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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馏馒头 ...

  •   三月的京都,处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春困秋乏,国子监的主簿都不免在讲台上哈欠连天,更别说底下的学生点头如捣蒜。太学生们一个个都禁不住地拿手肘支棱沉甸甸的脑袋,像是朽木承载了千斤顶的重量,几欲摧垮。大多数的学童皆是慵慵懒懒,碌碌无为,百无聊赖,平平无奇。
      眼见主簿讲得昏沉,口水都要渗到白须上,有人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非常地不尊重。主簿当即清醒过来,立刻将该人从位子上提溜起来,叫他去讲台前挨戒尺,罚站。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主簿继续念经似的讲授,学生们却一点儿听不进去,罚站着的只背着手,无所谓地松松垮垮地站着,一副令人厌恶但又不得不艳羡的纨绔子弟的模样。他趁主簿绕着教室来回转,背过身的空档,时不时就跟底下的狐朋狗友们挤眉弄眼一番,好不快活。
      “贺雁行,你来讲下这句。”主簿忽然发难,底下松懈懒散的学员们都惊得立马回转精神开始哗啦啦翻书,被罚站的显然不在被提问之列,没想到被罚反而尝到甜头,他乐得看别人笑话。
      “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够坚定志向;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浮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祥;思虑周祥才能够有所收获。”
      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像是成熟的苞米,大大方方地在三月阳春的教室房梁之上炸开,一班人都清醒不少。
      “很好!很好!”主簿的白须微微颤动,底下掩着欣慰的笑容,“虽是新文,但足以见私底下做足了课前功夫!”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向那个学员,突然发觉他们对他是有印象的,甚至可以说印象深刻。刚入国子监不久,有关贺雁行的议论便如三月柳絮般满天飞。
      大家都说:
      “凡考进来的,唯他是被抄过家的贱民,其他谁不是仕宦子弟。”
      “是啊,他爹贺尚书顶撞宦官,给砍了头。要不是皇上开恩,准许贱民赎身成良民,就凭他,也敢跟我们争国子监的席位,也敢去争皇上伴读的位置,真是厚颜无耻,不知好歹。”
      “就是就是,被抄了家还这么刻苦,就好像他这样出身的人卯足了劲儿努力,能在宫里谋个一官半职似的,岂不可笑么?”
      “虽说皇上开恩,准许他考进国子监学习考试,但那些官职都已是内定了的,就算他拼上一条命,又哪儿轮得到他这样的平头百姓?”
      说话的是士大夫家的公子涂长肃,他向来自诩伴读之职非他莫属,看不惯贺雁行的埋头苦读,因此时时冷嘲热讽,甚至当面挖苦。
      大家便都跟着他嬉笑一番,下了学,都只顾呼朋引伴地玩闹去了。
      月明星稀的静静的夜,竹林在晚风里轻轻地摇碎寒露,窗内坐一个工工整整的读书郎,看不清面目,但那一灯如豆,亮成一个底层书生的毕生梦想。好听的念书声此时不觉令人烦躁,反而琅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
      珠帘往两边松松一打,就将分别立于容止堂两侧的国子监祭酒、司业、主簿、一干备选的跪坐得整整齐齐的太学生和那张黄灿灿的龙椅间隔开来。皇上年轻,不爱戴九旒冕,因而拿这张水幕似的珠帘代做冠冕,密密围起来,于是选伴读的时候除了皇上的大伴和贴身太监,谁都看不到他的脸色。
      大家不禁都咽了咽口水,哪怕是平日里风流随便惯了的学生们,此时面对这样的阵仗,此时也是掩饰不住紧张的劲儿。
      贺雁行却如往常上课一般,跪坐得笔直。头虽然微微低垂着,下巴却执拗地向上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显出谦卑恭敬的表象下一种清高疏离之感。
      容止堂的钟声紧紧地敲,辰时三刻,外堂却还是静悄悄的。已经误了时辰。此时司业便有些耐不住,思量是否要派人去催,祭酒却给他一个眼色,小声道:
      “皇上近来功课繁重,夜间只睡两个时辰,或许是睡过了头,以致束发礼还没结束,再等等吧。”
      “叮”的一声巨响,巳时已到,站着的祭酒司业主簿还好,只是上了年纪有些脚麻,可是足足跪等了两个钟头的太学生们已经是膝盖酸痛,腰背僵硬,有的撑不住,见皇上迟迟不来,干脆偷偷将脚从屁股底下挪出来,活动一番。
      “皇上到底还来不来?”涂长肃已经揉着脚腕小声抱怨,“别是叫我们白等!”
