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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皇储(8) ...


  •   一番波折后终于回到府衙的谢缜舒倚在床头,白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右脚懒懒地悬在外头,觉得乏味,手在架子上有节律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

      “别敲了,殿下,您看您这脚都成啥鬼样子了!?敲得我心烦气躁!您却啥事儿也没有!”
      钟于甫气得吹胡子瞪眼,拿着用来涂抹药膏的小勺敲了敲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谢缜舒吃痛,轻轻咳了两下,抚了抚胸口,随后小声嘟囔:“说了不必麻烦您,您这样还不如孤自己来。”
      不等钟于甫开口继续说教,他就正经起来,懒懒地问:“今儿早上吩咐的事儿,都准备妥当了吗?”
      钟于甫这边已经上好药,起身走到了一旁盥手,头也不回,只是答道:
      “妥了妥了,店铺门面地址的事儿已定下了,招幌什么的飞雪她们也办妥了,连着您带回来的那些个小娘子们也都暂且安顿好了,只等她们各自家人来接了。唉,那都是些苦命的丫头啊……”

      他感慨地说着,做事仍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取下挂在架子上的干帕擦了擦手上的水,便拿起纱布转身走向谢缜舒,蹲下身子,眼皮都没舍得再掀一下,就开始给对方脚上的伤口进行包扎。

      “碎片刺入脚心约有半寸,这伤没个半旬是好不了一丁点儿的,殿下,这两日若没有生出疮痂来,您就别四处走动了,伤口处也切忌沾水。您可明白了?”
      这边钟于甫喋喋不休地说着禁忌事项,那边听着话的谢缜舒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本准备收拢个疑似大夫的人,并顺手牵羊地拿些山匪的存粮,不欲剿匪,倒反被郑平威胁,不得不将那些土匪也通通带下了山,徒添了百八十个要吃饭的嘴。
      如今仓中余粮尚能勉强度些时日,银钱一事却还未有着落。他忙得只怕会是足不沾地,怎么能不走动……

      *

      往日不说繁华到稠人广众、毂击肩摩的山阴县,也好歹街上有那么三三两两成堆的行人,如今却空空荡荡、街衢阒寂。

      “何家媳妇儿……你恁个急是不是要去买米?”街上,一个大娘拉住一个不过桃李岁数的年轻妇人,说。

      “不……不是。我……我家没得钱了……买不起米,我是去……”
      瘦弱的妇人转过身来,心虚地抱紧怀中的竹篮子,挣脱掉大娘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没想到用什么话搪塞过去,急得手心开始出汗。
      这年头人吃人,往常正常的寒暄在她听来都变成了“你家是不是有钱,那就给老子吧你”“你有钱能不能把我家囡囡买了,她肉厚,能吃。我太饿了,你把钱给我让我去买点粮食吧”,诸如此类。

      上头还没派来大官儿的时候,县里抢钱的地痞流氓不少,也有人嘴上说着绝不食子,卖子卖得却颇为着急,而且还是强买强卖。
      妇人对着问话的人摇了摇头,紧张的咬着嘴唇。眼前人是要抢钱,还是要卖娃?
      结果大娘竟语重心长地说:“要买米莫去城西城南那几家,贵死个人了。城中心新开了家铺子,只十钱一石,比平和日子里卖得还便宜……”

      “你说得是真的吗?”妇人疑惑地看了面前人一眼。
      “何家媳妇,我好心告你,你不信就算了。我这也是听人说的,你不信我信,我可要去瞧上一瞧。”大娘拨开妇人,向城中心走去。
      妇人见此,揪住盖在篮子上的布,犹豫了一瞬,也转过身亦步亦趋地跟着。

      城中心,斐米轩,与别处空无一人的样子截然相反,衣衫褴褛的平民被人指挥着排成一条长队,各个踮着脚往铺子里头望,一张张枯黄的脸上显了些期冀的神色。

      “天呐,都排这么长的队了!早知道就不和那何家媳妇儿掰扯了。”大娘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跑上前续上了队伍。

      妇人也被这一情景惊得不轻,十钱一石米,真是稷神保佑!她眉眼不自觉露出喜色,抱着篮子跟了上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

