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彩虹》黄碧玉

40、抓彩虹进度40%：她的拥抱

　　老电力厂宿舍302房空了。
　　叶虹的飞机在北京落地的时候，黎青岳上了飞澳洲的航班，肖飞下了高铁准备转乘回家的小面包客运车。

　　那晚他们去给黎青岳阳台上的植物去浇水的时候，黎青岳说：“这是我第一次养植物。我也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
　　“觉得麻烦？”
　　“不，觉得无法负担，照料他们的责任。人类太狂妄了，好像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都凭自己一时兴起。如果不能保证一直照料它们，我想还是不要开始为好。”
　　说这话时，黎青岳提着水壶，细细密密的水流从壶嘴里喷洒出来，那盆房东留下来的三角梅被打理得极好，繁茂的枝叶花瓣上挂着水珠。
　　叶虹从身后抱住他，看着一阳台的植物，柔声说：“可是你答应房东留下这盆三角梅，还给它带来了这么多小伙伴。”
　　“你带来那盆绿植是它第一个伙伴。”黎青岳纠正。
　　“所以你是因为我……”
　　黎青岳放下水壶，转身抱过叶虹。刚刚结束了激烈亲密活动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散漫和魇足，他一只手肘靠着窗台，一手松松顺着叶虹洗完澡吹得半干的乌发。他说：“不，阿彩，别这么想。虽然我知道，我将所有事情的动机都归由你，你不会害怕，只会对我更加心软，然后更加包容我。”
　　“但是，我得告诉你，不全是的。”
　　“阿彩，我回到青湖，开始给自己制造牵绊，是因为，我累了。”
　　叶虹听着黎青岳沉缓的心跳声，听他在深夜剖白自己。
　　“太累了，阿彩。”
　　“这些年，看似可以去任何地方，却哪里都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和同事去出差考察，超过三天，他们会开始想要回家，哪里有他们的家人、恋人、朋友，甚至爱吃的食物，喜欢的地方。只有我，出差一周还是出差一个月都没有差别。我没有地方回去。”
　　“对了，我说过吗，我妈妈和我继父后来没有离婚。我妈妈高龄拼了一个小儿子，今年应该，是十一岁了。为了陪伴他长大，女强人如她，放弃了工作，回家做全职妈妈。”
　　“我父亲倒没有给我添弟弟或妹妹，但他将后面结婚的妻子带来的女儿视如亲生，培养她成为一个网球运动员，四处陪她打比赛。”
　　“他们，一转眼，都成为了别人眼里最好的爸爸和妈妈。”
　　“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不配拥有一点点爱。”
　　“而可笑的是，在你和我妈妈之间，我选择了她……在更需要我的你和根本不需要我的她之间，我选择了她……”
　　“而可悲的是，再后来，一直到我看着你走向陈蓬生，我都没勇气走到你面前。是我先放弃你。我凭什么呢？我做对了什么呢？可以让我走向你？我一直在想。我回到青大念书，像一种栖息于潮湿处的生物，在等一个走向阳光下的晴天。”
　　“没有答案，阿彩。那时候，我觉得我不配。那么真挚可贵的你，我不配……陈蓬生看起来那么阳光美好，为人热情，家庭美满，我想，他是配得上你的……那个更好的人。”
　　“我自以为，找到那个答案了，我可以做对的事情，是看着你走向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带你走向一个阳光美好世界的人。你们在一起之后，我就出国了。但是，事实证明，我又错了。”
　　“事实证明，阿彩，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自以为是，胆小如鼠。周伯虎开玩笑的时候问我，介不介意，你曾那么爱过陈蓬生。”
　　“阿彩，我不介意。可是我恨我自己。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才会让你后来受苦……”
　　“太累了，阿彩。我想停下来，至少，让我停在离你近一些的地方。所以我回来青湖。”
　　“阿彩……别为我心软……我做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为了我自己。”
　　黎青岳的手按着叶虹的头不让她起身。
　　但是她听到他的哽咽了。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弱。
　　叶虹终于含着泪抬起头，看到一张平静而痛苦的脸，泪流满面。
　　“可是，黎青岳，我不是心软啊。”
　　“我只是，再一次，爱上你，而已。”
　　“你明白吗？”
　　叶虹吸一吸鼻子，用力眨眼不让眼泪留下来。她擦去黎青岳的泪水，摸着他泛红的眼角。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哭起来眼角泛红啊。
　　叶虹拥着黎青岳，轻轻抚摸他微曲的背脊，她说：“呐，你看。”
　　叶虹声音一颤，差点说不下去。她深呼吸一下，继续说：“你看，你现在真像一个自首的犯人。你的罪行呢，我都知道了。现在，我来判决。”
　　叶虹捧起他的脸，和他对视。她严肃地说：“黎青岳先生，本庭判你，以后和叶虹女士相伴相依，不再分离，只许幸福。你能做到吗？”
　　黎青岳低下头，额头贴上叶虹的，亲一亲叶虹的鼻尖。
　　他说：“能。”
　　叶虹的视线只能看到他被泪水浸湿的唇，她说：“爱德华，以后，我做你妈妈吧，好吗？”
　　黎青岳抬起一些头，奇怪地看着她。
　　叶虹笑着继续说：“以后，我把属于妈妈的那一份爱给你补上。你不要觉得遗憾了。”
　　黎青岳疑惑着：“这……是什么角色扮演吗？那，我需不需要做你的爸爸？这样说有点奇怪……”
　　叶虹笑出声来：“不用！你只需要知道，我以后会更爱你就好啦！”
　　黎青岳这一次的分离焦虑来自于，他妈妈连续打来催他去澳洲的电话，将他完全拉入那年的失约和后面的悔恨。加上，他和叶虹重逢再确认关系在一起以来，他们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她说我继父疑似出轨，她找律师查他有没有婚内转移财产，她说他还要照顾马修。马修就是我弟弟，意思是上帝的礼物。总之，她想让我去给她撑腰吧。我不觉得我帮得到她。”
　　黎青岳关上门，和叶虹回电力厂宿舍302。
　　叶虹说：“你去吧。你不去，也会觉得烦恼。那你就去吧。你放心，等你回来，我应该也回来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正和北京总部的培训完全推翻了叶虹在原公司所了解的业务做法，她需要从零开始去学习、吸收。每天白天是各种课程，晚上是研讨交流和发表，简直像回到大学做课程的感觉。
　　每天结束的时候几乎都过了晚上九点，澳洲时间比北京快三个小时，所以那时候澳洲已经进入凌晨。
　　黎青岳第一时间向他妈妈表达了自己不愿意卷入他们夫妻事务的态度，他带着马修出去度假，让她有足够的经历和时间去处理。
　　叶虹看着微信上最新发过来黎青岳和马修的合照，马修还有婴儿肥，一脸活泼做着鬼脸，黎青岳面无表情。
　　叶虹知道黎青岳在等她的消息，她问：高兴点，你在度假啊！
　　黎青岳马上拨来视频。
　　叶虹去阳台，关上玻璃窗，接通。
　　黎青岳的声音传来，带着低气压：“不是度假，是受罪。”
　　叶虹笑起来：“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就那样……破小孩儿，一点都不可爱。”
　　“是吗？我看照片，他很帅呀。”
　　“嗯？他帅？”
　　“……不，你帅。他只有一点可爱。我觉得，你们长得还是挺像的，所以我觉得他挺可爱的。看到他，好像看到小时候的你。”
　　黎青岳皱着眉头说：“像吗？“
　　叶虹关小视频，点开合影，说：“对啊，你们的眉眼是很像的。啊，看来你长得像妈妈。”
　　黎青岳想一想：“我小时候很瘦，没有他这么胖。”
　　叶虹无语：“那不是胖，是婴儿肥。”
　　黎青岳攻击马修发泄带娃的不满：“哪里去找这么大只的婴儿？电量满得像个永动机。还想跟我回中国，做梦！”
　　叶虹笑着肯定道：“知道了，你们相处得不错！”
　　黎青岳也不能否定，是还可以。但他不想把一天的联络时间浪费在马修这个话题上，他问叶虹：“累吧？每天的课程这么晚。今晚有课后作业吗？有的话，你先做，别太晚睡觉了。”
　　叶虹一脸疲惫，但脸上放光：“今晚没有。我觉得这个培训课程安排得好好！”
　　叶虹趴在窗台上和黎青岳分享一天的心得，黎青岳腿上放着电脑在处理邮件，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他微笑着看着屏幕里滔滔不绝的叶虹。
　　培训期间同住的室友洗完澡出来，敲一敲玻璃门，示意叶虹可以去洗澡了。
　　叶虹停下来，说：“我要去洗澡了。你早点睡，好吗？”
　　黎青岳说：“好的。”但是他不挂断。
　　叶虹说：“我挂咯。”
　　黎青岳把手机靠得脸近极了，声音好像响在耳边。他说：“澳洲现在好冷啊。我好想你。”
　　叶虹脸靠在手肘里，只露出眼睛。
　　突然觉得，北京六月闷热的夜风都变得温柔。
　　她说：“嗯。北京现在好热了。我也好想你。”
　　没有人想结束通话。

