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盛放

4、第 4 章

　　毫无意外地，李之仪在八年级第一次月考中拿到了一个漂亮的成绩，班级排名从二十五爬升到了第十，年级排名更是上升了八十名。在家长会上，她的名字被挂在“进步表彰”榜榜首，接受了所有家长的目光洗礼。林小花女士努力维持着矜持的面部表情，但上翘的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你的期中考试排名应该勉强能够保持。”周五晚上的家教补习课上，刘云峰拿着之仪的月考试卷，冷静地分析，“但是期末考试对于你来说就是一场考验了。”
　　“啊？”李之仪还沉浸在月考的胜利里，觉得身体都有点轻飘飘的——她已经是班级前十，前十啊！这是从小到大从未出现过的佳绩！谁知，毒舌老刘竟然像个神棍一样预言她将止步于期末考试！EXM？这是套路又一种吧？在学生上升的时候适当进行打压，以免她骄傲？好吧，当然，她承认她是有点飘……
　　“并且这还是建立在你能够整个学期保持现在的学习状态的前提下。”刘云峰说，“如果考虑到你取得成绩后可能会产生的骄傲、懈怠以及同伴影响分心等等因素的话，你将会在期中考试时就开始下滑。”
　　“老师，您……这么狠真的没有问题吗？”李之仪小声说。
　　“你们这学期的数学课程内容马上就到几何的三角形全等问题，这是上一轮三角形问题的进阶版，需要添加多条辅助线。这个部分有难度，但更难的还在后面，函数部分讲完，将会练习数形结合，会接触到动点问题，以及图形的旋转、翻折问题。小学奥数在这个问题上打过一轮基础，但是显然，你那时虽然也上了课外班，但这个部分学得并不好。所以，你在这方面遇到困难是不可避免的。”刘云峰说，“这是你期末考试排名必然下降最主要的原因。并且，当你开始大规模练习几何证明题中的难题时，你还可能遭遇你奋发向上以来的第一轮心理挫折——好像努力也没有什么用。”
　　李之仪其实早就对刘云峰老师全方位服气了，听到这里时，虽说面色微微发白，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好像努力也没有什么用……也不能不努力啊，难道等死吗？”
　　“你有这样的认知我很满意。”刘云峰微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李之仪同学表示满意，“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哪怕解题解到眼泪水三尺长也得挺下去。”
　　“好……吧。”李之仪底气不是很充足地回答道。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自己被虐成狗的悲观未来。
　　事实证明，刘云峰老师绝对配得上他400元/小时的高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每一句话都被验证。刘老师说：“这章你会比较痛苦。”她就果然痛苦，唯一的出入是，感觉不是“比较”痛苦，而是“非常”痛苦。刘老师说：“你要警惕，接下来的一周，你可能会意志软弱一下了，因为你的伙伴们将会集体痛苦，然后可能会开启用别的东西，比如看抖音视频什么的，麻醉自己的模式。”结果……刘晓瑜和李之仪前座的唐小晴决定周末翘掉补习班的课去看个演唱会，“不然都活不下去了！”并且，最糟糕的是，确实体会到了“好像努力也并没有什么用”的瓶颈。不止数学一科，每一科都是这样，一周一次的小测验，不是这科出状况，就是那一科难看。而排名靠前的那些学霸们，似乎每一次都轻轻松松拿高分，颇有“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架势，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智商。刘老师周末听她如此这般绝望地吐槽，面色古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徐徐开口，“之仪同学，是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你学了一个暑假加半个学期就可以去和老牌学霸一争长短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些稳定保持在队伍顶端的老牌学霸们，每个寒暑假和每个学期的每一天都在努力，甚至比你自以为最努力的时候还要努力。你现在已经八年级了，你不会觉得你的时间比人家的时间值钱十六倍，或者你的智商是人家的十六倍吧？”
