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晓梦，水潇潇》猫宁思诺

3、第二章

　　叶氏父子大破梁国，占领韩城，所纳珠宝财富尽数上缴国库。那梁王退至千里之外的云中郡，自立为西梁，称西梁王。
　　自启王昭亲政以来，常年征战，兵士们亦已多年未曾还乡，此次攻梁大捷，启王为犒赏大军，便宣诏命叶蒙父子率军回都城锦阳论功行赏，至于那梁王，现下已是虚名一个，暂且容他残喘。

　　韩城内，叶蒙军队在城中搜寻多日，却无甚所获，满城百姓几乎全部遇难，只有寥寥数名妇人得以活命，孩童除了叶梦尘，仅有一名十岁多大的男童，藏于缸厕之中苟活了下来，叶蒙父子将这五六人妥善安置，随军西还。
　　至于叶梦尘，为免去流言闲语，叶蒙父子称巨贾梁有顺之女已然病去，让她扮作在缸厕中所救男童的妹妹，混于其中，想着到了锦阳，再另行安置，行军出来环境艰苦，只得拉了两辆牢车，用布幔围上，一名中年妇人带着两“兄妹”乘一辆以方便照顾，另外三名妇人乘另一辆。
　　小梦尘原本还沉浸在丧父失母的悲痛中，但毕竟年纪尚幼，与新认的“兄长”和姨母很快便同病相怜，成了看似真真的兄妹。
　　“哥哥，你还未告知我你的名字呢。”一日途中，两个孩童正在牢车里玩丢石子，梦尘忽地想起自己和兄长都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便随口问了对坐的少年。
　　少年已经十岁有初，自是比小梦尘更知晓世事，想了想便问她，“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梦尘脏脏的小手拖着白嫩的脸颊，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原先应是姓梁的，乳名晓晓，但是现下叶爷爷说我需跟他姓了，唤我叶梦尘，可我还是更喜欢我的乳名。”
　　少年立马扭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妇人，见她闭目似是在寐觉，便赶紧拉起梦尘坐到牢车的另一头，轻声说道：“你记着，此后与谁都不可再说你姓梁了，叶将军既说你姓叶，你便姓叶了，他既说你是叶梦尘，你就是叶梦尘了，记住了吗？”
　　梦尘看着突然严肃的新哥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而又托住了腮，有些委屈的说：“可是我还是喜欢别人唤我晓晓，似是爹娘还在一般。”说罢瞬时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混着脏手上的灰泥哭花了小脸。
　　少年伸出手欲给她擦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更脏，于是将内衣的一角撕下，一边轻拭一边哽咽着说：“我也想我的爹娘，但走了便是走了，咱们在心里偷偷的想。”梦尘瘪着小嘴，点了点头。少年又道：“你既喜欢这个乳名，以后我便还是唤你晓晓，可好？”
　　梦尘顿时喜笑颜开，觉得自己和这个新哥哥更是亲近了，靠在了哥哥身上，却又突然支棱起小脑袋：“可是哥哥，我还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少年的指尖盘绕着微微浸湿的碎布，思忖良久，说道：“你我既是兄妹，你姓叶，那我便也应该姓叶才对，至于名字，”少年顿了顿，“我单名一个恒字，你唤我恒哥哥罢。”

　　说话间，大军已然抵达启国都城锦阳的城外，城门大开，迎启国大军凯旋入城。
　　城内的大道两边站满了锦阳百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与喜悦，大军打了胜仗，启国的国土又向东绵延了几千里，百姓只知这是好事，欢呼喜迎。
　　叶蒙看着锦阳城中繁荣的街巷，百姓喜乐，民生安稳，脑海中却映衬着梁国韩城内的凄惨之状，不禁动容。
　　打仗，终归苦的还是百姓。
　　军队快行至王宫前殿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扯掉了梦尘所乘牢车的布幔，民众纷纷开始大喊：“快看，梁国余孽！”
　　小梦尘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着路边的这许多人，不知他们为何都面露鄙夷之色。忽地，从哪里飞来一颗石砾，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的石砾纷纷砸向他们的牢车。
　　叶恒立刻挡在梦尘身前将她护住，同车的妇人也冲上前来想要护住两个孩子，却是晚了一步，一个拳头大的石头重重的砸在叶恒的头上，叶恒瞬时歪倒在一旁，紧接着一颗石子也砸中了梦尘的额头，殷红的血霎时涌出，妇人伸开双臂，将两个孩子护在怀中，任由铺天的石块砸在她身上。
　　叶蒙驱马赶来，呵斥众人：“吾王志在一统，天下的百姓皆是启国百姓，你们是要残害同胞吗！”
　　叶老将军威仪震慑民乱，不敢有人再行造次，叶蒙扭头看向牢车，一个妇人和两个孩童已是头破血流，叶恒更是已有些昏迷，遂命兵士将布幔盖好并传军医进牢车为他们看伤。
　　布幔下，叶恒躺在牢车中间，军医为其止血疗伤，梦尘在旁边紧紧抓着恒哥哥的手，眼中噙着泪，这一次却没有落下来。
　　她似是懂了什么，以后在这偌大的启国，她的身世，万不能再说与旁人，因为他们厌恶梁人，没有原由。

