧着碗大声哭出来。
      “他最喜欢煮方便面,说有盐有味做起来还简单,加个鸡蛋几根青菜就是一顿。方便面有什么好吃啊!啊?我马上可以上大学了,我上完大学,那么多好吃的,他总能吃上一些啊!他都不等等看一看我考上什么大学啊!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为什么他连去死都这么不负责任啊!”
      叶虹接过他手上的碗,让他哭出来。
      “老人说明天九点是合适的时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是什么,都是那些叔叔阿姨们按记忆推测的。为什么我们做一世父子,却只能这样啊!”
      “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但是他死了,我是孤儿了……”
      叶虹坐在他身边,她握着肖飞的肩膀,坚定地说:“不,肖飞,你不会是孤儿。你是我弟弟。”
      肖飞抬起头,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交织。
      叶虹看着他被泪水洗过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肯定道:“你忘了吗?你是我主动选择的家人,是我的弟弟。以前、以后都是。”
      “肖飞,你马上就满十八岁了。从法律上,你很快就不需要监护人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我是你的家人,好吗?”
      肖飞抱住叶虹又哭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觉得不好意思。
      “我好像两天没洗澡了,都臭了……姐,我去烧点水,你先洗一洗。就是,这里条件有限……“
      叶虹说:“你先洗吧。洗完去问问明天有多少人会来帮忙,我们要准备一些吃的给人家,不能让人白帮忙,对吗?”
      肖飞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出门去找人。叶虹叮嘱他:“你戴着孝,不方便去人家家里的,在门口说话就好了啊。”
      肖飞在的时候不觉得,他一走,万籁俱静,只有燃烧的火烛时不时炸一炸火花,叶虹有点害怕。她走出门口,走到稻田边,听到天地里的蛙声,心里安定一些。
      叶虹摸出手机,给黎青岳打电话报平安,关机了。微信上他们的聊天记录还留在她下飞机报平安,黎青岳叮嘱她注意安全。
      叶虹想,正常来讲,是要办席请来葬礼帮忙的村民吃表示感谢的。只是,明天就下葬了,现在哪里去找人来办席呢?结束之后请大家去镇上酒店吃,似乎也不太合理。或许,可以买点什么礼品送出去。
      她想着,房屋一侧的田梗上走来几个人,大概是用手机照着亮。叶虹以为是肖飞回来,带着夜间做法事的人。她知道,在农村,下葬前一夜,法事是几乎不停的。
      一小群人里,有一个人在前面走得极快,几乎跑起来。等他跑进了大门口挂起来的一颗白炽灯的光亮里,叶虹终于看清楚,那是黎青岳。
      他背着一个大大黑色登山包,一身素黑,额头都是汗,额发湿哒哒。
      叶虹就站在那里,手里握着手机,不知道黎青岳是怎么走到她面前的。
      黎青岳弹一弹她的脑门,喘着气问她:“傻了?”
      叶虹扑到熟悉的怀抱,惊喜地问:“你怎么来的?你怎么回来了?你在南半球啊!”
      黎青岳轻轻把她推开一点点,他身上都是汗:“当然要回来的,肖飞是我们的弟弟。”
      他说:“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
      肖飞哭的时候,叶虹忍住了。但黎青岳一说话,她就忍不住了。她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眼睛压在他微湿的衣料上:“肖飞也是孤儿了。”
      黎青岳把她的马尾从领子里顺出来,他说:“瞎说,你有我,他有我们呢。”
      叶虹抬起头来,勉力笑一笑:“嗯,对噢!”
      后面的人走近了,有人喊道:“喂,有没有人来接一接我啊!”是秦明亮的声音。
      “对啊,岳哥,你能不能先别抱了!好重啊!”居然是秦诗苑。
      叶虹去帮秦诗苑提手上的东西,发现后面还跟着喘着粗气没力气说话的刘琦。
      “你们怎么都来了!”叶虹把东西放在屋檐下,夜空晴朗,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大家卸下东西,都是红彤彤的鞭炮、祭祀的宣纸,还有一沓一沓的纸钱、几袋子折好的金元宝,甚至还有一顶花圈。
      “还有花圈明天早上会送来,我们这车后面只能放这一个。”刘琦说。
      叶虹问:“大晚上的,你们去哪里买的这些?”
      秦明亮蹲在旁边歇气,道:“从青湖买了拿过来的。”
      黎青岳把登山包放在一旁,进门找了一个塑料凳子,让叶虹坐在外面。灵堂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秦诗苑有气无力地蹲在秦明亮旁边,她委屈地说:“岳哥,你拿凳子就不能给另外一位女士也拿一个嘛……”
      叶虹笑着把凳子递给她,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坐下。黎青岳就又进去拿一个递给叶虹。
      叶虹瞪一眼黎青岳,把凳子递给秦明亮,转身又去拿了两个塑料凳子出来,一个给刘琦,一个给黎青岳。“坐会儿,车进不来,路也不好走,进来都累了吧。”
      秦诗苑左看右看,问:“肖飞呢?”
