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仅存在于躯壳里》簌斋

11、吴瑾瑜的回忆（四）

　　看病，王婶，这绝对是个笑话。

　　如果有这等本领，何苦龟缩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如果有能耐，何苦自讨苦吃，做那等皮肉营生呢？

　　医生请来也是不易的，若有医生的能耐，街坊邻居也不至于磋磨她到这等地步。

　　那个连行医证都没有的医生，虽然住在20里外，这筒子楼里的人不照样得跋山涉水，毕恭毕敬地请人家来吗？

　　去还不能空着手去，要准备好礼品，不然你连那个大夫的影子都见不着。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在我心里治病只是个买卖，与高尚与否无关。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在我第一个接触的医生就是唯利是图的，以至于后来在很长时间了里对医生这个世人眼里高尚的职业有一种莫名的偏见。

　　“刚才的那个蛋你给默默吃了吗？”王婶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出来。

　　“那个蛋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吗？”一种巨大难以言明的后悔冲上心头，我不该把那个蛋吃了的，妹妹吃了蛋就会好的，是我毁坏了妹妹痊愈的希望。

　　生理上的表现是我的脖颈和脸蛋唰的一下变红了。

　　“我太饿了，把蛋给吃了。”我的目光渐渐与我的脚尖对视，弯曲的弧度表示着我的羞赧。

　　“如果还要的话，我可以去再换。”我踱步走到她们面前，弧度也由直角变成了仰角。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平白多生了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换什么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做人血贸易的贩子换的鸡蛋，自己的小身板都不一定能活到什么时候呢？还去卖血，万一染上什么脏病怎么办？”我看眼前的嘴在不停的嘟囔，那双手还在拿着那个磨损的线团和铁疙瘩。

　　我知道这些话是善心的驱使，虽然刻薄，确实是关怀的。

　　可是我已没有任何资产只有赤条条的肉身，健康，尊严在活着面前都一文不值了。

　　“还有鸡蛋不能在发烧的时候吃，她现在不能消化营养。”看我愣了一下，她接着开始自己的“训话”。

　　“鸡蛋不能给发烧的人吃，还好没有把蛋汤给妹妹喝。”我的嘴巴在祈祷，我的心灵在庆幸，久而不见的神佛又回归丹田，原来命中注定妹妹不会喝下蛋汤，那她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先出去”，她突然指着我，让我离开这里，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和我的妹妹独处一室，不行绝对不行，她的医术现在还不能确定，万一是一个半吊子，再拿妹妹当试验呢，不行，必须待在这儿。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放下线团和铁疙瘩，开始扒开我妹妹的衣服。

　　我以飞一般的速度第二次拉住了她的双手。

　　“你干什么，我妹妹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别把你对待客人的方式对待她。”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整个人定在那儿，道歉也不是，怒吼也不是，只能在那里傻愣愣的站着。

　　她的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不是恼羞成怒，也不是羞愧难当，那种情绪在10年后我才明白，叫悲哀。

　　如果在20分钟前，这个女性收获了我一生最大的感激，那此刻的她赢得了我一生中最深沉的愧疚。

　　本来已经做好她要发怒的准备，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的说的一句“我要给她治病”。

　　也许是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震慑住了，我没有咄咄逼人，听从她的吩咐，慢慢地走出去了。

　　在门外我徘徊着，担心妹妹的安全，我躬下身子，推开门，留着一点门缝窥视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一个瓷白色的小瓶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她把小瓶里的液体倒在手上，摩擦，在妹妹的背上涂抹，涂抹均匀，她又重复着前面的动作，倒在手上，摩擦，她突然把妹妹的身子转过来了。

　　欧，非礼勿视，怪不得她要把我赶出来，妹妹今年已经10岁了，我要避嫌了，这是阿母说的。

　　阿母已经离开我们30天了，那个时候妹妹还在问我“哥哥，哥哥，为什么阿母总是躺在床上啊，都没时间陪我玩了。”

　　是啊，阿母再也不能陪我们玩了。

　　人命卑贱，贫困尤甚。即使想让阿母体面的离开也成为一种奢望，连最后栖身的草席都是我给别人当了三天苦力，搬了水泥换来的。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啊。

　　活着的人不能好好活下去，死了的人也不能安静离开，那人所存在的价值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