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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你找到了你的魂,那我的呢?
      我的魂在哪里?
      我好像打从出生就在寻找它。
      找到了,丢失了。
      又找到了,又丢失了。
      那种尤如无尽长夜的虚无何时才能完结?
      这个身体是否一直以来都只是行尸走肉?
      若我只是一具没有精魂的躯壳,那你是什么?
      你有了魂,不是躯壳了?
      你骗我!
      你说过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躯壳!

      ******************************************************************************

      公子!公子!

      低沉而急促的呼唤把他从朦胧的睡意中拉出。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
      朱亥沉痛的神色在摇曳的烛光里无声地蔓延。

      公子,魏国有消息传来。
      侯先生他已经自杀了,而如夫人,也被打进冷宫了。

      他把脸埋在烛光的阴影之中,
      好让他的痛他的伤不至于暴露得太过清晰。
      可火光却穷追不舍地越燃越旺,
      把他的身影他的心映得一片血红。

      是吗?死了吗?侯赢。
      是啊,是时候死了。
      在他为他出谋划策盗符缴兵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他是要死的。

      世之君子者,以忠孝立于天下。
      叛徒,唯一死耳。

      这是侯赢常挂在嘴边的话。
      侯赢背叛了魏国,所以他死了。
      那他呢?罪魁祸首,千刀万剐吗?
      最该死去的他,早该死去的他,为什么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

      如姬,
      他能想象王兄有力的手掌是如何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然后她白皙的皮肉上泛出五道殷红的指印。
      她跪倒在墙角,玉钗跌落,云鬓散乱。
      她不哭,她向来就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只在他面前流泪。

      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公子!!!

      那曾经委婉清扬的声音有如孤魂般凄戚。
      从那一年四季都如严冬般寒冷的地方传来。
      震撼他的鼓膜。
      他不想再听。

      ******************************************************************************

      站在他面前的人巍然而立,默然不动,气定如山。
      身量虽非高大,却如一堵深墙,把他和宫门重重隔开。
      是跟随在那男人身边的人。
      有着一双能刺透人心的眼睛。

      听说公子匆忙调集魏军,不知欲往何处?

      敝国发生了一点事端,我今夜就要起程回去了。

      不知大王和平原公子可知道此事?

      事出仓促,我自会派门客留下代为告之。

      让那男人知道?
      不!
      他不想他的决心和意志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想躲着他,躲得远远的。
      称他的心还有挣扎的力气,
      称他的矜持还有久延残喘的余地。

      先生,请让开吧!

      谁也阻止不了他了。
      朱亥就在他身后,双拳紧握,手背青筋凸现。

      那人却不动。
      垂首挽袖,恭恭敬敬,却又不卑不亢。

      公子的军队和门客可以走,但公子不能。

      为什么要阻止我?

      在下只是为公子的性命着想。

      你认为魏王会杀我吗?

      是名望会杀了您。

      名望于我只如浮云。

      浮云却能掩蔽日月的光芒。

      …………
      难道浮云就不能成为称托日月威仪的贤助吗?

      他叹。

      浮云所挣得的一切荣耀都是浮云自己的。
      浮云留给日月的就只有无情的背叛。
      纵然浮云随风身不由已,却是不争的事实。
      您此次回国,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您自己!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就凭您如浮云,魏王如日月。

      不!魏王毕竟是我的王兄,他如此地信任我……

      公子,魏王有信任过您吗?

      那人嘴角扬起一道浅笑。
      不是嘲笑,反倒带着几分怜悯。
      他心里隐隐作痛,眼中泛起如星的火光。

      良久,他长长地叹一口气。
      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随之泄出。

      朱亥,你带领大军先行回魏国吧,不必等我了。

      公子!

      他转身欲走,却又回头。

      这位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人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

      在下毛遂。

      *******************************************************************************

      毛遂。
      原来就是他。
      平原君游说楚王出兵抗秦的那天,
      楚王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对他的春申君说,

      平原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那个门客。
      他就像缺堤之流,有万钧之势而不可挡。

      春申君回答,

      先有静谧之江而后有缺堤之流。

      静谧之江吗?说得好。
      那男人沉寂苍茫平缓广袤的流水之下,
      隐藏着多少险礁暗涌,他不知道。
      他只是稍稍靠近,那江水便已将他湿透。
      很冷很痛很空。
      那暗流涌起,穷涛极浪,就要把他淹没。
      他窒息。
      现在才想要逃离那个漩涡,太晚了吗?

      **************************************************************************

      无忌,你还是没有死心啊!

      男人手里捏量着一根精致的龙头簪,叹息。

      你把这簪还给我,就是要向我表明你必走的决心吗?

      我还是要回去。
      就算救不了任何人,那怕是我自己。

      反正他只是一具空壳,死又有何可怕?

