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王妃》飘雪又一年

2、十年一刻

　　雅鸢尚未走到城门口，一名白衣男子突然现身挡在她面前，朝反方向使了个眼色，随后迅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雅鸢低头思索片刻，转身又朝“宾至”酒肆方向走去。周楚泠让她与唐峥在这里决斗，还派了身边人观战，想必这家酒肆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周楚泠故意让人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给她递话，看来她的考验仍未结束。

　　此时酒肆已完全换了模样，人来人往一片繁华热闹景象。雅鸢一眼便看到适才窗边的黑衣男子立在一辆马车旁，遥遥向她拱手。

　　“姑娘好心思、好胆识，在下赵常戎，请！”他抬起手臂，协助她登上马车，雅鸢手指搭上的一瞬，赵常戎神色微变。方才在酒肆的时候他就看出雅鸢并没有内功，但直至这一刻才完全确定。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能在唐门闯出名堂，战胜名震江湖的唐峥，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敢信，不禁又对她高看了几分。

　　雅鸢觉察到赵常戎神情有异。幼年的重伤令她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功，唐门顺水推舟只教了她轻功傍身，但正是由于她不会武功，才令唐峥放松了三分警惕，有时候弱点反而能变成优点。

　　登上马车，雅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十三年了，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正要挽帘而入，忽有一只纤纤素手打起门帘，一位姿色绝美的侍女对她嫣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马车内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宽阔，可容十人落座对饮，内壁装饰华丽金碧辉煌，雅鸢虽不懂行，也能看出所用锦缎料子考究。一个衣着奢华的男子斜斜倚坐，身边容颜清丽的侍女捧着玉果盘，其中摆满各色水果。雅鸢只识得西域葡萄，她曾在唐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次。

　　她虽心急，仍依照习垂眼暗暗轮转，将马车缝隙有无潜藏暗器观察仔细，方才把目光放在眼前人身上。男子容貌俊美而不失英气，举手投足间气度华贵。一双凤目配上慵懒的笑容，斜睨着她半含威半审视，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之感，始终未开口。她瞟了瞟男子的左手，打破沉默微笑道：“不知王爷是否满意我适才的表现？”

　　“你知道？”周楚泠语调中透着几分兴趣。方才他在酒肆中故意遮住头脸，这次又特地更换了服装，没想到还是被她一眼认了出来。眼前的女子相貌平平，衣着打扮没有半分出奇，仿佛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邻家少女。但这样的人才能潜入任何场所随手落毒，令人防不胜防。

　　“王爷的左手小指指甲，比寻常百姓略长，”雅鸢回答道。

　　周楚泠大笑击掌赞叹：“唐门九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心思缜密远胜旁人。你特意远道而来投入本王门下，倒是我捡了个大便宜。”说着他拈了个葡萄丢在嘴里：“只是不知道你能为本王做些什么？”他仍然倚坐着，表情却渐渐凝重，一挥手屏退侍女，抬眼望着雅鸢。

　　“我所会唯有杀人，可为王爷除去一切挡路之人。”雅鸢平淡地仿佛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就算王爷让我暗杀皇上助您登基，也并非不可能。”

　　“你有一身江湖的本事，却半点不识朝廷的波谲云诡，就算父皇早崩，登基的也不会是我。”周楚泠并未斥责她的大逆不道。

　　雅鸢入京前已经打探清楚，皇帝偏爱丽贵妃所生的七皇子周沐秦。五皇子周楚泠虽为皇后养大，生母是早逝的蘅嫔，远不如周沐秦得皇帝青睐。她不是来做谋士的，当即从善如流：“王爷对我有恩，君子一诺，千金难买，愿为驱策。”

　　“但你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并不是君子，”周楚泠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居高临下望着她哂笑道。

　　雅鸢渐渐有些不耐，她刚从生死场上转了一圈，他还三番四次与她打机锋？十三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周楚泠虽然年岁尚小，却是一副沉着老成的模样，仿佛对世间万事都胸有成竹。虽然那时的她只有5岁，但已经明白他志存高远。在唐门九死一生的岁月里，正是父母之仇和周楚泠之情支撑着她留住一条命，好不容易才走到他的面前，渴望着与他并肩作战。

　　她有点生气，他在皇宫中养尊处优，张口便要她与唐峥以命相搏，现在又步步试探嘲讽，故意摆出一副纨绔相掩藏真面目。“我的确不是君子，比不得唐峥。”雅鸢不卑不亢地顶了一句，抬起头看了周楚泠一眼。

　　周楚泠只觉一双寒凉而略带愠怒的双眸一闪而过，如悲如诉，如怨如怒，像数九寒天泼下的冰水，令他猛然惊觉。他心中暗暗称罕，雅鸢未满二十岁，对世事的洞察和对环境的观察却远超常人。恍惚间，他想起十三年前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小小的女孩哭得满脸泪痕，却目光坚定地说愿意进唐门学艺为父母报仇。

　　“本王说话算话，”周楚泠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副淡漠的神情：“七日后随我进宫。”

　　他语气冰冷，雅鸢却心中一喜，这与她记忆中的声音如出一辙，他终于信她了？

　　“本王还可以送你一件见面礼，”周楚泠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变化。

　　雅鸢不假思索：“那请王爷告诉我，唐峥离开唐门后的二十年间都做过什么。”

