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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你要一个什么样的我? ...

  •   有时我厌倦了等待,厌倦三物到底发了又没发的信息,厌倦了等一个几乎没可能再遇见的小偷、骗子,也厌倦了只能用铅笔在纸上画灰色的画,但从没厌倦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买过一盒彩色的铅笔,吃完馄饨以后就坐在原处,对着中央公园中间广场上的人进行写生,且先不论究竟有没有写出什么,彩色铅笔不知是不是因为劣质的缘故,画下的每一笔都寡淡无味。冲动之余,我将它们搭成断头台的模样,自中间由下至上一把火烧了,在我的房间里。火势凶猛,曾与我同仇敌忾的房门立刻叛变,放跑了烟雾,放进了孃孃。她端着水盆尖叫的冲进来,火焰瞬间熄灭,徒留满地狼藉,被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的骂,骂的很难听,这一辈的,上一辈的,上上上一辈的,都被拉出来鞭打。我一声不吭,大约也能猜到,孃孃会和母亲提及这件事,添油加醋一番,母亲碍于面子问题,无论我的学习是否处于她的底线范围,总之始终理亏而受制于人必不可少。此事未来很久我都沉浸在一定会让母亲失望的心惊胆战中,为此我只好加倍学习功课,抵消这种自我束缚的罪过。直到临近又一年新年,在我的旁敲侧击下我才发现,原来孃孃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母亲,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心下当然有所触动,却绝不是感恩戴德,我那时自认孃孃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为之动容,也是毫无理由,胡搅蛮缠思考的结果。当日清理满地湿漉漉的狼藉,我在灰烬中找到了尚且还剩一半的灰色铅笔,将它擦净装进书包。我突然明白也许我确实没有什么画画的天赋,当我看见一只狗的时候,就是一只狗,当我看见一片天空的时候就是一片天空,当我看见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这样来看,等待似乎也并非如此令人厌倦,因为我在等待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一种虚无缥缈的,诸如神仙、魔鬼的存在,当我在等待的过程中时,结果犹如窥探盒中之猫,始终存在“等到”和“等不到”两种结果,相互都有充分的猜测和理由,至于最终结果如何,未来未至,取决于我的相信。我还是一如既往坐在中央公园草坛边上,在周五放学以后,吃一碗馄饨,再待上一会儿,是三物还是骗子、小偷先到,我始终有那么一点期待。
      我等了很久,中途又多了更多的问题,譬如下周的成绩我究竟排名第几?距离高考究竟还有多久?校门口干的发裂的泥巴里长出的草什么时候死?班上的情侣什么时候被年级主任发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死了以后究竟是什么感觉?还有我放在同桌抽屉里的死虫子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一来二去,春去秋来,馄饨店的大叔胡子长了又刮,眼下的眼袋越发厚重。熟了以后,大叔得空喜欢坐我旁边聊上两句,从他那两个好学又争气的大学生女儿,到生活的辛酸。他问我:“我那两个女儿学习成绩都挺好的,在中,中山大学,应该是个好学校吧?最近她们都向我提出想要出国深造,说是在澳洲,澳洲是不是在美国那边啊?一年要花多少钱啊?你知不知道?我就做点小生意,挣点小钱供她们上大学,也不知道负担不负担得起,她们福气好喽,我小时候,学都上不起,二年级就回家了!”我不知如何作答,于是默默听着,不时大哥来客了,走开了。我也就起身,回头瞧见常坐的这个草坛边上居然有了若有若无的印记,同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重心突然改变致使缺氧导致的视觉误差。
      值得庆幸的是,18岁那年夏天,高考考完最后一科,我再次来到中央公园,坐在老位置上,这一次我可以坐很久很久,久到往后余生都不在有机会如同当下般自在。夜幕垂髫,市井人潮在封闭两天以后,报复性放纵。手机关机了,还没来得及开启。而和苟余奇迹般的重逢太短,还没来得及说清七百来天的固执。因为苟余说七百来天太短了,短到一个词就能概括。我问什么词,她说:“麻木。”夜色不眠不休,灯光刺痛我的眼睛,每一个人在我眼中都变得格外美丽,我伸直坐僵的腿,说:“可我觉得这七百来天好长啊——”苟余的头慢慢靠过来,轻柔的吐息在空气中勾勒暧昧:“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长。”
      回去同父母通电话,问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他们高兴也有所克制,督促我假期把驾照拿了,我含含糊糊,就当没听明白,翻篇。隔天收拾行李作别孃孃,她居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佳肴,主菜是一条又肥又大的麻辣鱼,孃孃说:“吃过再走 。”我当然毫不客气,咸香鱼肉配米饭简直美味,两碗下肚后,自觉无可挑剔,才反应过来夸赞这鱼下饭!孃孃慢条斯理,只说:“饱了就走吧。碗筷放着。”我这才放下油渍遍布的白瓷碗和竹筷,两个没有表情变化的人大眼瞪小眼,油然使得拖行李出门的动作多了一份郑重。回头的时候,孃孃埋头给那小孩儿挑鱼刺,小孩儿不问世事的眼神像极了刀剑。
      飞奔去高铁站,苟余!苟余!