      “你说什么!?”大腹便便的男人听见下人的话,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又问了一句。
      小厮复又说:“老爷,街上昨儿个新开了家肆,叫什么斐米轩,一石米只卖十钱,街上那些穷疯的都跑去那里了,就连那些乐得便宜的大户也不来了,咱铺子里现在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了!”
      “你打听清楚没?开铺子的究竟是什么人!?整个县都标价二十两,他凭什么只卖十钱!这是疯了吗!”
      男人皱着眉,胖胖的脸上泛着靠经商十来年养出来的一层油水。

      “守着铺子的是个妇人,徐州广陵郡人士。听人说——她那相公一心为民,先让女人送来几十石粮应急,自己也携了好几百石正往这边儿赶呢。不过,虽只卖十钱,但却有限制,一人一天最多也只能买一石……”

      好几百石……他眼前一黑,肥大的手心冒出细汗。
      他铺里不过百石!那些本甘做冤大头的商户官僚若是因此不愿再被他宰,人人都去那什么斐米轩买粮,如今天气暑热,他的米岂不是要都烂在手里!
      有限制又如何?第二天不还可以去买吗!?除了有钱人家,哪个穷光蛋会一买买几十石带回家!?存着喂老鼠吗?
      可恶!!
      “你可晓得城西余家和王家是什么反应?”他压了压怒气,咬牙切齿地问。

      “老爷,这小的实在不知道啊……”小厮跪在堂中央的地上,抬头谄媚一笑,讨好地说。
      “下去下去!要你们干什么用!?把管家叫来!”男人面色阴沉地狠狠摆了摆手,看着下人下去后,眼睛眯成一道缝,冷冷哼了一声。
      斐米轩……呵,老子让你的米全都飞掉!

      另一边,被下人领着安置在府衙一间普通客房里的戚忱,在洗漱后换下了身上繁冗的嫁衣,穿上了一件飞河送来的衣物。
      站在窗边的他瞥了眼外面黑沉的天色,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扉,低眉敛色屏气,从衣襟里取出一个黄花梨木扇盒,虔诚地打开锁扣。

      盒子里放着一把完好的绢质折扇,象牙扇骨温润细腻,如人心思。
      他眸色沉沉,神色与其少年相貌迥然不符,也没了先前半分乖巧之色,伸手似乎想要摸摸折扇绢质的扇面,但不知为何又将手收了回去。

      *

      将草木灰和麸皮添入粥中的方法已步入正轨,盘踞东白山多年的山匪也仅用了一点无声无响的手段就全部抓入狱中,能凭三言两语就招安的已招了安,成了府衙里普通的衙役,不能的仍旧被关在县牢里吃牢饭。
      像郑平,因其颇有学识和胆量,还被谢缜舒丢了个书佐的官称,待在县衙里,起草和缮写日常文书,负责账目等事。
      谢缜舒想:他既敢威胁自己,那就别想在一边偷懒不干事!

      就这样,这事情发展的走向让素来满腹弯弯绕绕的谢缜舒觉得顺畅的可以说是出了奇。

      后续里插不上什么手的他,不是待在府衙就是逛逛医馆,不是发呆睡觉就是翻看古籍,几近无所事事。
      一直想再来瞧他的戚忱则被飞河拉去当了壮丁,给府上那些得人接回去的姑娘妇人们做好登记。
      刘继詹刚刚和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婉儿团圆后,就开始了他“当牛做马”的日子,开始跟着钟于甫一起去隔离区看诊;至于飞影卫的人,也是各有各的事做。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去了两日……

      “你可看清楚了?”他问飞云。
      飞云使劲点头:“嗯嗯!属下看得可清楚了!昨日孙家人给了好些平民每人二两银子,让他们去斐米轩买米,买来的米都给了孙家,而今天又换了一批人。至于城西余家和王家,听其他人汇报说暂且没什么动静。”

      “嗯,”谢缜舒轻叩了两下椅子的把手,说:“孙家用二两银子换一石粮食,再一石卖出去二十两,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让人留着余钱,觉得剩下的钱可继续在斐米轩买粮,才肯照吩咐行事。殊不知,他雇了好几十个人,等人第二天拿钱再去时,粮都卖完了。别处的米标价要二十两银子,买不起就只能饿着,不想饿着就要自己掏钱出来……”

      “飞云,你同孤去瞧上一瞧,看看他们这些有钱人还有几分可以‘接济’百姓。”他扯出了一抹淡淡的讥笑。
      鱼终于上钩了。

      “是!”

