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王妃》飘雪又一年

1、生死相搏

　　若真有下辈子，也许就不会这么苦了。

　　三月春寒料峭，微风刮过雅鸢的脸颊，她想起了魏郡王周楚泠的话。

　　“想投靠我？赢了唐峥再说。”据侍卫转告，王爷只字未提报恩和十三年之约，当她是个陌生人。

　　赢唐峥？谈何容易！“毒手”唐峥可能不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但绝对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之一。他出手狠辣，常在水井中下毒，男女老幼无一幸免，手段阴毒为人所不齿。只要被他盯上，还没有听说谁能活着逃脱，因而天底下没几人知道唐峥的真实样貌。据说他现身的地方三日内无人敢饮一水吃一物，宁可活活饥渴而死，也好过中毒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雅鸢不怕！

　　五岁以后，她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每日在刀尖上提着性命行走，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对于身在帝王家的周楚泠，一个普通女人的命也如草芥一般。一个敲门砖，便要她用性命来换。她自嘲地低下头，十三年，周楚泠是她活着唯一的祈盼，但在他心中，她轻的就像一片羽毛。

　　然而她大仇未报，若是轻易死在唐峥手里，还不如13年前就和父母死在一处。

　　雅鸢加快了脚步。“宾至”酒肆离城门不远，是进城前的唯一歇脚处，紧挨着虞湖，四周除了几棵树再无其他。一杆破旗，七八张摆得歪歪扭扭的桌子，明明地处江南，却给人大漠孤烟之感。来往的贩夫走卒不少，一个小二忙里忙外，偶尔也有读书人模样的来此喝茶，女子却极少见。

　　酒肆中约有十数人，雅鸢大略扫了一眼，心中已有了主意。店内只有一张桌子空着，她却并未单独落座，径直坐在一个青衣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面前，不顾旁人惊讶的眼光，面对困惑的小二说了一个字：“酒”。

　　有五人围坐在一起，长得五大三粗，应是到城内找活计的力工，从雅鸢入店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毫不避忌地越看越兴奋，眼中透着见到异性的狂热。但雅鸢丝毫未放在心上，这些人虽有一把力气，却没有高深的内功，绝不可能是唐峥。

　　唐峥与她不一样，使毒之人擅长的毒砂掌据说已经练到了八成火候。旁人不知道，但雅鸢出身唐门，曾从师兄妹口中偶然听到，唐峥从小骨骼清奇，十七岁叛逃师门，唐门虽然派出无数人清理门户，却无一例外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窗边坐着三位读书人，衣着虽不华贵却十分整洁，看形貌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按年龄算，唐峥比她母亲还要年长，至少已有四十岁，就算乔装改扮，也不可能改变骨骼身形。一个头戴蓝色帷帽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动了动小指。

　　坐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举杯饮茶，似是遥遥与她致意，但没有喝。露出的右手大拇指骨节分明，是个练家子。雅鸢心念一动，这几人明显气度不凡，想必便是周楚泠派来观察她的。

　　一位老者带着小孙子窝在门边，数着桌上的花生米，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雅鸢的到来。两个中年人在窗边对饮，也对突然进入的雅鸢视若无睹。从态度来看，倒与名满天下的唐峥十分相似。但雅鸢眨了眨眼，装的太过反而露了痕迹，此时的唐峥心理和她一样紧张，绝不会是这般看热闹的模样。

　　而她面前的读书人，青色帽子遮住了眼睛，看不出年纪，只能看到侧脸微微发红，似乎想开口阻止她落座，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雅鸢要酒之后，他反而更加沉默。

　　唐峥是上一辈唐门最杰出的人物，也是周楚泠手下最重要的江湖人之一。皇室中人虽然权倾天下，但有些事却要江湖代办，譬如不知不觉地杀人。雅鸢猜测这些年唐峥为周楚泠暗地里除掉了不少朝廷重臣，比如出巡越州前突然暴毙的汪御史。

　　但如今她来了，周楚泠第一个考虑弃用的就是唐峥。“王爷说，玩毒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侍卫来传话的时候，雅鸢虽然不意外，但心头还是震了一震。帝王无情，对唐峥是，对她也不会有例外。如果这一战她赢不了，这个小酒肆就是她的埋骨之地。

　　想到这一层，雅鸢心中微微一动，飞快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眼中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适在此时，小二很快端来了酒，雅鸢神色不变，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来！”

　　窗边三人万料不到她竟会直接喝光，这碗酒是小二从后厨端出，期间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酒坛、酒壶、酒碗都有可能被唐峥下了致命剧毒，她居然没有任何防范就一口喝干？黑衣男子带着惊讶看向蓝帽男子，皱了皱眉。他不在乎雅鸢是否中毒，但若她是这样一个草包，倒浪费了周楚泠的一番心思。