      叶虹答:“去那边问明天出殡的事了。我刚刚还在想,来不及办席请村里人吃,是不是只能买些什么回礼给帮忙的人了。”
      黎青岳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一把扇子,给叶虹扇着风:“三儿找人了,凌晨就来准备。对了,虎子要来,我让他在家陪罗晴晴。”
      刘琦点点头:“我也不认识这边的厨师班子,在网上找到的,他们会自己带好人手、工具来。就是最好还是确认一下大概多少人,他们才好准备食材。”
      肖飞回来见到多出来的人,一时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
      秦诗苑看到肖飞,跑到他面前左瞧右瞧,她拉起肖飞的手臂,上面全是一道一道的口子,结了的疤密密麻麻;短裤下露出来的小腿也是,她拉一拉他的裤腿,於黑的膝盖露出来。
      秦诗苑捂着嘴惊呼:“天哪!你是回来干活还是受虐啊!你过来,坐这里,幸好我包里有药膏,我给你涂点儿!”她把肖飞拉到自己坐的凳子上坐着,蹲在旁边给他擦药膏。膝盖上的伤,她稍微一用力,肖飞条件反射地因为疼痛躲闪。
      肖飞要自己来,被秦诗苑把手打飞了。他只庆幸,自己听了姐姐的话出门前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
      叶虹打电话给村主任,说明来意,村主任说村里人不多了,但是既然办了,最好附近的人都邀请一下,家家户户都多多少少帮了一些忙,十二三桌是要的。
      打完电话,老道长带着做法事的人来了。
      在老道长的指引下,黎青岳一群人给肖父烧纸钱、上香、叩拜,在外面田埂边放了鞭炮。
      肖飞含泪冲他们鞠躬,黎青岳把他扶起来,无声拍一拍他的肩膀。
      做法事时,肖飞需要配合老道士走一些过场,叶虹他们在门外无声陪着他。
      夜深了,老道士歇下来的时候,肖飞便跪在灵前。秦诗苑觉得他一个人太孤单了,他的背影伶仃,瘦得脊背的骨头高高顶起衣衫。她有点害怕,但鼓起勇气进门,蹲在他的旁边,试着和他聊天。
      “诶,你和你爸爸,长得挺像的。”
      肖飞看一眼遗像,道:“是吗?村里人都说我像妈妈。”
      “是吗?你有妈妈照片吗?”
      肖飞摇头:“被他烧掉了。”
      秦诗苑鼓起勇气再看了看那黑白遗像,她说:“嗯,你的眼睛鼻子和你爸爸很像,但是你们的神态一点都不像。我猜,你的神态更像妈妈,她肯定是一个温柔的人。”
      肖飞回想记忆的妈妈,已经很模糊了:“村里人说,我妈妈很善良,但是我记不太清了……”
      屋外,秦明亮打完一把游戏,抹一把脸,想起什么道:“叶虹,有一件事情,我想亲口告诉你。”
      叶虹看着他,不知道什么事情。
      秦明亮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和岑梦,又在一起了。原本我们要分手的,但是……总之我们又在一起了。她年纪太小了,有时候太莽撞,下次,我带她来跟你道歉啊。”
      叶虹明白过来,她笑着说:“要是你们就那么分手了,我才会觉得不好意思呢!这有什么关系?别放在心上。”
      黎青岳在旁边悠悠道:“诗苑比她年龄更小,我看诗苑就很有分寸。”
      秦明亮……
      叶虹打一下黎青岳,对秦明亮说:“别理他!”
      秦明亮想一想,故意道:“对了,我听岑梦讲,她表姐和那谁分手了,婚是肯定不结了。”说完拿眼尾去扫黎青岳的反应。
      黎青岳的反应是……没反应。
      叶虹也看黎青岳一眼,然后说:“噢。”
      秦明亮问:“就,噢?”
      黎青岳揽过叶虹,白眼儿送给秦明亮:“不然呢?就你还想玩儿离间计?”
      秦明亮无语,刘琦从直播里分出神来问:“那这意思,现在音乐节那天那位漂亮飒姐是单身咯?”
      大家看着刘琦,秦明亮好奇道:“三儿,你喜欢这款?”
      刘琦挑挑眉,也不回答,重新戴上耳机看直播。
      一轮新的法事又开始了。
      纵使平日大家都很能熬夜,这样硬熬,也受不住。两点多的时候,肖飞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让叶虹和秦诗苑去睡觉;黎青岳三人走一段路回到车上眯一会儿。
      五点的时候,刘琦联系的流水席厨师班子来了,开始架锅烧水、洗菜切肉,泥土地的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六月底的第一缕晨光照进来的时候,肖飞青黑的眼圈里,目光清澈、坚定,他看着天空渐渐亮起来,看着那些最美好的人走到他的身边。
      在后来的人生里,无论走入怎样令人绝望的境地,他再也没有感到过孤立无援,再也没有想过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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