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余》斗赢一水

2、红领巾换了花生 带三物回家

　　用两层中号白色塑料袋装的煮花生，从那夜以后一直放在厨房，放在人人触手可及也目之所及的地方，从袋里偷拿的花生吃起来总和其他的不太一样，更加咸香，灌之物依稀为贵的概念后，越发勾人，因为母亲不让我吃，甚至尚早的时候就嘱托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零食，尤其注意不要吃老大哥给的。我只将这话当作耳旁风，任由好奇心发作，手脚并用都得从厨房偷拿一些花生，我把偷拿的花生混着舍不得吃的奶糖一齐塞在兜里，没事出门闲逛的时候，要么兜里鼓鼓囊囊，要么嘴里鼓鼓囊囊。每逢碰见和我说话的，我就丢给他们一颗花生，然后跑开，三物想来也觉得花生好吃，鬼头鬼脑，每每同我说一句话，就要一颗花生，一天下来，她口干舌燥，却也从我这儿骗去了大半，我心有不甘，隔天见三物远远的跟来，连家门都不敢再迈出。这陋习被我带去了学校，一眼吊儿郎当，伙同了班上好几个没脑子的拿着皮壳都风干了的花生到处乐善好施。班主任有意无意夸我活泼了不少，我心下一感动，下课追去班主任办公室，将颗粒最饱满的一颗花生给了她，她直夸花生好吃。我自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想着这‘乐善好施’的手笔在老师眼中也算是正规合法，于是我发花生发得更勤，厨房装花生的袋子也日益消瘦。饭桌上母亲疑惑：“那袋花生怎么好像变少了？”父亲闻言，扭头看了看，眼睛都不抬说：“我记得就是那么多，没少。”一切进展太过顺利，我也从蹑手蹑脚变得更加大胆，时有趁母亲背过去的刹那，从袋里顺走两个，而班上吃花生的风气也更加难以控制，好端端上着书法课，本应纸响与墨香齐头并进，没成想安静的教室里传来‘咔擦’一声剥开花生的脆响，后又有数学课、科学课、美术课的老师都向班主任反应课上有同学吃花生，班主任猜都不猜，就知道是我，大课间在此起彼伏的剥花生声响中，指着我言道：“歪风邪气！结党营私！”这话当然是后来回忆之时杜撰的，但想来意思差不多，后而当着全班的面一把扯下我刚刚评上少先队员的红领巾，扬言永不退还。没有红领巾算什么少先队员，还怎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顽强的生命力爆发激烈的抵抗，上课乱吼乱叫，被罚站教室外，从电视上学到的什么‘污言秽语’统统说出口，被罚站了两节课，闹到母亲耳朵里，放学后蹲在办公室门口看她们在里面私语，没听什么正言却用‘调皮捣蛋’四字定了我的性质，严加管教，握手言和，回去又被臭骂一顿。良久气消，好言劝我：“好好表现，老师答应会还的。”
　　一套语言鞭打混合时间消磨了我反抗的意志，花生被收到了拿不到的柜台之上，正郁郁寡欢，瞧见三物站在社区门口张望，她还是穿一身白裙梳的羊角辫，辫子看起来同我的居然也有几分相似，一时玩性大法，就从三物背后绕去吓她。但她早就发现我了，我不仅没吓到她反而被她吓一跳，我问三物怎么知道是我，她闭口不言，眯着眼睛呼出‘秘密’二字，为了安慰我指头大点儿的胆子，三物一面嘲笑一面递给我一颗花生，我将花生丢进嘴里，咸香的味道错不了，正是先前我给她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因为花生的事大发雷霆，她明明也吃过我给的花生，更不明白这件事同我少先队员有什么联系，红领巾说撤就撤，我忘不了班上那些我曾给予花生的同学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我，一想到寻常恩情付诸东海、徒劳无获，所有委屈就都涌进眼睛，让风一吹成了眼泪，看着三物泪流满面。三物不知所措，忍痛从兜里抓出一把花生，捧在手里分成两半，她皱眉咬牙，将左手的花生往右手上多倒了几颗，然后伸到我面前，语气勉强说：“拿着，别哭了，以后不骗你的了。”我见她右手险些没捧住，吹着鼻涕泡泡笑起来，非要拉着她的手去我家吃饭。
　　三物初来，母亲笑开了花，破天荒的从冰箱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猪肝，麻利的把猪肝丢到锅里，等暗红色变成灰白色以后，捞出、切片，然后洗锅、热锅、倒油，放入姜蒜花椒和干辣椒，再加入一勺市面上最常见的豆瓣酱，翻炒一会儿，待香味出来了，用菜刀盛起方才切好的猪肝，又是一顿爆炒，最后加入酱油调一个色，出锅装盘。一套动作，干净利落的收尾。爆炒猪肝端上餐桌的时候，还在冒着热气，隐隐约约还看得见滋滋作响的油脂，分子的运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窜进我的鼻腔，刺激我的大脑，任凭是任何一个闻见的人都会垂帘三尺，何况我这样不爱吃动物内脏的人，尽管猪肝入口还是一股腥味儿。三物张口闭口阿姨前叔叔后，‘谢谢’‘不挑食’叫的响亮，母亲直夸三物斯斯文文，讲礼貌，懂世故，听着我心里也没来由骄傲几分。母亲往三物的碗里夹了满满的猪肝，浇了点酱汁，端着饭碗和父亲去电视机前坐着吃，给我和我新交的朋友留足了空间。三物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吃相属实难看极了。我被她的狂野惊住，不禁咽咽口水，挑起一块儿看着漂亮的猪肝，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又送进嘴巴，结果胃里一阵排江蹈海，它绵密的口感，让我差点将午饭吐出来。可人众吃得稀松平常，我就是个异类横穿其中，左右都不自在。