      两人于是又一起出了门。

      城南孙宅,高墙突兀在山阴的街巷里,外表看来有几分朴实无华,宅内装饰却极尽奢侈,若不是大晋重农抑商,限制商人日常生活的消费,想必这宅子内外都会是富丽铺张的模样。

      “米呢?”孙宅大门外,好几个门丁和小厮站在大腹便便的孙老爷身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老爷横眉瞪眼地亲自用力推搡了一下面前骨瘦如柴的老头。
      “求大人行行好,那斐米轩已经快没有米了……不再让一石一石的买了……这钱……”能让他留着吗?
      听言,孙老爷展眉大笑起来,不过才这么一两天,米就快卖没了?也不过如此嘛,还说什么一心为民呢,粮食还不是统统到他手里了!

      “咳——”他收敛了笑意,看着面前模样畏畏缩缩的老人,瞧不上眼地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了,这钱就当是我赏你的吧。哈哈……你走吧,既然斐米轩不准你买米了,我这……”

      远远地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孙老爷准备忽悠人的话,“不曾想孙老爷待人倒很是大方嘛。”谢缜舒走过来,站在台阶下,一只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上面的中年男人,面色笑意盈盈地说。

      老人没见过来人,从来就生活在山阴县这小县城里的他没见过什么比县令还大的官,原主来这儿后也整日闭门不出,更别提能互相认识了。
      他没去多看谢缜舒,只忙不迭向孙老爷哈腰道谢,揣着那一两银子乐呵呵地走了。

      谢缜舒看着嶙峋的老人,神色上显出一分惜悯,侧过身子等老人离开,拢紧披风,抬眸透过孙宅半敞的大门看向大厅。
      他弯起眉眼,语含威胁地说:“孙老爷仗义疏财、挥金济贫,实乃当世之楷模。孤今日特来请见,不知孙老爷可乐意?”
      管你乐不乐意,百姓都要吃饭——
      他说着,身后的飞云就稍稍上前半步,咬了咬后槽牙,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盯着孙老爷,一只手按住腰侧的配剑,一副蓄势而动的样子。

      孙老爷肚子上厚厚的肥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见他生硬地憋出一个笑脸,说:“殿下愿意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这哪……哪会不愿意呢?”
      他娘的,前几日张兄就支会了他们,从京城来的这个殿下想从他们这些商户身上刮油水,他本来都把家里打扫到看不见一点金子了,结果几天过去没见人影,如今那些东西又都被搬出来了啊!
      做什么偏在这节骨眼上来!还好巧不巧瞧见了他给那些穷酸货银子!
      孙老爷发恨地想。

      主仆二人被孙老爷不情愿地请进了孙宅正堂。

      “孙老爷客气,咳咳——”谢缜舒端坐在正北中央的主位,身边站着飞云。
      他小幅度地抿了抿唇,敛着眸子,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紧攥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喉中的痒意。
      不耐地听了半天孙老爷的奉承之语,另一只手搭在桌上扣了扣,冷声道:“见客不奉茶,就是孙老爷的待客之道吗?”
      孙老爷卡住话音,连忙吩咐下人:“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不喊就不知道动一动吗?赶紧给贵客奉茶啊!”说完还对谢缜舒摆出一个讨好的笑,表面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心里头却早骂开了。

      谢缜舒才不管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伸手接过婢女斟上来的茶,自顾自掀起茶盖一角,在茶杯上轻轻刮了两下:“看来孙老爷家中殷实,这阳羡茶的品质可谓上佳。”

      “殿下谬赞,谬赞……”要不是以为你不会来了,那些个陈年茶叶他会扔掉吗?他家里现在也只有阳羡茶了啊。孙老爷的脑门儿直冒冷汗。

      “孙老爷如此乐善好施,现下山阴城中又刚好百废待兴、亟需银钱,于情于理,您不都应当慷慨解囊、共襄盛举吗?”谢缜舒放下茶盏,话语步步紧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皇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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