      于是有些学生便也跟着小声议论起来,主簿才要制止,忽的听到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以为是来传话的太监,于是刚要迎出去,祭酒却敏锐地觉出不对,便将主簿的衣袖往里一牵。
      “皇上驾到!”
      ^^^^^^
      故宫的端门大大地敞开着,两个小太监飞身上马,疾箭般地从端门射向太和门。才穿过午门,就看见一位四品掌厨带着七八个小奴婢,捧着十数盒点心,正准备穿过金水桥往御膳房走。
      “站住!”前头的小太监勒马大声呵斥一声,“哪儿的人!”
      走在最前端的掌厨愣一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奴婢们都停一停,随后放下怀中的礼盒,向小太监作揖道:
      “二位公公,我们是御膳厨的人,奉大掌厨之命送点心去后厨呢。”
      “放肆!”后头的小太监尖声细气地叫道,“皇上马上狩猎回来,要经午门过金水桥前往国子监选伴读,你们可知犯跸是死罪!给我绕道!”
      这一句绕道,叫掌厨他们瞬间不知所措,相互看了看,没法子。金水桥是通往御膳房最近的路,再要绕道,避开太和殿保和殿,只怕是要重绕大半个故宫才能绕回去,到时候早误了时辰,大掌厨必然非打即骂。
      掌厨只得陪笑着开口:
      “公公行行好,我们过桥快,不冲撞皇上。”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御驾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来,你还敢在这儿跟我争!”小太监说罢便抽出身上的马鞭,飞快地,一下向御膳房的奴婢们抽了过去。
      这下彻底惹恼了掌厨,这位在御膳房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在大掌厨那儿挨过打骂,哪儿受过这些个小太监的气!竟将他们当畜生打!于是一下子带着后面的奴婢们都嚷嚷起来,闹得很不成样子。
      忽的,只听一阵马蹄杂音,端门处又飞来一个大太监,神情如冷铁一样。他见御膳房的人跟小太监冲闹,一声呵斥:
      “都干什么呢!给老子住手!”
      那两个小太监见是上司,便有些怯了,告状道:
      “公公,这些人不肯避让,要犯跸。”
      大太监很快弄明白前因后果,不再看那些太学生,转头呵斥自己的手下:
      “几天不打,你们也太乱来了。他们是御膳厨的人,有公务在身,绕道误了事,算谁头上?难不成要算到皇上头上?蠢货!你叫他们避让到金水桥边上!”
      那两个小太监狗仗人势未果,挨了顿打,都恹恹地,于是只得下马张罗御膳厨一行人避到金水桥侧面,等待皇上的御驾。
      外面忽然一个太监高呼:
      “皇上回宫!”
      回避的人们都默默地,紧紧低着头贴着金水桥不敢动。只等皇上的仪仗进了午门,便要齐刷刷往地上跪。
      一阵嘈杂的马蹄踏地的声音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伴着孩子般的音声笑语,只见一匹墨黑的马气势如洪地奔了过来,马上的人戴着镶宝石的金冠,逆着光,其余人又都低着头,叫人看不清面目,只觉那人威仪震天,深觉可畏。
      黑马稳稳勒住,马背上的少年天子声如洪钟地质问跪成一排的人:
      “刚才吵吵闹闹的是怎么回事?”
      大太监立刻回禀道:“皇上,是奴婢无能,下人方才拦着御膳厨房的人过,怕犯跸呢。”
      “胡闹!”皇上怒喝,“民以食为天,御膳房的事是这宫里最大的事,谁人敢拦?方才拦截的两个太监,每人领罚四十板!”
      话毕,一声洪亮的高喊,那双亮闪闪的脚使劲儿一蹬,众人只见那匹墨马风驰电掣般地越过宽宽的金水桥袭去了,留下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英挺健硕、潇洒恣意的明黄色背影。
      再往后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和马,呼啸而过,却都被那一个明黄的少年远远抛在尘嚣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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