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接住向你奔跑的我》Yoboya

5、荒谬

　　自小接受教导，时光易逝，如窗间过马，人人都需吝惜重视，陈柘却不以为然，日日盼着时间快些消逝。
　　二十二岁那年不理解正值青年却病魔缠身的青辰为什么不珍惜在世的唯一光景，反而一心求死，自己还从中阻挠，如今倒是万分理解，世间的光景再好，与世界的连接都在无可挽留地消失，任何值得珍惜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了。
　　如果说青辰的生命是他自己与世界的连接枢纽，那陈柘的是什么呢？
　　“请108号周初晓到3号诊室就诊。”
　　听到叫号机呼唤，两位少年相互搀扶着走进诊室，“他打篮球的时候摔伤了腿。”
　　一瘸一拐的少年刚坐下，陪同的少年就大声解释着，正在忙碌记录上一位病患情况的值班医生白岦听到声音，直接看向病患正在朝外缓慢吐血的膝盖，然后不紧不慢的对说话的少年说：“同学，你还真热心啊，一有朋友受伤就往我这儿送。”
　　“白医生，你记得我啊。”那个少年叫曾添，是个纤瘦活泼的男孩子。
　　“你自己说你这个月都来医院几回了，这回倒好，直接挂上急诊了。”白岦的语气有责怪的意思，但脸上的微笑没有淡下去。
　　“我这不是朋友受伤了嘛，而且这次我不知道急诊医生是你。”
　　“医生，我这伤看着不是很严重，但是其实走起路来有点吃力。”周初晓打断了两人的话。
　　刚刚聊天的间隙白岦在键盘上敲击着，这会儿从一旁的打印机上抽出一张单递给曾添，“我开了些药，让你这个好朋友去缴费完呢，再去一楼把药取了拿上来，我给你止血消毒包扎，你就在旁边的诊室先等一会儿。”
　　3号诊室有一个小门连接着一个小房间，里面设有一张病床和一架看不出用处的机器，周初晓一瘸一拐的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等了一会儿，没见曾添回来，估计在楼下排队取药需要些时间，便闭眼小憩。
　　外面的医生依然在面诊，不断传出说话声，周初晓睡意再浓也很难入睡，正在犹豫是否要电话催促曾添，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成年男声，与其他嘈杂的声音不同，轻柔婉转而覆满磁性，将其它声音抹杀在周初晓的耳朵里，霸占了他的耳膜。
　　“老白，你这边准备交接了吧？”男声问。
　　“对，应该快来了，等下我给里面那个小男生包扎完伤口，就下班。”白岦回复到。
　　“包扎？严不严重啊。”
　　“不严重，摔伤了膝盖，消消炎、抹抹药就行。”
　　“哦。”
　　“白医生，药取来了。”是曾添的声音。
　　“等会儿啊。诶，老陈，我这还有个病人得看，要不你去帮我包扎看看？”白岦小声询问。
　　“可以啊，药给我吧。”陈柘大方回应。
　　随即，小门被打开，穿着白褂的医生和曾添站在门边，曾添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转身面向白岦，守在门口。
　　而周初晓对那个令人很难忽略掉的声音充满兴趣，在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时，一股紧张感倏地冒上心头，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顿时僵在了床上，手和脚都极不自然的紧绷着。
　　新进来的医生见周初晓闭眼睡着，本想直接给他包扎，但又有点害怕万一弄疼了人家，惊醒过来顺便给自己来一脚，画面就不敢想象了。
　　于是，医生走到周初晓身边，将手抚上他的双肩，轻晃了下，“同学、同学，起床了，天亮了。”
　　人家医生都做到这份上了，再装睡就不礼貌了，主要还是医生这样叫醒人，实在有点好笑，在陌生的环境又得装睡又得忍着笑，正常人很难做到，周初晓放松紧绷的手，假装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慢慢睁开。
　　也许是揉眼时用力过大，将瞳孔揉的有些恍惚了，感觉有那么一两块黑影挡在眼前，以至于看见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的医生时，也有些模糊不清。医生很快就转身回到周初晓的腿边，打开消炎药，准备开干。
　　睁开眼那一秒的恍惚，让周初晓有些烦躁，因为就那一秒，他看见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大双眼皮儿，小眼尾巴，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瞳。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端详，就从上方消失了。
　　几乎同时，医生的棉签碰到周初晓的伤口，他猛的坐起来，医生有些愕然，看向周初晓，“很疼吗？”
　　“不会，我就是想坐起来。”周初晓用手撑在腰后，解释到，眼睛提溜的转着。
　　“没事儿，不用起来，你越看越害怕。”
　　医生虽然说话轻柔，上药却快速利落，不管不顾的把药往伤口上洒，包扎时，也只注意纱布的平整，没有太过关注病患已经疼得龇牙咧嘴。周初晓忍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了才小声呜咽一声，刚准备喊疼，已经包扎好了。
　　临离开，白岦叮嘱了几句内服药的注意事项。
　　曾添扶着周初晓，边走边小声讨论：“怎么样，白医生很好吧。”
　　周初晓翻了个白眼，“没看出来。”
　　“那是你没仔细观察，他都没有看我，光听声音就记得我。”
　　“那又怎样？这就值得你天天往医院跑？”
　　“没有天天吧，我已经小半个月没有来了。”说到这，曾添发出低沉的叹息。
　　“大哥，这里是医院，你还真想天天来啊？”周初晓的眼白都快要没有余地翻了。
　　“害，我也不想。”
　　快走到走廊尽头时，身后传来扑扑靠近的脚步声，传来那个在几分钟前勾动周初晓心弦的声音，“今天晚上回去肯定要早点睡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两位医生从身后越过两位少年，白岦的手臂搭在陈柘的腰间，将他带离了视线。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异发酵，酸臭得令人头晕，周初晓的脸色不由得往下一沉，催促曾添加快离开的脚步。
　　上药时，周初晓看清楚了陈柘的眼睛，他的眼睑里有一颗小的不易察觉的痣，当他微眯着眼时，那颗痣会从睫毛里探出来，像是要替他的眼睛说话。周初晓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对那双眼睛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探索的第一步，就是暗暗记住了人家别在胸前的名牌：新恭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陈柘--血液科--主任医师。