　　小二似是没有见过这般粗鲁喝酒的女子，瞪着眼睛再度满上，雅鸢又是一口喝光，黑衣男子惊讶地张开嘴，几乎忍不住出声。寻常人在唐峥身边呼吸都担心吸入毒气，她居然面不改色地喝别人递上的酒，唐门弟子竟然不成器至此？若是直接死在酒肆里，连给她机会的周楚泠都要成为笑柄。

　　然而雅鸢连饮三碗，突然起身，直接走出了酒肆，没有任何眼神停留，也没有一丝犹豫，脚步也没有任何踉跄。

　　店里的几个人就这样看着雅鸢来了又走，各个表情怪异。五个力工露出遗憾的神情，但不过片刻又开始划拳吃菜。老者从头到尾都在逗弄小孙子，两个中年人眼中露出一丝讶异，顺着她离开的方向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窗边三人将雅鸢的动作尽收眼底，两人露出讥诮的神色，低声交谈着什么，蓝帽男子则默默低头不语。

　　一盏茶过后，小二神色古怪地拿着一个方胜递给适才坐在雅鸢对面的青衣男子：“刚才那位姑娘托我转交给你。”

　　窗边三人闻声抬头，黑衣男子眼神最好，已经看到方胜里有字迹，但猜不透雅鸢的意图。就算这张纸里面有乾坤，刚刚她已经连喝了三碗酒，只怕早已毒发身亡。

　　青衣男子变了脸色，却不敢用手接，示意小二将方胜摆在桌上，半晌方用筷子慢慢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你输了”三个字。青衣男子眉头一跳，似有些困惑，又有些不信，盯着方胜默默思索。

　　不过半晌，青衣男子忽觉腹痛，刚开始只是隐隐作痛，但渐渐疼痛如绞，似是中了一种高深的毒。他的帽子已然落下，一对剑眉紧缩在一起，一边尽力忍耐着痛苦，一边仍在苦苦思考雅鸢的下毒手法。

　　“我说过，你输了。”雅鸢的声音突然响起，惊了他一跳，抬头才发现雅鸢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店中，正望着他微笑。

　　她的容貌并无什么出奇之处，身形却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站在一旁看着他无声微笑，一双眼睛无半点波澜，显得尤其可怖。

　　唐峥越想越觉得心惊，哑声道：“你怎知我是……”

　　雅鸢没有回答，摊开左手，掌中鲜红的药丸如一滴鲜血，语气仍无半点波动：“同门一场？”

　　唐峥心思快转，他已经觉察到所中之毒并不致命。雅鸢与他系出同门，还有着些许亲戚关系。虽然唐门之人辣手无情，但她初出茅庐，为了投靠周楚泠就结下这样一个大仇，其实并不值得。想到这一层，唐峥不再犹豫，接过解药一口吞下，顿觉疼痛减轻不少。

　　雅鸢脸上看不出半分喜色，落座不发一言。片刻之后，唐峥的脸色却渐渐变了，“你……”。

　　“你刚刚吃下的，才是毒药，想必你不会不认得，”雅鸢淡淡道。

　　唐峥神色愤愤，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吞了两颗药丸，方道：“我自己炼制的枭丹，自然识得，但我料不到你竟敢跟我玩这样的花样。”

　　雅鸢往窗边一指：“方才你认输的话，他们可全都听到了。”她稍稍一顿，语带嘲讽：“你自己急着救命，又来怪我？”

　　唐峥一噎，哑口无言。他并非没有防着雅鸢，但这药丸的气息十分熟悉，并不在他担忧的范畴内，一时竟忘了是他自己炼制的，这才中了雅鸢的连环计。方才神经过于紧张，如今他已明白过来，方胜的墨汁中加了药草，与他平日所服的唐门解毒丸相克，一时起了药性令他腹痛，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不过一盏茶时间就会缓解。但他与雅鸢初次交手摸不清底细，她的行为又太过怪异，连连出乎他的意料，心神一遭扰乱，便着了她的道。

　　想透雅鸢的手法，唐峥反而坦然仰头一笑：“你连喝三碗酒，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你不是没下吗？”雅鸢不甘示弱地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俏皮。唐峥在江湖躲避唐门追杀十余年，为人必定异常谨慎。在酒水中下毒是最低等的手段，她背唐门盛名而来，笃定唐峥绝不会在见到她本人之前贸然出手。顶尖高手过招，她以性命为饵，逼得唐峥方寸大乱，下毒之人最忌心思不纯，最终她果然棋胜一招。

　　唐峥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站起身拱拱手，背对窗边，掩住衣袖低声道：“我离开二十年，没想到唐门中竟然出了你这等人物，你……是若吟的女儿？”语气中竟含着一抹温柔。

　　雅鸢心中一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唐峥笑道：“今日你放我一马，我也提醒你一句，周楚泠并非良人，你跟在他身边，恐怕早晚难逃一劫。”

　　雅鸢微微低头示意，目光坚定：“多谢。”

　　窗边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望着她神色复杂，蓝帽男子微微勾起唇角：“带她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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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在江湖历练成长，但不是武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