　　夜也逐渐爬上来，蝉鸣躲在什么地方似有似无，有时风会捎来一顿珍馐，我问三物那盘炒猪肝真的那样好吃吗？三物不容置否的肯定让我坚信风带来的一定是一阵嘲弄。就像饭后出门散步的人们，我不懂他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眼睛耳朵像雷达一样四通八达，说是在笑我不爱吃猪肝，却也根本找不到佐以证明的事实。社区旁边有一个公园，是饭后散步的最佳场所。沿着公园的外围围墙走上半圈，就看得到公园的正门，说是正门也不全然，只要绕过围墙，公园就不存在所谓正门，只因有一块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森林公园”四个大字的石块矗立在公园边上一大片的空地上，我也就默认那才是入口。石头上四个大字身在的位置，是人工打磨的一个斜坡，滑溜溜的，尤其在夏天，躺着从高头滑下，好不凉快。空地被征做“民用”，晚上七点以后，常有人推着音响在这儿兴致勃勃的跳舞，往后一段时间又形成了产业链：会跳舞的人通过收取学费的方式教授不会跳舞的人，凉皮凉面炸土豆的摊贩围着边上，就等着跳舞累了的顺手吃上一顿夜宵。带着小孩儿不便跳舞的，要么把孩子丢在石块旁边，一个两个或者几个，结对将石块当作滑梯，玩儿的不亦乐乎：要么怂恿孩子加入跳舞的大军，最后往往孩子跳的比领舞还要棒，甚至结束都意犹未尽，威逼利诱得被家长拉走。我疲于将跳舞当□□好，属于前者，有时为了可以玩上一玩公园免费的“滑梯”，甘愿绕过囊长的围墙。公园就像一只剥了一半壳的鸡蛋，柔软的内心面向繁华的十字路口，坚硬的外壳面向我闭塞的社区。
　　我晓得父母也疲于像其他小孩儿的父母那样陪我玩耍，正如同其他人们不爱和我说话，倘若形单影只的我身边站着另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尤其这个人斯文懂事，那便让父母简直有种返老还童的开朗，他们嘱咐我和三物不要乱跑，随后手拉手在鼓乐声天的广场中间，跳了段意气风发的探戈。石头小，人多，有小孩儿嚷着：“排队排队！！”我们规规矩矩的排着，但根本轮不到我们，三物扶着我的肩膀探头望去，一会儿了解了缘由，拉着我的手离开了这无休止的队伍，她愤慨的指着滑梯上的男孩儿女孩儿们说道：“都被他们几个霸占了！玩不了！”我说：“那我们去加入他们！”三物敲敲我的脑袋，骂道：“傻子！”对此我不明所以。我们坐在花坛边上，看看过往的车水马龙又看看热火朝天的跳舞广场，最后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方小滑梯，期待诸如突然没人喜欢玩儿了的奇迹。三物伸出两个手指头，碰在一起，说：“你看，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我们互相碰对方手指，看谁先碰到十，谁就赢了。”我的目光仍旧黏在滑梯上，闻言，漫不经心的和三物玩起一加一的游戏，经历几轮惨败，我胸中燃起火焰，誓要扳回一局，便省去了碰手指这样繁复的劳动，对三物发出挑战：“我们来接乘法口诀！”三物废话不说，张口喊道：“一一！”“得一！”我毫不逊色，喊道：“三四！”“一十二！五六！”“三十！”......我们大概因为学识问题不分伯仲，拼的满头大汗，还引来不少比我们小的孩子围观，我们的激情藏在市井洪流之中，听不清也听不见，除了我们自己。三物猛地站起，喊道：“五三！”“五三？”五三是什么？我一时脑袋空空，九九乘法表那个阶梯状的图形硬是一片模糊，三物朗声笑道：“十五！你又输了！”啊！我感到血液沸腾，指着三物说：“是三五一十五，不是五三！”三物怀抱胜利者的姿态，说：“三乘五和五乘三不是一样的吗？”临见一小孩听完三物辩驳，拍手叫好，我便脸红心跳，更加羞愧。父母亲洒了一身热汗，隔着人群喊我，我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玩这个游戏，就应声和父母回家了。
　　在上初中以前，家中没有什么房间之分，只有楼上楼下，楼下是商铺也用作厨房和客厅，楼上一个衣柜两张床，一张父母睡，一张我睡，中间用挂在铁丝上的窗帘隔开。我的床是双层床，当初买的时候，母亲考虑到双层床能够进行空间收纳，且于我而言十足有趣，便想着上层放杂物下层我睡。可我宁愿赖在上层闭塞的空间，也不愿意在下层自由翻滚，母亲只好将下层用来堆放杂物。家说具体一点，是商铺，墙薄少窗，好在一众人家规规矩矩的排成一排，秋冬还好，温暖如常，夏天可就不那么好受。楼上接收了太阳直射一天的热量，用以“庇佑”楼下，造成楼上宛若蒸炉，楼下像是冰箱，曾有邻居向母亲支招，用泡沫纸板或者反光的纸满满当当的盖住房顶，至少不会热的夜不能寐，可是母亲趾高气昂的说：“你看看谁这样干？只有疯子才这样干！”夏天比我想象中来的要快，方才结束课业，就入了夏，楼上热的人发懵，而在上层睡觉的我更是辗转反侧，六月底的时候勉强咬咬牙坚持，到了七月，放弃那一方我爱的小天地是迟早的事。
　　七月中旬的某一个夜晚，我蹑手蹑脚的爬去下层，三物就睡在一堆杂物收拾出来的空间里，我生怕吵醒了她，而她翻了个身，我还以为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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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
算了，我不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