　　肖飞每天也会给在群里主动发一些照片。他不想让叶虹为他分心，所以他主动分享报平安。
　　他回家是帮肖父收油菜。在村里扶贫干部的帮助下，肖父种了大片的油菜，到了收割的时候，叫肖飞回来帮忙。
　　正好补课的小孩这一周跟父母出去旅游了，肖飞就回来老家帮忙收割。
　　肖飞会拍村里黄绿相间的稻田，山间红彤彤的落日，收割下来躺在地里一捆一捆的油菜，熟透了一碰就炸开的油菜籽，还有夜里稻田里的蛙鸣。
　　都是山里乡村里治愈人的那一面。
　　而他晒伤的脸和肩背，割伤的手和腿，都是藏在照片后的。
　　秦诗苑嚷嚷着要去肖飞老家写生，肖飞拒绝。秦诗苑不依不饶，肖飞只好拍了家里破败的房屋给她看，他说：这里真的不适合写生。
　　群里的大人们也被这张照片所震撼，他们都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真实的贫穷。一连两三天，群里都没什么人冒头。
　　直到肖飞在群里说：真的非常感谢哥哥姐姐们，但是别再给我寄东西了，我去取快递来回要走两个小时……主要是，过几天我就回青湖了，这些东西带不走，很浪费的！
　　大家一交流，才知道都给肖飞寄东西去了。什么吃的穿的用的都有，竟然还没怎么撞，各式各样的。
　　叶虹买的是晒伤膏和防晒油，还有夏日长裤以及雨靴。她是唯一见过肖飞干完农活之后的惨烈样子的人。
　　肖飞原本计划是在家待八天，八天够收完油菜，补课的小孩儿也回家了。但是八天后肖飞买了回青湖车票的那天，叶虹给肖飞打电话，却打不通了。她让黎青岳第二天白天打，也一天没有人接。
　　叶虹直觉不对劲，肖飞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前些年叶虹留了肖飞村主任的电话，她电话打过去，想拜托村主任去看看肖飞家的情况。
　　村主任叹口气说：肖飞的爸爸，前天晚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