　　李之仪一张嘴开开合合，像一条被捞到岸上的鱼一样，半天都吐不出一个水泡来，只觉得脸颊火烫火烫的，是呀，谁给她的这种错觉啊？她怎么就那么大的脸呢？……一直要到半夜时分，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啊！她是被网上那些逆袭打脸文给洗脑了，那些主角们可不就是一个暑假就可以完成从学渣到学霸的华丽变身吗？她竟然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爽文主角，天啦……就算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她都羞愧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冷静一下。
　　自此，李之仪的心算是真的踏实了下来。当然，跟数学题目死磕的时候还是会焦躁的，会扯头发，咬笔杆，会听着窗外各种各样的声音觉得烦，但解出一道题时的喜悦和成就感可以把前面的焦躁抵消一大部分。只是，睡得越来越晚。十点半上床已经是奢望，稍不留意就滑向了十一点。而这还是她动作不算慢的结果。如果像她的前座唐小晴那样“慢工出细活”的个性，可能天天晚上都十二点了。睡眠不足带来的副作用是第二天上课时很难集中精力，就算是时不时地掐一把腿，也很难抗拒困意。并且，就算没有睡过去，老师那声音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模模糊糊隔着一层什么——听是都听见了，可和真正听明白，听得心有戚戚那是不同的。这样的区别李之仪很清楚。这样下去不行的。她想。这样下去真的不行的。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啊？
　　“之仪这个样子不行啊！”晚餐桌上，李文瀚对林小花说，“会影响身体的。”
　　“是的。”林小花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空碗——李之仪已经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就冲进房间去做作业了。最近这段时间，孩子的胃口也不好。
　　“你说……我们真的不要……帮把手？”李文瀚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李之仪紧闭的房门，悄悄对林小花说，“我看孩子眼圈都黑了呀……”
　　林小花放下饭碗，沉默了很一会儿，终于还是艰难地说，“能够请到刘云峰老师已经是在帮把手了，别的……真的不行了。”
　　“唉……”李文瀚也吃不下饭了，“嗯。确实不行。对了，其实……我真的觉得，她成绩差一点没关系的，对于我们家这样的情况，985和二本根本没有区别嘛……”
　　“真的没有区别吗？”林小花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好吧。我知道。”李文瀚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对于她自己来说，对于做人来说，还是有区别的。可是娘子啊，我确实心疼我们家崽啊！”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没控制好，提高了一些。
　　“别吵！”门里面，传来了李之仪一声断喝。李文瀚果断地怂了，收声站起，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
　　那个晚上，林小花坐在客厅，看着李之仪房间的灯一直亮到了十一点半，孩子都还没有出来洗漱，真是煎熬。她力持镇定，拿出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十一点四十，终于，李之仪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来，飞快地进了卫生间，响起了洗漱的声音。但是她的焦虑并没有减轻，“这起码十二点才能睡了啊！”就在此刻，家长微信群里“叮”的一声跳出一条信息，是赵浩洋妈妈，“官宣官宣：赵浩洋现在都还没有做完作业！”
　　林小花看着那行字，完全可以想象那一头赵浩洋妈妈气急败坏几乎抓狂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马上给赵浩洋妈妈私信一条过去，“其实我们也才刚刚做完……”好吧，就在这个瞬间，她神奇地得到了安慰……原来，我们不是一个人哈！
　　第二天，数学老师在家长群里出安民告示了：“最近这段时间，证明题耗时较长，同学们完成作业的时间比较晚。过了这一章会好一些。并且，这部分的难点我们会反复讲解，大家不要焦虑哈！”