　　半个月后，周初晓的腿伤结痂了，由淡变黑，不再疼痛，恢复健步如飞的状态后，迫不及待的再次来到医院。
　　运气很好，刚走到医院大门口的花坛边，就看见陈柘迈着急促的脚步从里面走出来，穿过来往的人群，钻进旁边狭小窄仄的通道。那是通往医院后巷的通道，里面除了潮湿阴暗的排水道，什么也没有，通常不会有人愣头青似的在天已将歇的时候还往里钻。
　　周初晓二话不说悄摸儿跟上去，在拐角处，小心的探出眼睛窥探刚刚钻进去的人影。
　　陈柘卸下口罩，将白褂和内里衬衫的纽扣解开上面几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蓝色包装的香烟，是克莱因蓝。陈柘熟练的捏碎滤嘴上的爆珠，放在嘴边准备点烟，悠的发现畏缩在墙边的周初晓，斜眼看向那边时，打火机的蓝焰霎时烧进了他的眼睛，犹如夜间幽然跳跃的鬼火，灼得周初晓抽了一激灵，转身撒开腿向明亮处逃。
　　陈柘没有去追，猛吸一口烟，将身体倚靠在身后嵌了零星几点青苔的墙上，松一口气将吸进肺里的烟吐出来，染黄从狭窄缝隙中透出来的灰暗的天空。
　　快速的吞云吐物一番，陈柘将烟头掐灭在自己的指缝，用纸巾包好放进口袋里，从昏暗的灯光中走出来时，看见周初晓在暗巷的入口踌躇，没有多驻足，绕开周初晓，继续走自己的路。
　　“陈医生。”周初晓在两人即将错过时，叫了一声。
　　这家医院姓陈的医生很多，听到呼唤，陈柘迟疑的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医生在附近后，才停住脚步，向周初晓露出疑问的表情，“你是？”
　　“陈医生，你好，我叫周初晓。”周初晓把肩膀上的书包颠正，腰挺得笔直，向陈柘靠近了些。
　　周初晓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有打篮球的爱好，书读到厌烦了，就跑去球场打球，虽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平时总和球场的学生或者社会人士组队，还是练就了一手好球技，一打就是八年，练出一身结实精悍的肌肉不说，海拔也一年比一年高，还没满18岁就已经是185的大男孩了。妈妈生气发脾气时打不着他的脑袋就抱怨说：“早知道，牛奶给你少喝点，篮球什么的也不给你买，看你怎么长到这么高。”
　　周初晓站到陈柘身边时，刚好遮住身后矮而暗黄的路灯，将陈柘笼罩在一块黑暗中，像动漫里突然逼近的怪物一样，脚跟处有黑色的触角呼之欲出，让陈柘心中发毛，忍不住像光亮处让开几步。
　　“你好，有什么事儿吗？”陈柘礼貌的问。
　　“你可以帮帮我吗？我，我迷路了，只记得来医院的路，不记得怎么回家了。”
　　多么荒谬的请求，一个高出自己一小节的、穿着黑T恤的、腿上带伤的、皮肤看起来新鲜脆嫩的大学生，竟然跟自己说，他迷路了！
　　陈柘的脑中呼呼地刮着奇异的风声：他该不会是个傻子吧？精神病患者？自闭症？不不不，自闭症不会主动跟人搭话。难道是？骗子？
　　周初晓也有些局促，他见陈柘要离开，心一急，才脱口而出那么荒谬绝伦的话来，一边暗暗叫尬，一边想着圆场的说辞，完美呈现了什么叫“清澈又愚蠢”。
　　陈柘犹豫几秒，“唰”地跳到离周初晓更远的地方，掏出手机，拨通未知的通话键，气定神闲的对着话筒说：“你好，这边是新恭附属第一医院，有个人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麻烦你们尽快派人过来帮忙处理一下。”
　　周初晓的眼神更加清澈了，除了愚蠢，看不出其他东西来，“陈医生，你刚刚是？”
　　“我联系了110，你别怕，我陪你等警察叔叔来帮你。”陈柘说完开始向附近的保安使眼色。
　　“啊，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朋友在门口等我，我先走了。”周初晓被吓的不轻，撒腿就往医院大门跑，刚刚那通电话不像是装的，清楚发出了拨号的声音。他只是想简单的试着靠近某人，可不想惹上麻烦。
　　第一回合，卒。

　　再次见到那个脑无伦次的大学生，还是在医院，陈柘和白岦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突然从路边跳出来个拦路虎。
　　“陈医生，请你做我的男朋友！”周初晓像是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大声对三人之间的空气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