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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煮馒头 ...

  •   贺雁行艰难地睁开眼,干净的茅草屋顶上拿灯绳拴着倒挂下来一条猪油块,正对着他的鼻尖。那个高度,小孩子刚好够不到,是大人防止小孩偷吃油。贺雁行望着那猪油,感到陌生又亲切。陌生是因他曾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不曾见过真正的猪油,亲切是因为他刚刚经历过一场仿佛海啸般铺天盖地将他几乎席卷吞噬的可怕的饥饿,所以现在看见吃的,就有种不受控制、丧失理智的冲动。
      好在那让人濒死的名为饥饿的恐慌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千刀万剐似的仿佛受刑,贺雁行只觉胃里有些顶顶的,怪舒服,嘴边一股糊味,夹着一丝馒头的香甜。
      “啊!好硬!”贺雁行挣扎着从石块似的硬塌上勉强起身,头脑昏昏沉沉,视线还有些模糊,雾蒙蒙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贺雁行努力揉了揉眼睛,那身影的主人回过头来,端着的箩筐里还盛着一堆捏得形状惨不忍睹的馒头。
      “小少爷,你行行好,这可不是你家,睡在床上软软和和的美得你腰疼。”
      贺雁行恢复过来,定睛看着面前的小家伙,跟他差不多大,个头却比他矮了好一截,因为他无意间抱怨床硬,好看的眉头正紧巴巴皱着,脸上手上都是面粉。
      “你、你救了我吗?”
      “这不是废话?谁让你晕倒在别人家门口,不把你拖走,俺娘生意都做不了。正好剩了点馒头,你嘴张不开,俺拿水温湿了也喂不进去,俺嚼碎了喂你的。”
      贺雁行一怔,脸上有些羞赧发烫,嘴里的味道像是都变了。农村孩子难不成都是这样粗野?但他此时的处境,已不能是挑剔的程度了。他连忙撑起身道谢,孩子却反瞪了他一眼,像是抱怨他给自己添麻烦。
      贺雁行细致地注意到,这孩子眼窝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于是他立刻想起晕倒前孩子的母亲,也就是馒头铺的老板娘在屋里训斥孩子的景象。再一细看,孩子含泪的眼睛透亮,湛蓝湛蓝,贺雁行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
      “你、你叫什么呀?”贺雁行小心翼翼地问。
      男孩却陡然一愣,随即眼神暗了几分,别过头去。
      “名字是你们富贵人家才取的,俺没名字,俺娘就叫我喜儿。”
      “喜儿?”贺雁行那惊讶的语气像是刺伤了男孩,他忽然反应过来,自知失言,脸上红了一片。男孩却不紧不慢地放下箩筐,从里头捡出几个不干不净的馒头——上头还落了些碳灰和黑点——拿给贺雁行,道:
      “别乱说!喏,你再吃几口,吃完了赶紧走人,俺娘要是知道俺收留叫花子,要打死俺!”
      贺雁行接过馒头,愣怔怔的,忽然也哭了出来,把喜儿吓了一大跳。
      “你、你哭什么呀!你!别哭!”
      喜儿慌慌张张的,拿着打补丁的袖子笨拙地抬手揩贺雁行的眼泪,越揩,贺雁行越是哭得挡不住,馒头都叫眼泪打湿了。
      “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没有家了……呜呜呜……”想到被抄了的家,想到被砍的父亲哥哥,还有重病在床的母亲,零落的家庭,易变的人心,家族衰落后立刻变得炎凉的失态,贺雁行就忍不住嚎啕大哭,哭给一个陌生的同龄孩子听。
      “俺知道你家的事,”喜儿看贺雁行哭得抵挡不住,于是索性爬上硬邦邦的塌,搂着他的肩,生硬地晃来晃去,以为这就是安慰,“你……你别难过了,有条命在,咱不怕没柴烧!”
