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史克浪子

4、炸馒头

　　“皇上驾到！”
　　如此突然，叫在场所有人都措不及手！按照礼制，应当是束发礼毕后由小太监先来国子监一传，待皇上到了国子监的门口二传，待皇上到容止堂门口三传才对，没想到直接来了一个三传！
　　底下横七竖八的太学生们登时乱了阵脚，有反应快老老实实坐回去的，有腿麻了跪不回去的，一时间竟乱作一团。
　　这边正乱着，那边已经飒飒的冲进来一拨人，为首的一双明黄色的脚，步伐飞快，像是脚底生风，猎猎地朝着那龙椅大步迈了过去。那姿势行云流水地好看，又如铁石般稳稳地落住，有种不容旁人置喙的威严。
　　贺雁行不由得定了定神。
　　隔着珠帘，看不清那少年君主的脸。
　　“来人！”皇上落座，洪亮却依然显出青涩的声音大喝一声，“把这些东倒西歪的蠢货给朕拖出去，今天的侍读册选，不许他们参加！”
　　两个小太监立刻会意，一头一尾地夹住那群跪坐的太学生，将跪姿不正的一席人全都拽着衣襟袖子带了出去。那些学生都吓破了胆，又因多年寒窗苦读只因一时失利无缘伴读册选而懊恼不已，又是又怕又急又悔又恼，但也只得灰心丧气地被那些太监带了出去。
　　此刻，容止堂已然安静了下来，乐生带着旁人退出，皇上身边只一左一右分别站着大太监和两个小太监。
　　“叫祭酒、司业、主簿也都出去。”皇上又道。
　　那三个国子监的职官一听，像是不敢置信似的，还犹疑似的望向大太监。历来皇上选伴读，三大主监官都是要在位的，赶人走可是坏规矩的事……
　　“看他也没用！”皇上呵道，“朕要选朕可心的人，与你们所有人都无关！朕知道，按照礼制，你们在此，美其名曰帮衬，实则是在朕提问时暗中指点自己要提携的学生，朕虽年轻，可也不傻！你们现在都给朕出去，没有朕的口谕，不得进来！”
　　大太监的眉头隐隐皱了皱。
　　祭酒没想到皇上刚来就给人一个下马威！他还欲挣扎一番，于是只得从袖中摸出一封国子监呈报的伴读推荐，垂首恭恭敬敬要递给皇上。
　　“那，臣等先前拟了一份太学生名单，凡有天资聪颖者……”
　　皇上在珠帘那头，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带着它，出去。”
　　祭酒司业主簿三人没想到在皇上这儿吃了这么大的闭门羹，再也不敢久留，忙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皇上这才正视面前叫珠帘围起来的剩下的学生们。
　　“朕在束发礼上站了两个时辰都不喊累，你们只跪了一个时辰就跪不住了？朕今天将坐不住的人赶走，就是要告诉你们，朕选伴读，第一要的是就是一个字，‘忍’！朕每日温习功课六个时辰，你们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也就没有资格当朕的伴读，都听清了？”
　　底下的太学生们立刻大声地答应起来。
　　大太监在旁边提醒道：
　　“皇上，时辰到了。”
　　皇上便道：
　　“今日本来是要考你们讲学的，但朕觉得无趣，何况治国齐家平天下，靠得也不全是肚子里那几滴墨水。论四书五经，论语中庸，朕比你们这些穷书生懂得都多。与其叫你们班门弄斧，跟朕在这儿掉书袋，干巴巴的没劲儿，不如咱们换个选法，”皇上顿了顿，“由朕来问，你们答。谁答得妙，谁就当朕的第一个伴读。”
　　大家一听，先是未经准备的惊惶，但随后知道不必死背书，便又都兴致勃□□来。
　　皇上不等他们反应，便已经高声问了起来：
　　“朕问你们，若是你们日后为官作吏，要以四字为仕途警言，你们要哪四字？”
　　一瞬间，所有太学生们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都争先恐后地抢答起来。
　　“仁义礼智！”
　　“皇权至上！”
　　“富贵不淫！”
　　“中通外直！”
　　“修身齐家！”
　　“官清法正！”
　　“臣伏戎羌！”
　　“忠君爱民！”
　　最后这四字是涂长肃高喊出来的，皇上一听，便示意叫太监把这人的名字记住，随后满意地冲涂长肃点了点头。涂长肃得了皇上的准许，心想伴读之位已经定了！就该是他！
　　“心命学平。”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待大家的声音都渐渐弱下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最后说出来，一个不三不四的词，没人听过为官致仕有这四字做警言的。大家都诧异着，纷纷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你说什么？”皇上显然也是听到了这个怪词，他从龙椅上站起，慢慢地走到珠帘前。那双明黄色的龙靴闪着亮丽的金光。
　　“回皇上，是心、命、学、平四字。”珠帘后的声音依然不卑不亢地，清脆地在容止堂四壁间响起，如玉镯撞腕。
　　“既非成语，亦非典故，你怎么解？”皇上皱起眉，其他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心想若是国子监敢培养出这般胡言乱语的学生，登时万岁爷就要降怒。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所以是，心命学平四字。”
　　皇上愣住了，一时间，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暗呼此人作弊，居然取这么长句子里的四个字出来，简直可恶，可又嫉妒他的临场反应。如此短的时间，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刁钻的法子，一下子就在众人面前脱颖而出。
　　“你还挺会耍小聪明。”珠帘前冷酷无情的少年帝王终于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忽的，那双明黄色的脚的主人一把拨开了面前的那道珠帘。
　　太监们都为皇上三次僭越礼制而震在那儿，可是又不敢贸然上前。
　　皇上循着声音的方位，疾步走到那个低眉垂眼的学生面前，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缓缓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小的姓贺，名雁行。”
　　那笑目如星子，明亮自信，笑靥如新月，干净自持。朝人眼底一望，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再一笑，就知那人长了颗八面玲珑心，配一副游刃有余肠。好一个翩翩公子意，玉树临风情。可知女娲徇私，偏要捏出这等幽微灵秀的凡人去叫庸人嫉妒，叫人忍不住惊呼：上苍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