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史克浪子

6、炖馒头

　　一只箭精准地射穿母兔的眼睛，周围的随从侍卫便都大呼皇上好箭法。
　　皇上便朝贺雁行勾了勾手指，贺雁行会意，从马背上跳下，拿了捆猎物的细绳，朝着那只蜷缩着死去的母兔走去。
　　蹲下身，把母兔的尸体反过来，贺雁行大惊——那母兔身下居然还有一窝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皇上！”贺雁行回头速禀，皇帝便也从马背上跳下，朝那窝小兔子走来。
　　“朕可真是残忍呐。”皇上一席话，吓得方才吹捧皇上箭法的人登时噤声，“幼兔失去母兔庇佑，就如同朕失去了母后庇佑、百姓失去了朕的庇佑，贺伴读，你说朕该拿这些小兔子如何是好？”
　　这是道突击的考题，贺雁行接得猝不及防。但他到底比那些早已乱了心神的太监侍卫们强百倍，稍作冷静思考，便垂首启声道：
　　“凡所庇护，皆非长久之计。如太后虽能替皇上分忧，却解不了世间所有的国事之难；如百姓虽得皇上馨德庇佑周全，倘若自己惫懒终日游手好闲，也不能得皇上厚爱。臣以为，幼兔虽失去母兔，却也知这一日早晚会来，若非自立自强，便只能自取灭亡了。”
　　这题答得相当漂亮，既不失对弱势的恻隐仁爱之心，又能顾全皇上杀生的清誉。皇上很满意地点点头，捏了捏贺雁行的肩膀，大加赞赏道：
　　“朕确实没有看错你！文韬武略，皆在常人之上！”又转身问太监们：
　　“今日御膳房备了什么吃食？”
　　大太监道：“是八宝菜和鹅肝汤，还有今日新打猎的鹿肉、兔肉。”
　　“做好了吗？”
　　“都已经备好了。”
　　“那就全部赏给下人们吃吧！”皇上跨骑回马，“朕吃多了大鱼大肉，想吃点清淡的素食，只让御膳厨房准备些野菜馒头即可。”
　　说罢，皇上便策马飞驰回宫，贺雁行也上了马，紧随其后，其余人马也都悉数跟上。
　　“母兔炖肉，这窝小兔子，就由你替朕照看吧。”回到宫内，下了马，皇上立刻吩咐人把兔子交给贺雁行。“只当是朕的一些心意。”
　　这叫什么心意？贺雁行心有不快，却不敢妄言。他现在虽然是皇上的伴读，可还暂住在国子监的宿舍里，哪儿有地方养这么一窝兔子？要是养死了，却又是糟蹋了皇上的心意。贺雁行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已经抱着小兔子们走到了御膳厨房的后门。
　　“哎！雁行！”喜儿正在后厨生火，看见了贺雁行呆呆傻傻地抱着一窝兔子朝这儿走，便起身欢欢地跑上去迎他。
　　“怎么拿了一窝兔子！今晚皇上要吃兔肉？”
　　“吃的是这些小东西的母亲。”贺雁行叹口气，“你说得对，我这个伴读可不好当，又要应付皇上突击出考题，又要给皇上养兔子，可难死我算了！”
　　“哎呀，所以说，宫里有什么好的！”喜儿缠住他的手，围着那群小兔子摸来摸去的，很喜欢的样子，“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小屁孩，跟着一大群掌厨，无聊透顶！哎，要我说，咱俩就该一起出宫去，开个馒头铺，红红火火地做起来才好呢！”
　　说到馒头，贺雁行便忽然灵光乍现，有些期待地拉着喜儿的手道：
　　“要不，你帮我养着？反正皇上也不会来看这些兔子，它们跟着你，在御膳房有吃有住，我不在的时候也能陪你玩，怎么样！”
　　喜儿撇了撇嘴，手赶紧从兔子上拿开，仔细斟酌起利弊来。
　　“哎呀，喜儿，好喜儿！你就从了我吧！”贺雁行抱着兔子围着喜儿转来转去，恬不知耻地撒起娇来。
　　“那，那好吧。”喜儿想了想，“但是，你要是下班了没事干，一定要来御膳房找我呀，我，我跟我娘再过不久就要出宫了……”
　　想到离别，两个少年便都有些忧心起来，贺雁行有些不舍的：
　　“你就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吗？你为什么不想着去考掌厨，跟我一起待在宫里……我虽然在皇上身边，可是我也没有知心的人，一起说话，一起玩……”
　　喜儿也红着脸，小声地：
　　“我不喜欢宫里……我喜欢在外面，外面自由，我想做多少馒头就做多少。”
　　“那，你也可以给皇上做馒头啊。皇上爱吃馒头。”
　　喜儿坚定地摇摇头。
　　“那不一样，在皇上跟前，做事是不能出错的，我不喜欢这样。我，我本来就粗心大意，老挨骂挨打的，要是让我伺候皇上，我肯定会被皇上杀掉的！”
　　本来是个悲伤的话题，叫喜儿夸张地讲出来，反倒好笑了起来。
　　两人一扫忡忡忧心，相视一笑。喜儿这才有些害羞的挠挠头，跟贺雁行道：
　　“你还没吃饭就过来了吧，我给你留了几个馒头，个大软甜，你带回去吃吧。”
　　一只小小的笼屉，装了两层四只香喷喷的白馒头，贺雁行就这样提着它走了一路。他步伐轻快，总是以为不是装馒头的笼屉跟着他，而是喜儿跟在他身边，跟他絮絮叨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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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的大殿青烟袅袅，氤氲的香炉中是提神醒脑的薄荷，此时大殿两侧的帘帷轻轻地垂落在地，里头罩着的是正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还有在一旁侍读的贺雁行。两人面前皆点着两盏灯，一人手执一笔，皇上记诵《云中君》，贺雁行记诵《湘夫人》，两人都是默默地，这两个时辰不发一言。
　　大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先替皇上剪了灯盏里的蜡烛，又去剪陆光离的。皇上正写得手酸，正借此机会搁了笔，绕着手腕看向乾清宫外已经快要见亮的青天。
　　“居然已经学了一个通宵，”皇上伸了伸懒腰，喃喃道，“朕也乏了，也饿了，想必贺伴读也是如此吧。”
　　贺雁行勉强支撑着，朝皇上点点头。
　　大太监适时地凑上来道：
　　“皇上要不要奴婢叫御膳房端了点心来，用过再休息。”
　　“不用，”皇上起身，挥了挥手，“你去拿点东西叫贺伴读吃了去睡吧，朕不睡，趁着早上空气好，朕到宫中四处走一走，清神醒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