      “你、你认得我?”贺雁行侧首看着喜儿,很是惊讶,可是他不记得他见过喜儿。
      “你不是贺家的小公子吗?”喜儿撒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当然不会记得了,你过生日的时候,俺娘去你家帮过厨,你娘嫌俺娘做的馒头难吃,给俺娘赶走了。”那男孩像是有些埋怨似的,虽然振振有词,但是声音不大,像是面对曾经是富贵人家小公子的人,依然有一丝紧张和不适。
      “我、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也不记得吃过你家的馒头。”贺雁行结结巴巴地,眼泪却是止住。
      喜儿像是有点儿失落地,一些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却道:
      “记得记不得,有什么要紧,反正俺跟俺娘也不是啥重要的人,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贺雁行颇为惊讶地看着喜儿,小小年纪活得如此绝望,令人揪心。这是从前锦衣玉食的他从未经历过的。他望见喜儿的一双小手因为常年干活而给磨损得粗糙不堪,手纹比正常孩子都深,夹杂些隐秘的伤口。而贺雁行偷偷看自己的,手指白净,没有受过苦的一双手,跟喜儿的一双小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这才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注定是穷苦的,而他曾经光鲜亮丽、锦衣玉食,他的快乐是正是建立在这些人的苦难身上。于是他便不由自主地羞愧起来,悄悄地,把手往袖子里藏,可是他很快注意到,喜儿也有意无意偷偷地缩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那是下位者面对上位者时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
      贺雁行捏了捏小拳头,看着喜儿捏的一筐再度失败的馒头,想到家无余粮和病母,忽然鼓起勇气对喜儿道:
      “我、我能不能把你不要的馒头都带走?”
      ^^^^^^
      “这都是什么点心?乌七八糟的,都给朕丢出去喂狗!”年轻的小皇上震怒着,推开左右提箸的太监宫女们,一脚踹翻摆满珍馐的餐桌,“天天山珍海味龙肝豹胆的,朕早都吃腻了!今日御膳厨房是谁掌厨?赏五十大板!”
      一旁的太监宫女吓得跪成一排,两个大太监已是很快将掌厨架了上来,跪倒在小皇帝跟前。
      “打!就在朕眼前,朕要看他挨打!”
      这样的事可是头一回。小皇帝得意洋洋地看着惶惶的太监左右开弓,竹篾片一下一下打在掌厨身上,心情一下子舒爽许多。
      “太后驾到!”这一声,惊破了在场所有人的胆。打人的太监们吓得立时住了手,就连嚣张的小皇帝也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前门去跪见母亲。
      太后闻声而来,一进门见是一地狼藉,摔碎的果盘、四处滚落的精致点心和翻倒在地一口未动的鱼羊肉、海鲜,不免紧锁眉毛,感到一阵痛心疾首。
      “你们都起来。”太后力压怒火,缓缓道,“皇上,继续跪着。”
      才要跟着别人一同起身的小皇帝忽然就怕了,想是知道母亲的愤怒,他便只能在别人都站起来的时候他老老实实跪在母亲脚前。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太后怒视着皇上,问。
      “知道,儿臣当众责罚御膳房三品掌厨,有违礼教。”
      “此乃其二,其一为何?”
      小皇上害怕地望着母亲,不知如何回答。
      “铺张浪费无度!”太后叱责道,“先帝与哀家皆是吃过苦日子的人,知道粮食得来不易,皇室如此,百姓就更是苦不堪言。如今你们安享前人栽种的果实,不知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不知黎民百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居然顿顿珍馐不够,还要如此糟蹋食物!其心可诛!”
      小皇帝已是落了一层冷汗,不敢出一言以复。
      太后正色道:
      “今日当众打掌厨,哀家认为打得好,就是该打你们这些阿谀奉承之辈,整日美食佳肴地呈上,不仅吃坏了皇上的身体,还叫他养成如此淫饱恶劣的品格!再加五十大板!”
      众人都吓得抬不起头来。
      太后继续道:
      “从今往后,不准再给皇上吃一口米饭一片猪肉,这三个月,叫皇上顿顿吃野菜馒头,与寻常百姓间饮食无异。谁敢私自给皇上吃好的,哪怕是偷送一碗白粥一块糕点,叫我发现,通通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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