      她果真没来。说来真是奇怪,明明昨夜我拒绝了苟余提议再一次的相见,当下却万分后悔起来,不断提醒自己她是个小偷、骗子,小偷、骗子,又怎样呢?又真的算得上吗?有人怀揣侠义,坑蒙拐骗,坚信有错之人应该给予惩罚,于是被偷被骗的倾家荡产,也被笑话罪有应得;有人自私自利,偷鸡摸狗,只不过为了一种轻松的生活方式;有人却被挟持、洗脑,为了自己的生命被迫欺骗、偷窃。她算不上,顶多是一个逃避的人,性格同我一般恶劣,所以当日被抛下的我,为什么悲伤和愤懑?我对她说:“我曾经很气愤,因为你的逃避叫别人受了难。可随着时间流逝,受难也就不叫受难了,我忽然能够理解你,满心悲愤也就和‘赃物’一起烧了,一干二净。”“真的烧了吗?”她问。不言,又想着把藏了七百多天的话都说给她听,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最好不爱听,让她体会坐立难安的痛苦,然后便整理了一套思绪,碰上她的手背贴在我的脸颊,只得乱码重排,居然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鬼话。她笑着回复:“对啊!”昨夜静坐沉默,我终于还是问她:“你的名字真的是你的名字吗?”苟余说:“这个是真的,除了我自己,现在除了你,没人知道。以前换过很多姓,也改过一次名,没一个我喜欢。”三物嚷道:胡说八道!不可置否,但我愿意相信。又和苟余打趣那个站在社区门口一直等待的女人,我说:“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会不会和我一样,只不过我运气比较好,等到了。——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总是在等待,最后却总是好像等在一个公交站台底下,周围下着雨,暴雨,地面腾腾升起白色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也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可脚边泥塘雨水的倒影却实实在在的映出了自己的脸。”“照你所说,那个公交站台的底下还挺热闹的,那么多人都在等雨停,雨停了,也就散了。”苟余撑着脑袋,我问:“所以其实雨停之前就已经等到了,不过雨停了,散了,忘了自己为什么等雨停,只好说:我这人真是倒霉,什么都得不到。”“欸呀!欸呀!要是我,干干脆脆跑进雨中,看不见也好,淋湿也好,总不能被什么雨啊雾啊吓破了胆子!”苟余伸直双腿,避免僵直。透明笔袋在手心里捏除了汗,话语决堤,倾泻而出。“能接着读书真好,初中毕业差点儿被送给别人做老婆,”苟余好像也有许多话,绝不少于我藏了七百多天的爆发,灯光为她镀上暖光,头发逆着光飞扬,庆幸地说:“还好跑了,不然我就不是我了。”“什么样的你?”我笑着问。“反正不是你喜欢的样子!”苟余回敬同样的笑容,可人、狡黠,马哈哈接着说:“抱歉!抱歉!真是没有长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们的笑声轻而易举跌进人潮,轻、微、细,然后消失不见。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以前认识的和我同龄的玩伴,不少已经结婚生子,家庭美满,我却刚刚高中毕业,说着什么年代了,居然也有不被看见的什么角落......”大概说到什么不招人喜欢的词句,苟余沉声,我便急转说:“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一对夫妻,男的戴眼镜,然后其他人都叫他们眼镜夫妇。他们开了一家火锅店,名气很大,味道听说也很好。”“听说?你没吃过?”“没有,”我摇摇头:“一闻到他们家的火锅味儿就想吐。”我忍不住站了起来:“然后被人举报食品安全查封了,那对夫妇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还好没去吃。”苟余眨眨眼。“害,吃了也没关系,不干不净嘛!”苟余也起身,我们顺着中央公园花坛的边上行走。“对了对了,听我妈说,老是等在社区门口的那个人以前借住在眼镜夫妇家里,那时候街头巷尾都是他们的闲话,什么两女共事一夫,传的轰轰烈烈,非常不入耳!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眼镜夫妇没什么,离开了,倒是那个人,一直被说鸡婆。”“她长得一定很好看,”绕到升国旗的台阶上,苟余一阶一阶跨上去,转头说:“因为好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长得好看等于犯罪。”她仍旧如我记忆中一样齐肩短发,微卷,一身随意的休闲装扮,略带攻击性的五官和一双像三物一样亮闪亮闪的眼镜。这话出自她口本应只叫人觉得迂腐年迈,而心下却沉静的不太像话,一面惊涛骇浪一面寂静无声,该说些什么呢?想说些什么呢?能说些什么呢?全部瘫在心底,软塌塌,起不来也不想起来,任其放纵。“我——我是不是不该等?”细如蚊声:“是不是不该固执的要求陪伴?”一刻够了。后来我们不再说什么,不再问什么,从中央公园沿路直走,走到分叉,她玩笑说明天来车站送我,我说:不用。信又不敢相信,临行不同的两条路前,她说:“诶呀,不好,雨停了,——我们就此作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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