　　启王昭亲出锦阳宫，迎接了叶蒙叶盛父子，浩荡的大军则在前殿暂行安置，饮酒吃肉，一解出征数年之辛苦。
　　启王在锦阳宫设宴款待叶氏二将，王后郑姬同行，并请来了叶盛的夫人夏若，叶蒙坐于殿下一侧，叶盛夫妻坐于另一侧，君臣之间推杯换盏，共庆凯旋。
　　酒过三巡，歌舞毕，启王悠悠说道：“这次叶老将军大破韩城，振我启国国威，寡人已下王命，犒赏全军，每人升三爵，叶老将军想要什么赏赐，只管提出来，寡人必许之。”
　　叶蒙想着牢车里的两个孩童，心知机会来了，便先推诿到：“叶蒙受君上厚恩，领王命立军令，职责所在，不敢言功，更不敢要什么赏赐。”
　　启王抚掌大笑几声，起身走下王位，叶蒙躬身前迎，叶盛也带着夫人夏若垂首而立，启王拉起叶蒙的手，说道：“老将军辅佐我启氏一族已有三朝，更曾是教导寡人武学兵法的师傅，放眼整个朝堂，谁可与之比肩？寡人要一统天下，没有老将军，此志之难，堪比登天。”顿了顿，加了加手上的力道，音容恳切的说道：“师傅，对寡人来说，哪怕这天下，都可与师傅共享啊。”
　　叶蒙被这最后一句话惊出一身冷汗，倏地跪下，朗声说道：“君上，此话万不可再讲，末将万死难担！”启王却好似一副着急的样子，说道：“那师傅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嘛？”
　　“此次围剿韩城，梁王出逃前下令屠尽城中百姓。吾王仁德为政，末将亦不敢不追随，破城后救济了城中幸存的几名妇女和两个被藏于缸厕的孩童，犬子这些年随末将东征西讨，至今未有子嗣，想收养这两名梁国的遗孤，还请君上恩准。”
　　启王沉吟不语，叶氏一族在启国地位之重要自是不必说，却要收养两名被灭国的余孤，实是令他难安，但自己已允诺言无不赏，君无戏言，有些难办。
　　叶盛领着着夫人夏若上殿前跪下道：“君上，我夫妻二人早也年逾不惑，再难有身，这两名孩童大的不过十一岁，小的也才五岁，我二人定当尽心抚养，他日为启国栋梁，以报君恩。“
　　启王亦知这些年叶盛夫妻因战事分居两地，自己也不无亏欠之心，既然这两名孩子年岁都不大，应是尚可教化，便允了这赏赐。
　　“既是如此，师傅便自行安排吧。把这两个孩子带上来，寡人见上一见，听着年岁与萧儿霖儿相仿，来人，去传太子萧到大殿来。”
　　“喏。”

　　不一会，大殿外的门口，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娃娃，布衣蔽体，头上还裹着纱布，叶恒紧张的拉着梦尘的小手，手心间也不知是他二人谁的手汗，潮的发凉。
　　叶恒小心翼翼的跨过高高的门槛，又回身将梦尘半抱半扶的过来，走向大殿的中央，梦尘好奇的打量着殿内宏伟瑰丽的装潢，玄色为底，朱色栋梁，金边裹挟，殿内十几座硕大的烛台，每一座都将几十根莹火汇在一处，火光灼灼，衬得这宫殿更是光影辉映，尽显威严。
　　小梦尘想，这可比梁国的家要大太多了，向前看去，叶爷爷和叶叔叔都恭敬的站在一个穿着极华丽的叔叔两侧，他们身后有一把玄金交错的大椅塌，高高的落在许多台阶的上面。
　　那叔叔旁侧还伫立着一个一身白衣的朗朗少年，看起来跟恒哥哥差不多的年岁，却是年少持重，好似一团银火，在这肃穆庄严的大殿内熠熠发光。
　　梦尘看的有些呆住，她好像只在画中才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嗯，不错，看起来都甚是机灵，难怪师傅和盛兄如此喜爱。”启王继而走上前问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叶蒙刚想抢前回答，却被启王抬手制止，梦尘也不知道为什么，恒哥哥突然“咚”的一声跪下，还拉了拉自己的衣角让自己也跪。
　　“回君上，我叫叶恒，这是我的妹妹，叶梦尘。”叶恒的声音洪亮的竟在殿内有嗡嗡回响。
　　启王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回身道：“师傅，我看他二人与萧儿和霖儿差不多年岁，哥哥便与太子萧做伴读，每日进宫学习启国历法文化，妹妹也可常来与霖儿一起作伴，如何？”叶翦明白启王这是要加强教化，现下来说能同意他们入叶府已是盛恩，自是不敢不从。
　　“萧儿，过来见见你叶爷爷的孙子孙女。”

　　梦尘见着那画中的翩翩少年，竟徐徐的朝自己走了过来，躬身扶起了他们两人。他的手纤长白净，衣服亦是冷白如雪，瞬时，沾染了一些他们身上的尘土。
　　少年微微低头看着二人，如他衣装一样清冷的声音从小梦尘的头顶传来：
　　“我是孟萧，以后，你们便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