　　周楚泠十分意外，她毫不避讳反而主动出击打探唐峥，究竟有什么意图？面前的女子单薄得如一支杜鹃花，行事却屡屡出人意表。十三年不见，她没有令他失望。

　　雅鸢想起唐峥语气中不易察觉的温柔，竟是十分惦记她的母亲。十三年前一场大火烧死了父母，她幸得周楚泠援手苟活至今。莫非不是江湖中人放火？若唐峥对母亲尚有兄妹之情，必不会眼睁睁看着，难道自己一直走错了方向？

　　周楚泠发觉她居然在自己面前想别的事，简直不可思议。寻常女子或被他的身份气度所吸引曲尽谄媚，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个倒是有趣。他低头轻轻一笑，心中一片柔软，从前那个她也是这样。

　　他猛然一凛，突然目光如电，右手化掌直劈雅鸢脖颈。雅鸢正在思考自己的家事，下意识左手一把银针掷出，转身躲过他的攻击，后背狠狠撞上车壁。她猛然想起出手的是周楚泠，万一中了毒针如何是好？但她一击出手，已经来不及收回，惶急间抬臂想要帮他挡掉一部分。

　　但周楚泠动作比她更快，左脚勾起果盘，同时弯腰躲避。玉果盘带着飞起的水果在雅鸢身前转了一个圈，绝大部分银针都插入了水果之中，一两只嵌入马车内壁，周楚泠毫发无伤。

　　“王爷，您？”赵常戎急问道，周楚泠缓缓起身，舒了口气，凝视着面如土色的雅鸢，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无事，本王与九姑娘闹着玩。”

　　赵常戎深知周楚泠的浪子伪装，不再多言。雅鸢缓了口气道：“王爷是想换马车了？”

　　雅鸢没有武功自保，毒针上淬了天下至毒，连她自己也没有解药。万一周楚泠……她不敢细想，周楚泠自己也觉得后怕，一则气恼雅鸢勾得他想起了那个人，二则想试试唐门九姑娘的身手，没想到她不会武功，出手就是致命杀招，险些命丧当场。但想到方才她下意识用自己的手臂为他挡针，斥责的话全然说不出口。

　　沉默片刻，周楚泠做了个端茶的手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意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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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着浅碧宫女服饰的雅鸢跟在后面，看着周楚泠与潞国公、骠骑大将军之子刘佑青谈笑而行。今日中秋，皇帝宴请群臣，刘佑青等家眷也在受邀行列。

　　周楚泠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浪子模样：“前日我在多宝阁见到一幅《洛神图》，虽非名家手笔，但一颦一笑极尽描摹，真是难得的佳品。”

　　刘佑青笑道：“我亦有所耳闻，确是难寻的佳作。既然你先看到了，怎的不买回去珍藏？”

　　“子竹，如此美人，合该大家共赏，我怎好一个人藏起来？”周楚泠笑着耸了耸肩。

　　雅鸢想起前日赵嬷嬷所言，周楚泠身边缺少得力的女子，日后少不得要她在女眷间往来走动。她快速扫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刘佑青，他高高瘦瘦，面容清俊，眉宇间沉稳而不失少年气，身世外貌皆是一流，无怪是京城勋贵家族心中的良婿。他与周楚泠十分熟稔，谈笑往来戏谑不断，但却是赵郡王周沐秦的伴读。雅鸢已经看出，周楚泠外热内冷，与刘佑青相交想必是冲着他的父亲刘君冀，还有他的妹妹。

　　“刘家大小姐刘嘉蓝，”赵嬷嬷顿了一顿，嘱咐道：“尤其需要留意，万万不要得罪了她，”神情带着期待。

　　雅鸢心头揪紧，赵嬷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刘嘉蓝想必就是周楚泠选中的王妃，的确门当户对。刘君冀手握重兵，是朝廷中最重要的武将，一向自诩中立。虽然刘佑青是周沐秦的伴读，但刘君冀与周沐秦一派素无往来，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刘君冀极疼爱女儿，如果周楚泠能与刘嘉蓝喜结连理，夺嫡把握大增。

　　雅鸢自嘲地勾了勾唇，虽然她有一身本事，是江湖上人人胆寒的唐门九姑娘，但在这些勋贵眼中，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小丫鬟。在赵嬷嬷这些人眼中，她根本不配喜欢周楚泠。她的父母也是一样，她并非没想过周楚泠求助，但在这些天潢贵胄眼中，一对平民夫妇死了就死了，大概根本不值得浪费人手去查。雅鸢心中冷笑，不过是投胎投的好罢了，她父母会死，皇帝皇后一样会死，甚至还有可能死在她这样低微的人手里，谁又比谁高贵，谁又要向谁哀求？

　　雅鸢想着心事出神，刘佑青却深深看了她几眼，“你这侍女倒是有意思，别人进宫要不东张西望，要不如临大敌，她倒好。”

　　周楚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小丫鬟罢了，子竹你若喜欢就带回去。”

　　雅鸢挑眉，却听一个女子冷冷插话：“王府人手已经多到这种程度了，要往我刘家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