      男人眼神飘移,如明珠浮动。

      我就知道,毛遂那张嘴是无法完全把你说服的。
      但是,你为什么非走不可?
      是为了如姬?

      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

      要是你不回呢?

      她会恨我。

      忘了那个愚蠢的女人吧。

      男人冷笑。

      请不要这样毁诌她!

      他怒。

      天下的女人都是愚蠢的。
      她可以为你舍弃一切,
      你却可以尽情地辜负她。
      她恨她自己。
      恨自己的一腔柔情如涛如浪。
      恨世人的骄傲虚荣无情脆弱。
      恨上苍的刻薄怨毒不仁不公。
      她什么都恨,就是不会恨你!
      女人,女人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的声音高昂有如贯日白虹。
      他微微惊愕。
      他从没见过男人激动,
      哪怕只是轻如鸿毛沾水的波动。
      男人的语气已平静,
      却从齿缝中挤出话来:

      就像我的荆姬。
      你,知道她?

      他低头。

      知道。

      *******************************************************************************

      荆姬,荆姬。
      那是个会在山涧丛林中跳舞的妖精。
      她在清溪边跳舞,她在岚雾里跳舞。
      她是不该跳进那华美的琼楼玉宇中的,
      那里有狼,会咬她。

      那一天,一切都很平静。
      古老的井栏,如丝的垂柳,轻啼的鹂雀。
      还有打水的人蹒跚的身影。
      嘻嘻!
      就是那一声娇笑,把平静荡漾成一滩血水。
      那个粗鄙的老人提着水桶,拖着一条瘸腿,怒容满面地对男人说:
      我要她的头!!

      你想要谁的头?
      她的,还是我的?
      就为了一笑,就要杀人?杀我的人?
      那还不如剥我的皮,削我的骨,喝我的血?

      他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
      思量,摇头,叹息。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后来,不行了。
      那三千门客,无声地消失着。

      这算抗议吗?

      他无奈,悲。
      他需要她,但他更需要他们。
      于是,他举起剑,却无法挥下。
      她很平静,在他面前,喝下鸩毒。
      他痛。

      为什么?你不怕死吗?

      不怕,要是为了您。

      那为什么要流泪?

      因为死了就看不到您笑了。

      真是愚啊、傻啊、痴啊!
      还说什么笑?就是笑害了她。
      褒姒、西子,
      美人一笑惊动山河。
      同是美人,她却因一笑而毁灭。

      不!毁灭她的是他!
      那个高高在上的,叫平原君的男人!
      就是那个虚伪自私麻木不仁的骗子!
      悲哀的骗子!
      他说过不会让她死的。
      她却到底是死了,
      为他的虚名。

      *******************************************************************************

      她死了之后,我就不带任何女眷了。

      男人神色稍带恍然,如同刚从遥远的时光中抽身而回。

      那是因为,只要有女眷在身边,就会让你想起她?
      想起你那贤名是用女人的血换来的?

      他冷冷地说。

      不错。

      男人苦笑。

      不过,无忌,你也一样。

      他皱眉,无言。

      不要陷进去。
      忘了如姬吧。
      忘了那曾为你舍弃一切的女人。

      你能忘了荆姬吗?

      男人又苦笑。

      不能。

      你很爱她。
      比起我的姐姐,你更爱她?

      他压低声音,等待男人的回答。
      尽管他已知道答案。

      是的。

      他闭上眼睛,叹气。

      要是换成我姐姐,你也会让她死?
      我想知道。

      不会。

      他睁开双眼,看着男人。
      那人的眼中透出炽热的气息,滚烫,如烈炎。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在一瞬间被烧得焦烂。

      为什么?

      为你。

      哈!

      他冷笑,倒退几步。

      这太荒谬了!

      男人摇头,向他走来。
      他怕,想逃。
      看着男人越发接近的身影,双腿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无忌,我早已说过。

      男人如重山一般压迫他的身躯,灵魂,
      他睁着惊惶失措的双眼看眼前那高大的身影,
      发现两人的脸相隔已不过数寸。
      男人清秀的眉目如利刃雕刻一般,清晰得入木三分。
      脸上有股奇异的冰凉,男人的手抚上他的鬓角。

      我所以会娶你的姐姐,
      完全是因为你。

      这一字一句,很轻。
      他却听得真切,惊愕。

      但,今他恐惧的,却是男人身后,藏在门外重重帐帘之后的那双眼睛。
      那是人的眼睛吗?
      为何会如此惊惶、不安、妒忌、病痛、无助、悲伤、怯弱、残忍、愤怒、忿恨?
      好像包含了一切哀怨,又如空无一物的深渊。
      是如泣如诉的孤魂?是凄厉嘶叫的野鬼?
      那个黑黝黝的影子,如同一个索命的冤魂,泛着清冷的青光。
      让人毛骨悚然。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寒而栗。
      那是,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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