　　果然，那一章过去以后，情况得到了好转，除了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以外，李之仪没有那么晚才睡了。但是，刘云峰老师说，“到了高中，这可能会变成一种常态。你现在就当预演一下好了。”
　　“什么？难道不是初三最辛苦吗？”李之仪说。
　　“每个高中生都觉得初三的辛苦简直不算个事儿！”刘老师说，“中国的学生，很多到了大学以后身高会再长一截，民间称为‘补充发育’，你想想原因吧！”
　　于是，李文瀚决定在学期结束的寒假里，每天早上陪伴李之仪练长跑：显然，对于当代中学生来说，完成学业不但需要拼脑力，还需要拼体力。
　　父女俩开始跑的第一天，适逢蓉城降温加降雪，细小的雪花从云层中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在路灯的光影投射下，仿佛无数飞舞的精灵。天还没有亮，城市尚未完全醒来，只有环卫工人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衬得四下里加倍寂静。
　　李文瀚和李之仪下楼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和黑漆漆的天色糊了一脸，啊，他们挑的这个开始新征程的日子可真是不够友好啊！父女俩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嘴里哈出一大团白气，抖抖索索地进行热身——因为要跑步，没有穿羽绒服，只在毛衣外面套了件冲锋衣，这没活动开的时候可真是冷啊！活动腿脚的时候觉得寒气都要钻进骨头缝里了，还是赶紧跑起来暖和！
　　麻柳街尽头是府河，府河两岸以前有很多临时建筑和临时摊位，夏天卖夜啤酒、烧烤，还有一桌一桌绵延的，太阳伞下的麻将桌和茶桌。市政改造以后，那些生机勃勃、极富蓉城市井特色的摊子们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沿岸铺上整齐的步道，培育了养眼的绿化带，漂亮是很漂亮的，但麻柳街的老街坊们还是很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而今，父女俩就是沿着这美丽的红砖步道往前慢跑，从街口出来的一个路灯柱开始，到远处大桥开始的一个路灯柱为止，一个来回是5000米。这刚刚开始，李之仪倒没有跑完全程的雄心壮志，他们今天的任务是2000米。也就是说，不到一半就可以折返。这个里程，也就比学校的体育课的训练强度稍微高一些些，还是可以接受的。当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开始，还真是一个考验啊！跑到一半的时候，李之仪就觉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虽然体育课上老师详细指导过长跑的呼吸方法，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又免不了抛诸脑后，跑着跑着，嘴巴就张开了，冷空气灌到肚子里，啊，那叫一个酸爽！但是，折返之前，李之仪还是遥望了一下远处大桥的那个路灯柱，暗下决心：寒假结束之前，我就要跑到那里！
　　寒假结束之前，她确实跑到了那里，虽说达成目标是寒假结束的倒数第二天——那个早上，她伸出手，触摸到了那根一次次眺望的灯柱。手心是热的，金属灯柱是冷的，她深吸一口气，折返。她对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跑回起点灯柱的时候，体力够了。风从侧面刮过来，吹起她的马尾辫，鼓荡着她的冲锋衣，但一点都不冷。跑啊，她想，跑啊……
　　文翰道友在第一周后就不再陪跑，客栈忙，有时会很晚才能回家入睡，他也确实不再年轻。更重要的是，李之仪对他说：“让我自己试试。”李文瀚到底还是不放心，第二周坚持送她到楼下，然后目送她在寒风中一步一步向前。第三周，他就真的放手了，开始还能在睡梦中听到防盗门一声轻响，再过两三天就踏实地睡过去，连那声响也听不见了。
　　李之仪触摸到既是起点又是终点的那根灯柱时，肺部仿佛要炸开，她没有停留，缓缓地再朝前走一段。麻柳街已经苏醒，方婆婆的咳嗽程序都已经走完，二姐面店里，坐着一位早客。李之仪感到一股喜悦从脚跟处生出，慢慢升起，那是一种强大又踏实的感觉。这个刹那，她觉得她将无往不利，同时，她忽然，不再迷恋晨曦。
　　是的，就是这个刹那，在目光落到二姐面店那位早客身上的刹那，她忽然觉得晨曦没意思了。闭目回想一下，他那盛世美颜好像阴柔了一点。一张张海报上他深情的眼神，又好像……有点假。
　　她的审美变了！！糟糕……她要失去她的很大一部分朋友了。啊，这！……想到还有两天就要见到刘晓瑜和钟宜淳，她忽然觉得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